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那兩封信來時,李暮在做熱身。

當傻子的好處之一就是無論你做什麽,只要不傷害自己,也不妨礙到其他人,他們就不會浪費力氣去阻攔你。

所以除了“玩捉迷藏”和看書寫字,李暮每天還會做一套熱身操,之後再來一套八段錦,或者兩套。

當然她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麽放飛,剛穿越過來那會兒她很拘謹,什麽都不敢做也什麽都不敢說,加上面對陌生環境的害怕與焦慮,她成宿成宿的失眠,天天都在發呆,精神狀态一度瀕臨崩潰。

那時的她甚至想過:穿越到古代這種鬼地方,還不如死了算球。

可無論環境有多糟糕,求生始終是人類的本能。

她想活着,至少眼前還沒到必須要死的絕境。

經過一番漫長的消沉與掙紮後,她短暫地戰勝了陌生環境帶來的恐懼,主動且艱難地向老太太表達自己喝了安神湯也睡不着的苦惱,并開始進行一些不那麽劇烈的運動,以緩解壓力調節心情,同時增加身體的疲憊感,促進睡眠。

不好說是大夫給她新換的安神湯和新添的安神香效果好,還是運動緩解了她的焦慮,又或者是兩者相輔相成,總之她的睡眠狀态比起最初大有好轉。

于是李暮把運動的習慣保持了下來,并在身體适應後又增加了一些運動量,直到去年年底又換成了熱身操加八段錦。

李暮做熱身的時候,纖雲拿了個裝着彩繩繡線的小竹簍,坐在一邊的繡墩上給一枚蓮花玉墜打結子。

玉墜是老太太送的,知道李暮把自己的壓歲錢補給趙嬷嬷她們後,老太太把趙嬷嬷和纖雲飛星喚去敲打了一番,好叫她們對李暮這個心善的小主子心懷感激,又額外給了李暮這枚玉墜,算是補上她給出去的壓歲錢。

李暮熱完身打完一套八段錦,老太太也回來了。

此前老太太去了花廳,聽說是府上來了位貴客,錢氏那邊匆忙喚人請老太太過去的。

李暮不認為這位貴客會和她有什麽關系,就沒太在意,誰曾想老太太回來後直接到她這,還給了一封寫明要她親啓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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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暮第一反應便是恐慌。

在現代,李暮不僅不喜歡別人給她打電話,甚至連看到不熟的人給她發文字信息她都會難受,回複起來小心翼翼字

字斟酌,因此回複速度特別慢,為了不讓對方覺得自己回得慢不禮貌,她偶爾還會撒謊說網速不好,信息發送太卡。

每次和陌生人交流完,哪怕是很尋常的對話她也需要用很長的時間來平複心情。

穿越過來後,李暮也看到過一兩封信,來自原主曾經認識的遠房親戚或朋友,內容是慰問原主的病情。

後來李暮傻了的消息傳開,那些信就再也沒來過。

李暮如臨大敵地看着老太太拿來的信,還沒打開,就先向老太太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老太太慈愛地摸了摸李暮的頭,告訴李暮這是前幾日他們在寺裏遇到的那個小姑娘寫給她的,還叫她自己收好,莫要讓旁人拿了去。

老太太似乎也不希望她回信,特地道:“我同送信的秋珠女官仔細談過你的難處,且雲溪丫頭那邊也收到了信,我叫她在回信上替你說一句,想來不回也是無妨的。”

李暮如釋重負。

可即便不用回信,李暮還是拖到第二天做好心理準備才将信件拆開,并根據信的內容做了篇文言文翻譯。

翻譯過來的內容大概是說:幾天沒見,姐姐還好嗎,之前在寺裏迷路,多虧遇到姐姐和雲溪,如今我跟着嬸嬸從寺廟回家住了,姐姐和雲溪可以到長公主府找我玩。對了對了,我昨日新得了一匹白色的小馬駒,還沒起名字,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要叫什麽好,姐姐有什麽主意沒有?如果有的話,姐姐一定要告訴我。

