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女配名叫林栖梧,是昭明長公主夫家那邊的侄女,先帝親封的康寧縣主。
她與男女主角的糾葛,得從故事最開始說起。
《醉青鸾》劇情開始的時候,是永昌十三年,女主李雲溪十七歲,朝中勢力分為三股,分別是擁護昏君的首輔,執掌兵權的昭明長公主,以及昏君那野心勃勃的弟弟齊王。
最後這三股勢力都輸給了後來居上的男主。
書中這四夥人,除了昏君以外人均八百個心眼,鬥得那叫個精彩紛呈。
但從這些人回憶往昔的片段中能看出,朝中局勢本來沒那麽複雜,昏君從上位起就是傀儡,而在背後執掌大權的,是昭明長公主的長子——燕王林卻。
書裏簡單提了一下燕王的“豐功偉績”,說他弄死先帝、假造聖旨領攝政之職、殺了不少的宗室和大臣,還端掉了東西廠和內行廠,就剩下個錦衣衛歸他所用,他弟弟也掌控了機動性最強的京軍天樞營。
永昌元年至永昌六年,朝堂上下安靜地籠罩在燕王獨斷專行的陰影之中。
永昌六年五月,女主的大伯——李聞道參與刺殺失敗,李家被抄,同年冬天臘月,燕王病逝。
燕王一死,朝中局勢動蕩,昭明長公主從喪子之痛中強撐起來,在昏君的幾個兒子裏挑來選去,最後決定扶持表面懦弱沒主見的男主取代昏君。
林栖梧自幼在長公主身邊長大,二人情同母女,她想要為嬸嬸分憂,就嫁給男主,就近監視操控男主這具傀儡。
小說後期男主借着長公主的勢鬥倒了首輔及齊王一脈,登上皇位,林栖梧也當上皇後,但兩人之間始終沒有感情。
男主愛的只有相識于微末的女主李雲溪。
林栖梧眼裏則只有嬸嬸和跟親哥沒差的堂哥,男主在她這不過就是個懦弱無能的廢物工具人。
直到男主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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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滿,設下陷阱将彼時已經是攝政大長公主的昭明捉拿入獄,扣上通敵叛國的罪名,林栖梧才意識到自己和嬸嬸都看走了眼。
林栖梧為了替嬸嬸争取生機,想要拿李雲溪威脅男主,可惜沒能成功,反而惹得男主沖冠一怒為紅顏,不僅下旨廢除她的皇後之位,還将一杯毒酒送到她面前,告訴她只要喝下這杯毒酒,就放她嬸嬸一命。
林栖梧沒有傻到繼續相信男主的話,男主便叫人給她灌酒。
然林栖梧自幼學武,若非嫁給男主,她做夢都想像自家嬸嬸一樣上戰場殺敵寇,如今幾個宮女太監就想按住她,簡直癡人說夢。
她輕而易舉掙脫了宮人的桎梏,奪過禁衛的佩刀就要弑君。
男主見勢不妙,果斷命禁衛下死手,殺掉林栖梧。
林栖梧最後死在禁軍的包圍之下。
【燈景補子的皇後吉服上沾滿了鮮血,她用手中長刀作為支撐立在原地,看着禁軍身後負手而立面目清冷的皇帝,只恨自己當年選了嫁人這條路,而不是和她嬸嬸一樣在外領兵打仗。
若是手握軍權,此刻她定能帶着軍隊殺進皇宮,宰了眼前這條噬主的惡犬!】
——直到死,林栖梧也沒有後悔幫自己的嬸嬸,她只後悔自己選錯了幫的方式。
林栖梧不是主角,身份上又是男主的原配妻子,可能是怕讀者膈應,所以前期有關她的劇情并不多,對她的描述就是一個仗着娘家有背景,瞧不起男主的傲慢女配。
只在死前,林栖梧表現出了瘋狂又兇狠的一面,哪怕以一敵多也不曾退縮,愣是快走到男主面前才被殺死。
而現在,年幼的林栖梧就在李暮的眼前,還跟同樣年幼的女主李雲溪一見如故。
李暮記得,書中沒寫女主和女配小時候見過面。
所以……李雲溪因為她被拘在客舍,又因為被拘在客舍,提前認識了林栖梧?
