第2章

第二章

一只白鴿撲棱着翅膀,飛出了李家。

白鴿飛過一條條街道,掠過一座座房屋,飛了好一會兒才在一座宅子的屋頂上停下,小爪子踩着垂脊蹦了蹦,然後才又展翅,落入院中。

于此同時,天樞營提督顧池騎馬從明臺寺來到這座宅子門口,下馬把缰繩扔給門房,問迎上來的吳管事:“我哥在哪?”

吳管事一邊領人進去,一邊苦着臉,沖顧池道:“王爺今日沒出門,在花園裏待着呢。”

顧池蹙眉,本就肅冷的面容越發不近人情:“這麽冷的天,他不在屋裏,去花園幹什麽?”

顧池快步入內,吳管事緊跟在後頭告狀:“誰說不是呢,出來吹風也就罷了,還非得讓人去長公主府的酒窖取酒,這要讓長公主殿下知道,可怎麽得了啊。”

兩人來到花園,穿過一扇月洞門,顧池一眼就看到了在湖心亭內披着狐裘煮酒觀雪的兄長。

他們兄弟二人長得并不相似,他像外祖和母親,幾乎把“不好相與”四個大字寫在臉上,而兄長則更像父親,哪怕此刻沒有整整齊齊地束發,任由青絲散落,只在背後拿緞帶随意綁了兩圈不叫寒風吹亂,看上去依舊是翩翩公子,溫其

如玉的和善模樣。

巧合的是,他自小随了母親姓顧,兄長随了父親姓林,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一般。

管事在湖邊停下腳步,只有顧池一人踏進湖心亭,不等兄長反應,他拔刀便是一揮,削掉了亭子四周束竹簾的勾帶。

竹簾倏地垂落,攔下了風雪,也遮住了亭外的風景與光線。

随着竹簾落下,一抹暗色打在了顧池的兄長——林卻臉上。

林卻摸出一只酒杯放到對面:“這麽好的景色,不看多可惜。”

顧池噌地一聲收刀回鞘,嗓音比兵戈的嗡鳴還要冷上幾分:“等你身體養好了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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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卻眉目溫和含笑,左眼眼尾一點深棕色的淚痣,襯得他越發溫文爾雅、純良無害:“萬一沒養好便死了,豈不是抱憾終身?”

顧池沉下臉:“別胡說。”

林卻笑了笑,替他舀上一提溫酒,傾進杯中:“來,試試娘珍藏的白玉饒,我叫人去長公主府拿的,趕緊喝,等娘知道就喝不上了。”

清澈的酒液倒入杯中,顧池卸下腰間的刀,在兄長對面落座。

林卻給弟弟舀完酒,又給自己舀了一杯:“娘沒留你在明臺寺多住幾日?”

顧池盯着那酒杯:“說是佛門清淨地,讓我趕緊滾。”

林卻樂出聲,酒提子還沒放下,他那杯酒就被顧池拿到了自己面前。

“你不能喝。”顧池說。

林卻的回答,是從桌邊又摸出一個幹淨的杯子。

顧池額角青筋狂跳,還未來得及發作,碰巧趕上鴿舍的仆從跑來,遞上一枚剛從鴿子腿上拿下的蠟丸,低聲禀道:“是兵部左侍郎李聞道府上來的消息。”

顧池按捺下怒火,替兄長接過蠟丸捏碎,從中拿出一張紙條,看過後眼中浮現一抹詫異。

“溫秉仁偷送去李聞道那的信,被李聞道的女兒拿走了。”他想了想,問:“李聞道有女兒?”

林卻重新給自己舀了杯酒,瑩瑩酒液裹着溫熱,散發出醉人的清香:“李聞道膝下兩子一女,唯一的女兒在家行五。”

林卻對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幾乎了若指掌,他面上挂着溫和的笑意,心情不錯地品着酒,用一句話簡單概括了這位李家五姑娘——

“聽聞,是個不會說話的傻子。”

……

前往明臺寺的馬車上,李暮抱着手爐打了個噴嚏。

同車的老太太哎呦一聲,攬住穿了許多層衣服依舊難掩身形單薄的李暮:“定是着涼了,等到寺裏,你就跟雲溪、楹兒那倆丫頭一起去客舍待着,莫要跟在外頭吹風了。”

李暮比老太太高許多,她彎着身子垂着眼靠在老太太懷裏,一時不知道該說謝謝她的照顧,還是該說對不起讓她擔心了。

那封密謀刺殺燕王的信還藏在她衣服裏,在書房被李聞道撞見後,李暮一臉冷靜跳窗就跑。直到身後傳來李聞道一聲怒喝:“你還要往哪跑!!”李暮這才回過神,心想有道理,她也沒地方跑啊,于是停下腳步,乖乖被丫鬟婆子們圍着送回了老太太那。

李聞道沒發現她從詩集裏拿走了信件,中途折回純屬巧合,見她在書房裏也只當她是誤打誤撞摸進來的。

李暮穿在最外層的披襖和裙擺被雪水沾濕,趙嬷嬷将原本打算帶着路上換的襖子和裙子拿出來給她換上,飛星則去給她煮了碗姜湯。

老太太一邊督促她喝下,一邊問她怎麽好端端的跑出去了。

當時的場面對李暮而言堪稱地獄——滿屋子的人,無論是關切的還是不關切的,都看着她。

李暮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喊“好想死”,狂飙至每分鐘一百二十的心跳聲和老太太的聲音一起擠進腦子,吵得她總要花上幾秒的時間,才能反應過來老太太在說什麽。