內容很普通,李暮盯着最後那句“盼即賜複”,知道這是對方希望能得到她回信的意思。

李暮:謝邀,已經感受到了煎熬。

午後,本該因上元節而忙碌不已的嫡母錢氏把她叫了過去,問她看沒看昨天送來的信,提醒她:“那康寧縣主是養在長公主府裏的姑娘,便是正經的公主娘娘見了也要避讓她三分,切記不可怠慢,更不要在言語上有所得罪。”

李暮局促又安靜地聽着,時不時點個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可錢氏哪裏會信一個傻子的反應,她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很想把那信讨來,自己代筆替李暮回上一封。

可昨日老太太跟來送信的女官秋珠說了李暮的情況,對方倒也體貼,委婉告知康寧縣主已經曉得李暮是個傻子,還說以她對縣主的了解,李暮就算不回信,縣主也不會着惱。只是縣主性子霸道,要是讓她知道自己的信被不相幹的人看了去,那才會生氣。

錢氏也不笨,明白秋珠話裏的意思是不回也沒什麽大礙,只要別為了替李暮回信,叫李暮以外的人翻看信件,窺探她跟李暮說的悄悄話就行。

錢氏猶豫來猶豫去,最後還是沒有懷着僥幸心理去給李暮代筆。

她退而求其次,叫下人端上許多小姑娘喜愛的首飾香囊等物,擺了一桌,讓李暮挑一樣回給林栖梧。

李暮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不用回信,也免得小姑娘得不到回應而失望。

至于具體要送什麽……李暮把桌子上的東西都看了一遍,首飾太貴重了,而且有點莫名其妙。

林栖梧在信上提到了什麽來着?

白色小馬駒。

李暮試圖找出能跟白色小馬扯上關系的物件,可她找到了白兔的布偶,也找到了棕紅色的小瓷馬,就是沒有白色小馬。

錢氏在一旁坐着聽管事回話,李暮不敢主動出聲打斷,就拿着布偶和瓷馬在那等。

錢氏見她這幅模樣,便以為她選好了,讓她把這兩樣都拿去。

錢氏也知道不能顯得太過殷勤讨好,免得叫人看低,便叮囑:“送一樣便可,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吧。”

李暮:“……”

沒說出口的詢問只能被憋死在肚子裏。

社恐是這樣的,能将就就絕不溝通,可李暮總覺得這兩樣東西都跟白色小馬沒關系,回哪樣她都不舒坦。

遇事不決先運動。

她回到自己的屋裏,一邊做今天份的熱身操,一邊尋思,做到左右擰臂的時候,纖雲拿打好結子的玉墜給她戴,說是昨天打的□□結寓意雖好,可配色太重,樣式也顯得老氣了些,剛拆掉重新打了,看長短合不合适,不合适還得再調整。

新打的蝴蝶結子樣式俏麗,李暮盯着複雜的繩線交織看了一會兒,忽然就有了想法。

纖雲試過長短,回去抱着小竹籃準備将結子改短些,李暮也不繼續熱身了,她走到梳妝桌前一通翻找,找出了一支形狀單調又古怪的銀簪。

這枚簪子是她用一只梅花銀镯同飛星換來的,簪子兩頭細中間粗,細細的簪頭有點像耳挖簪,只是末端并非耳挖的形狀,而是往裏彎出一個小小的弧度。

李暮當初換它,是因為這個簪子很像鈎針。

找到這枚銀簪,李暮又湊到纖雲身邊,在纖雲向她投來疑惑的目光時,伸手捏住了小竹籃裏的一團白線。

纖雲:“姑娘想要這團線?”

李暮點頭。

纖雲捏了捏線團,确定線裏沒混進繡針,就讓她拿去了。

李暮先适應了一下新工具,還掰了掰簪頭調整弧度,起針後不過半個小時就把那一小團白線霍霍完,又去找纖雲拿了一團。

後續她又拿了棕色、黃色和黑色的線,還有一小把金線,并一團棉花。

拿到後來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是纖雲看她鈎的東西新奇,主動将籃子擺她面前催她拿的。