這麽一來就說得通了。
燕王樹大招風,身為燕王的堂妹,昭明長公主的侄女,一個人走丢的林栖梧當然不敢随便向陌生人報上自己的身份和名字,于是便假裝不知道糊弄過去,等家裏人聽到消息來找她。
李暮捋清楚來龍去脈,回過神發現林栖梧還在等她回答。
李暮不想無視她第二次,大腦飛速運轉,試圖找出一個不會在深夜裏突然攻擊自己的回答——
“我不愛說話。”
清淺的嗓音帶着長時間不出聲導致的沙啞,淡淡的,并不洪亮,卻引起了屋裏所有人的注意。
就連坐在門邊煮茶低語的丫鬟也忍不住噤了聲,将目光投向李暮。
——平日裏幾乎不說話的人突然開口,着實有些稀奇。
進入應激狀态的李暮:“……”
要不我還是這輩子都別說話了吧。
這邊李暮原地自閉,那邊林栖梧眨了眨眼,又問:“為什麽不愛說話?”
李楹不太想讓外人知道自家堂姐是傻子,搶過話頭:“不愛說話就是不愛說話,你管這麽多做什麽?”
林栖梧毫不客氣地白了她一眼:“我又沒問你。”
年紀最小的李雲溪像模像樣地充當起和事佬,兩頭安撫,一口一個姐姐,總算沒讓她們倆吵起來。
林栖梧扭頭又跟李暮搭話:“就在寺裏待着多無聊,寺廟出去往西不到三裏有個冰瀑,好看的很,姐姐要去看看嗎?”
李暮,搖頭。
李雲溪很好奇,追問起來:“真的嗎?三裏是多遠,要走多久?”
又扭頭去問喬嬷嬷:“喬嬷嬷,能不能跟祖母說一聲,回去的時候去冰瀑那看看?”
喬嬷嬷笑着應下,說等老太太他們辦完正事過來,一定替她問問。
林栖梧見李暮對冰瀑不感興趣,又找了些別的話題來聊。
然而李暮下定決心不再開口,遇到簡單的問題就點頭搖頭作為回應,遇到複雜的問題幹脆裝傻,一副“我在聽,可我聽不懂啊”的模樣。
後邊林栖梧還是跟李雲溪聊,倆小姑娘聊得熱火朝天,讓被冷落的李楹發起脾氣,扭身獨自解起九連環,不再理會她們。
李雲溪喜歡這個新認識的小夥伴,問她:“你家住哪?我以後還能找你玩兒嗎?”
“來寺裏找我就行,我和嬸嬸住這呢。”林栖梧一時口快,說漏了嘴。
好在明臺寺有不少香客居士長住清修,所以喬嬷嬷聽了也沒往昭明長公主那想,只覺得若是寺裏長住的香客,找起來應該更方便。
李雲溪:“你同你嬸嬸住寺裏?”
林栖梧硬着頭皮,半真半假道:“……嗯,我堂哥生病了,我嬸嬸來寺裏為他齋戒祈福。”
喬嬷嬷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李暮也很感慨。
似乎每一個走投無路的人,都會在最後邁向祈求神明垂憐的道路,哪怕是昭明長公主這樣馳騁沙場刀口舔血的人也無法例外。
可惜燕王注定活不長久,書裏燕王死後,長公主一直很後悔:早知道怎麽做都留不住他的命,還不如把抄經念佛的時間留出來,陪他度過最後的日子。
回憶起這段劇情的李暮蠢蠢欲動。
她剛剛對林栖梧說謊了,她不說話的真正原因是害怕自己說錯話,害怕出聲的自己會成為衆人矚目的焦點,哪怕她很清楚就算說錯話被關注了也沒什麽,但她依舊會為自己想象中的場景感到恐懼。
撇開這些,她本人其實很愛說話,甚至有點話痨。
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刻,或者面對熟悉的人事物的時候,又或者是在某個恐懼短暫下線、沖動支配大腦的瞬間,她也會有屬于自己的表達欲。
“比起神佛保佑……”李暮艱難地開口,頂着衆人看向自己的視線,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我生病的時候,會更想讓母親在我身邊,多陪陪我。”
被這麽多雙眼睛看着,她根本說不出自己真正想要表達的內容,能順暢地說完一整句話,已經是了不起的壯舉。
——廢物啊。
李暮絕望地閉了下眼睛,對自己的一時沖動感到後悔,也為自己說完後沒人搭腔感到尴尬。
幸好外頭來人,解救了她。
來的是喬嬷嬷之前派出去的丫鬟和丫鬟找來的僧人,以及一位面容和藹女官打扮的婦人。
林栖梧一見那女官便從榻上跳了下來,趿着鞋朝她奔去:“秋珠!”