幸好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個傻子,所以即便她低着頭喝姜湯不說話,也沒人會逼着她給出反應。

後來老太太又問了負責照顧李暮的趙嬷嬷和纖雲飛星,态度比對李暮要嚴苛許多,并要罰她們板子,以示懲戒。

李暮掙紮着伸出手,拉了拉老太太的衣袖。

李暮的二嬸跟三嬸也在一旁勸,她們一個口快又迷信,說是為了老太太着想,今天這日子還是別太責罰下人的好,另一個性子軟乎柔善,平日裏無論遇到誰受罰都會勸上一勸。

老太太拍拍李暮抓着她衣袖的手,終于改口,只罰了趙嬷嬷等人兩個月的例錢。

李暮冷靜下來算了算,用自己的壓歲錢應該能補上。

總之,這事就算這麽過去了。

一家人整整齊齊,出發前往明臺寺。

李暮跟老太太一輛馬車,車上還有老太太身邊伺候許多年的喬嬷嬷。

等到了地方,老太太便讓喬嬷嬷帶李暮去客舍歇息。

被要求一起去客舍的,還有同輩排行第七的李楹,以及行八的女主李雲溪。

她們一個十歲一個九歲,關系時好時壞,前幾日還在為誰的絨花簪更好看吵得臉紅脖子粗,今日就因“難得出門,只能在客舍待着好無聊”而湊到一塊找樂子打發時間。

李暮知道,老太太是為了一碗水端平,不想讓別人覺得她在家中不受待見,才特意讓兩個堂妹和她一起待在客舍。

李暮因此對倆小姑娘感到愧疚,所以當她們硬要拉着李暮當觀衆,看她們玩雙陸時,李暮沒有拒絕,安安靜靜地看她們玩了幾盤。

玩膩了雙陸,她們又翻出牙牌玩猜枚,說好輸了的回去要把過年收到的東西都拿出來,給對方挑走一樣當彩頭。

屋外雪還在下,李暮坐一旁看她們玩鬧,幾個丫鬟嬷嬷煮茶的煮茶,端點心的端點心,還有躲懶的圍在爐子邊烤火說悄悄話。

李暮身邊最常跟着的就是趙嬷嬷與纖雲飛星兩個丫鬟,這次飛星沒來,纖雲膽子小,就和李雲溪身邊一個叫銀屏的丫鬟一塊在榻邊守着。

屋內氣氛太好,李暮難道感到困意,倚在一旁睡了過去,還做了個夢。

書中曾說過,女主李雲溪有三個堂姐,其中年紀最大的二堂姐在李家被抄時已經出嫁,李家遇難後,二堂姐被休,出家當了姑子。五堂姐李暮——也就是原主——在李家被抄的前一年就病死了,死時年僅十六歲。七堂姐李楹和李雲溪一塊入掖庭當罪奴,沒幾年李楹就因得罪貴人被下令活活打死,死後拿草席一卷,扔出了宮。

李暮夢見自己穿越過來,沒有成功阻止李家被抄家,和兩個孩子一起被抓進宮去當宮女,因為太蠢死得比李楹還早,而且是宮鬥劇裏最經典的死法——被人扔進井裏滅口。

井裏很黑,井水很冷,李暮驚醒,才明白過來那只是一場噩夢。

她還在明臺寺的客舍裏,面前的李雲溪跟李楹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在奴仆的伺候下無憂無慮地玩耍……咦?

李暮緩慢地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沒看錯——李雲溪和李楹身邊,平白多了個不認識的小女孩。

鬧鬼了這是?

李暮定定地看着那個女孩,從衣着判斷應該也是誰家的小姐,從外表判斷,女孩的年紀和李雲溪她們差不多大,剛開始留頭沒幾年,後邊與前額的頭發太短梳不起來,所以留着劉海,半披着後邊的頭發。

見李暮睜眼,那女孩還特意跟李暮打了聲招呼:“姐姐醒了?”

李暮沒有回應,而是慌張地躲開了對視,望向喬嬷嬷。

喬嬷嬷耐心告訴李暮,說在她睡着的時候,這小姑娘和家人走散,誤闖了她們的客舍。

小姑娘口齒伶俐,問她何時走丢、在哪走丢都能答上來,可當問到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小姑娘就支支吾吾,怎麽也說不明白。

喬嬷嬷沒辦法,只能遣人去找寺廟的師傅幫忙為小姑娘尋找家人。

寺廟師傅那來消息以前,小姑娘就先暫且留在她們這。

小姑娘性格開朗,即便李暮沒理她她也不放心上,和同樣活潑的李雲溪你一句我一句,聊得非常投契。

反倒是李暮,她為自己下意識躲避社交,無視對方的行為感到懊惱,并在之後的時間裏一遍遍回想自己不禮貌的行為,整個人如坐針氈,恨不得找臺時光機回到片刻前,改寫自己下意識的反應。

小女孩同李雲溪聊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湊到李暮身邊,仰着頭問她:“姐姐怎麽都不說話?”

李暮又一次躲開了對方的眼睛,不過這次她強迫自己把視線拉了回來,落在小姑娘的眼睛上,完成了對視。

小姑娘的眼睛很漂亮,帶着這個年歲的孩子該有的清澈透亮,還有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稚氣。眼睛之上,修剪乖巧的額發因為仰頭的動作微微往下撇,露出了藏在下面的潔白額頭,以及……額角那一抹鮮豔的紅。

李暮愣在了原地。

因為那是一塊形似鳳凰的紅色胎記,在《醉青鸾》這本書裏,有個在死前掄起大刀要殺男主的女配,她的額角就長着這麽一塊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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