最後她花了一個半小時做出了一匹只有半個巴掌大小的鈎針小馬。

白色的馬身、鬃毛和尾巴,背上是棕色圍黃邊的馬鞍,為了讓顏色不那麽單調,小馬整體的邊緣還勾了一圈細金邊,塞上棉花圓鼓鼓的,相當可愛。

就是不知道現代鈎針制品符不符合古代小姑娘的審美,反正她已經盡力了。

為了讓成品像樣,她還打了個從纖雲那學來的、最簡單的團錦結子,并剪了一枚穿越前從網上學來的流蘇,給小馬串上。

因為制作速度夠快,整個過程只有李暮、纖雲,還有中途進屋倒水送點心的飛星三個人知道,所以等東西拿出來,老太太還以為這只小馬是錢氏準備的,錢氏也以為是老太太準備的,二人只覺得這玩意兒做工少見又樸拙可愛,誰也沒找對方和李暮身邊的丫鬟嬷嬷細問。

小馬送出去後便迎來了上元節慶的第一晚。

整個京城從正月十三開始解除宵禁,正月十七恢複宵禁。

李暮的兄弟姐妹們都趁着宵禁解除出門游玩看燈,李暮實在好奇古代的上元節是不是想像現代影視作品裏拍攝的那樣繁華熱鬧,因此在鈎針小馬做好送出去的當天,也就是正月十三張燈那天晚上,李暮被全家上下最不務正業的三哥一起帶着踏出了家門

好奇心給了她外出的勇氣,可才一出門她就感覺到了不妙,等她下車,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人群裏,她的心跳已經徹底超出了正常的跳動頻率範圍,手腳因心跳異常而發麻,耳畔的嗡鳴和渙散的注意力讓她聽不清纖雲飛星的聲音,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好不容易遠離人群,三哥同他的小厮不知道被人群擠到了什麽地方,只有丫鬟嬷嬷護在李暮身邊,李暮面色蒼白地扶着牆幹嘔,大冷的正月天裏硬是出了一身的汗。

之後幾天她就學乖了,最多換一身合時宜的白绫襖藍緞裙,陪在同樣不出門的老太太身邊當個沒有感情的吉祥物,吃碗被叫做“圓子”的湯圓,喝口豉湯,其他的就算了吧。

上元節落燈後,林栖梧又給李暮寫了封信,主要內容就倆,一是謝謝李暮送的小馬,她很喜歡,甚至都舍不得拿出來佩戴,還告訴李暮自己給小馬駒想好了名字,叫“甲光”;二是前幾日上元節很熱鬧,可惜最熱鬧的一晚她同嬸嬸入宮赴宴去了,不然一定邀請李雲溪和李暮一起去街上看游龍燈和大鳌山。

李暮:“……”

還好你入宮赴宴去了。◎

随信而來的還有一盞精致小巧的珠燈,大概是鈎針小馬的回禮。

自那以後,林栖梧像是養成了給她寫信的習慣,隔三差五就會給她來一封。

好在內容都是些瑣碎的日常,即便有問句,也沒像第一次那樣表明讓李暮給她回信。

她也想過林栖梧無緣無故給自己寫這麽多信做什麽,直到聽李雲溪說她跟林栖梧也經常通信,還總随信給對方捎帶好吃好玩的東西,也就釋然了。

可能林栖梧是在跟李雲溪交好的同時,把她當成樹洞了吧,李暮想。

日子還是一天天的過,除了會收到林栖梧的信,一切都跟平時大差不差。

正月初九後,李暮又“玩”了三次捉迷藏,第一次明明聽說李聞道在花廳待客,過去卻沒見着人,書房裏也是空的。第二次李聞道一人在書房不知道幹什麽,中途起身走到窗戶邊看了眼,幸好李暮警覺跑得快,沒被捉到。

李暮當時沒跑很遠,就在小道拐角的地方蹲着,蹲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也就是十分鐘左右,期間李聞道來來回回開窗看了不下三次,估摸着是被李暮偷信給整出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李暮第三次再去,發現那條偏僻的小道被李聞道命人給封了,小道前後兩堵牆,治愈了李聞道的心理陰影,讓他不必再時時懷疑窗外有人,也徹底斷了李暮蹲書房窗戶下偷聽的可能。

春分這一天,李雲溪來老太太院裏請安,完事沒走,一直等到李暮起床,拉着李暮陪她一塊立雞蛋。

現代很少過節氣,李暮也是穿越過來才知道不僅端午,春分和秋分也有立雞蛋的習俗。

李雲溪拿着雞蛋試了好幾次,怎麽立都立不起來,便懷疑是屋外有風,或者桌子不正,拉着李暮進了屋內。

然而到了屋裏還是一樣的結果,她往桌上一趴,小動物似的朝李暮投來求助的目光:“五姐姐……”

李暮:……啥意思?