李暮看了眼喬嬷嬷,果然喬嬷嬷臉色驟變——她就算沒見過,也聽過長公主身邊這位心腹女官的名字,結合林栖梧說過的話,想不知道林栖梧的身份都難。
找到了家人,林栖梧與李雲溪告別,讓李雲溪記得下回來找她玩。
李雲溪一口答應。
“暮姐姐,你也要和雲溪一塊來呀。”林栖梧還不忘叫上李暮。
一旁背着身擺弄九連環的李楹沒聽見林栖梧叫自己,重重地“哼”了聲,似有哭腔。
畢竟是孩子心性,哪怕她與林栖梧玩不來,可要發現姐姐妹妹都有,獨獨自己被落下了,還是會難受鬧脾氣。
林栖梧也不理她,道完別穿好鞋,拉着秋珠的手離開客舍,喬嬷嬷趕忙出門去送她們。
喬嬷嬷送完人回來,同她們說有事要去找老太太,讓她們好好在客舍待着,切莫亂跑,又囑咐其他下人,确定沒有人敢懈怠,這才出了門。
李楹還在不高興,怎麽都解不開的九連環在她手裏敲得叮當響,李雲溪湊過去哄她,反而被陰陽怪氣地嘲諷了一頓,姐妹倆又毫不意外地吵了起來。
丫鬟嬷嬷們手忙腳亂地勸着架,李暮默默将案上的茶杯茶壺拿開,免得她們動起手來不知輕重,用滾燙的茶水潑對方。
……等等。
安靜而忙碌的李暮突然想起來:林栖梧怎麽知道她的名字?
耳邊傳來李雲溪和李楹稚裏稚氣的争吵聲。
唔……應該是這倆孩子在她睡覺的時候說的吧。
……
另一邊,林栖梧回到她與嬸嬸昭明長公主住的客院。
小姑娘一進院子就撒開秋珠的手,朝禪房跑去:“嬸嬸!”
拱了尊佛像的禪房裏,昭明長公主衣着素淨,豔麗到充滿了攻擊性的面容讓她與此地格格不入,更別說她那即便脫去了盔甲也依舊難以遮掩的滿身煞氣,看着比那尊金塑的佛像還要令人敬畏。
聽到林栖梧的聲音,昭明長公主頭也不擡,繼續謄寫經書,直到寫完一卷,才停筆擡眸,問她:“幹嘛去了?”
林栖梧在桌邊坐下,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大哥讓我替他辦件事兒,但我沒辦好。”
也不等昭明追問什麽事,林栖梧便把外頭人人懼怕的燕王殿下賣了個底兒掉:“他讓人把我帶去一間客舍,叫我去試探裏面一個叫李暮的姐姐,看她是真傻子,還是裝的。”
昭明挑了挑眉:“什麽傻子?”
林栖梧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哥的人是這麽說的。”
秋珠端來茶水點心,開口解了這對嬸侄的惑:“奴婢倒是依稀聽人說過,似乎是兵部侍郎家的女兒,去歲生病燒壞了腦袋,想來就是這個叫李暮的姑娘。”
昭明不知道自己兒子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還是問林栖梧:“沒試出來?”
林栖梧搖頭,回憶起李暮總是安靜看着自己的模樣,眼睛暗沉沉的,認真又專注的表情仿佛能看進人心底。
雖然很多話她聽不懂也不會回答,可她每次出聲總能讓人忍不住去聽,淺淡的聲音帶着些微沙啞,像風一樣,聽着不傻氣,內容也不似尋常傻子那般蠢笨。
可要說她是不是傻子,林栖梧實在沒依據:“她就同我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她說自己不愛說話,還有一句是我不小心說漏嘴,提到了你……”
林栖梧心虛地降低了音量:“我說你是為大哥來寺裏祈福,求佛祖保佑的,她就說若是她生病了,會更想讓母親在身邊多陪陪她……我覺得這話不是沒有道理,我要是病了,我也會希望嬸嬸你能多陪陪我,而不是——”
林栖梧看了圈冷清的禪室,抿了抿嘴:“而不是年還沒過完,就為了我冒着風雪搬去寺裏住。嬸嬸,或許大哥也是這麽想的呢。”
昭明微微一愣,随即嗤笑:“他哪裏會有這等柔腸百轉的心思。”
林栖梧想了想,也沒法反駁嬸嬸的話,畢竟她哥心腸可硬了,連自己的命都能說棄就棄,誰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呢。
沒能幫上哥哥的忙,林栖梧不再糾結,很快把這事抛到腦後,被秋珠牽着去換衣服。
紙頁翻動的聲響在寂靜的禪房內響起,昭明将抄好的佛經歸攏,另研新墨,繼續抄寫下一卷。
硯臺中的墨汁越磨越濃稠,昭明低垂着眼,心思明顯不在眼前的事情上。
——林栖梧方才所言終究還是在她心裏留下了痕跡。
她雖不認為自己那沒心沒肺的大兒子會如十歲的稚童般需
要娘親在身邊陪伴,可……可他若忽然去了,在最後的時間裏,自己這個當娘的日日将自己困在寺廟,連面都同他見不上幾次。
他當真不會覺得遺憾嗎?