李雲溪:“你幫我想想辦法吧,我和七姐姐打了賭,我不想輸。”

李暮:什麽辦法?讓雞蛋更快立住的辦法?

她怎麽可能知道……等等,她好像還真知道。

李暮不是很想說,可李雲溪就這麽充滿期待地看着她,似乎是覺得她一定能給出答案。

李暮:“……”

太可愛了,有點難頂。

李暮扭頭別開視線,李雲溪用她的小手硬是把李暮的頭轉回來,用孩童獨有的稚嫩嗓音沖她撒嬌:“若是我能贏,七姐姐便會去央柳姨娘給我做百果糕吃,到時候我也分你一些,好不好嘛?”

百果糕,書裏說這是李雲溪最喜歡吃的糕點,糕點本身并不名貴,只是各家有各家的做法,李雲溪最愛的,是她二伯伯房裏的小妾——出身杭州府的柳姨娘做的口味。

李家被抄後,她便再也沒吃到過味道一樣的百果糕,哪怕男主登基後為她找了杭州最有名的糕點師傅來做,她也

始終找不回年幼時最愛的那份香甜,過了許多年她才明白自己想念的并不單單是那好吃的糕點,還有父母俱在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

“……生雞蛋。”李暮的聲音響起,帶着一貫的輕淺。

李暮大學時期沒參加過任何社團,但她舍友參加了漢服社,籌備端午節社團活動時李暮還幫忙在網上搜适合的游戲項目,其中之一就是立雞蛋,相關內容裏還附加了立雞蛋的技巧,那就是必須要用生雞蛋。

怕生雞蛋打碎了不好收拾,嬷嬷給她們拿的是熟雞蛋,熟雞蛋重心已經固定,自然沒有生雞蛋容易豎起來。

“是要用生雞蛋嗎?”李雲溪得到答案,撐着桌子直起身讓丫鬟銀屏給她拿枚生的來。

被撒開的熟雞蛋險些滾下桌,李暮伸手接住,默默祈禱生雞蛋真能立起來且別摔了,不然有一半的鍋是她的,畢竟這是她的主意。

李雲溪拿到擦洗幹淨的生雞蛋,屏氣凝神開始新一輪的挑戰,頭兩次還是失敗,第三次她成功把雞蛋立了起來,高興地直拍手。

這時屋外傳來丫鬟的聲音,告訴她們七姑娘李楹到了。

聽見丫鬟通報,李雲溪拿起雞蛋就往外跑,說什麽都要給李楹表演一手,好讓對方輸得心服口服。

李暮沒有馬上跟出去,李雲溪不要的那枚熟雞蛋還在她手裏,她摸了一下雞蛋表面,突然想起能快速把熟雞蛋立住的辦法。

這個辦法從哪看來的她不記得了,似乎是帶圖的腦筋急轉彎書上,又好像是某本無厘頭的搞笑漫畫裏……

李暮一邊回憶來源,一邊照着記憶中的方式,将雞蛋放到桌上……

一旁的飛星以為她會松手,都已經做好了伸手去接的準備,卻不想李暮動了動手腕,将雞蛋重重地磕在了桌面。

雞蛋底部的蛋殼被敲裂,李暮沒有拿起雞蛋,而是松開手,碎裂的底部形成一個圓,讓蛋立在了原地。

“五姐姐!你快來呀!”屋外傳來李雲溪催促的聲音。

李暮這才起身往外走,期盼着倆小姑娘千萬別把生雞蛋摔一地,難收拾不說,主要是浪費糧食,她心會痛。

飛星愣愣地看着李暮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眼桌上那顆立住的雞蛋,過了好一會兒才表情恍惚地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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