墨汁到了差不多的濃度,昭明沒有提筆,而是起身走到屋外。
屋外風雪漸弱,遠處的天空散出稀薄的日光,無聲掠過屋檐,落在她的裙擺上。
她的兒子并非如外面傳的那樣生病體弱,而是受她拖累身中劇毒,藥石無醫。
她尋遍天下神醫,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忘了從哪一天起,她突然開始懷疑是不是像風言風語說的那樣,是自己征戰多年殺戮過重,以至于報應到了自己親人身上。
先是她的母親,再是她的丈夫和夫家上下幾十口人,現在又是她的大兒子林卻……
自責的念頭在心中越演越烈,林卻幾次毒發險死後,她終于還是低下了頭,祈求神明不要再從她身邊帶走誰。
要再往前推十年,她肯定不會這樣想,她只會覺得那些說她殺孽太重的話可笑——她殺的是敵軍,是妄圖劫掠邊境百姓的匪寇,他們死,是因為他們該死。
她身上不該有孽,該有功才是。
敢這麽罵她的,不是愚蠢就是惡毒,若此等小人近在眼前,她高低得把人一刀砍了以正視聽。
曾經的她啊……
無聲的嘆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化作白霧,緩緩消散,昭明回憶起昔年的自己,但她并未因此幡然醒悟。
而是在長久的伫立後轉身,回了禪房。
下午雪停天晴,林栖梧在院子裏練劍,公主府管事送來消息,說燕王早上叫人到長公主府,拿走了兩壇白玉饒。
昭明蹙眉:“早上的事情,怎麽現在才來報?”
管事:“那兩壇酒剛到王府就被二爺拿走了,因怕殿下被王爺氣着,二爺不讓我等來送消息,可我等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便來禀報殿下,故而耽擱了些時辰。”
秋珠聽得直嘆氣:“王爺平日裏都好好的,為什麽每次您一來明臺寺,他就可着勁兒地作踐自己的身體。”
昭明冷笑一聲:“兔崽子就是看準了我不會突然殺回去收拾他,等在這日子待夠了,看我怎麽……”
話沒說完,今早林栖梧說過的話突然在她腦海裏閃過。
鬼使神差地,她問管事:“當真是你們自己覺得不妥,才來告訴我這事的?”
她那心眼比篩子還多的好大兒莫不是在通過這樣的方式告訴她,與其求神拜佛保他平安,不如實際點從寺裏回來,用藤條管他不讓他作死來得實際吧?
從前沒往這方面想過,如今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不然又有誰敢違背林卻的意思,偷着把消息送她這來。
管事沒想到長公主會這麽問,一時反應不過來露了破綻,想要找補結果說的越多錯的越多,最後撲通一聲跪到地上,不得不将背後的燕王殿下供出。
昭明生生給氣笑了:“混賬東西!”
宗室和朝臣都不夠他折騰了是嗎,耍心眼耍到她頭上。
管事慌地背後直冒汗:“殿下息怒,老奴也勸過王爺,可王爺說、他說再沒有比這更适合的法子了,要麽早些逼你從寺裏出來,要麽他早些沒了,不做您的負累,害您日日以吃齋念佛為牢,将自己關在這。”
“王爺也是心疼殿下啊!”
昭明沒想到林卻是這麽想的,仔細一琢磨又還真符合那逆子這些年來的瘋言瘋語,只是這次瞞着她,沒在她面前說。
昭明眉心緊皺,半晌過去,閉眼低聲罵出一句:“又一個不長嘴的!”
以前怎麽沒發現他有這臭毛病?
心情極差的昭明揮退管事和秋珠,一個人在屋裏靜默沉思,平複紛亂的心情。
過了許久許久,窗外天色漸暗,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秋珠。”
一直候在屋外的秋珠:“奴婢在。”
昭明:“收拾東西,回府。”
現在回去,還能趕在晚飯前打一頓。
秋珠歡喜地應道:“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