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王府裏常年住着幾位大夫, 他們來給林卻看過後,商量着開了藥,由劉嬷嬷親自拿了在廊下煎, 一步不離地看着。

林晏安帶着林栖梧, 平日裏林栖梧總是嫌林晏安心眼壞, 不肯和林晏安離得太近, 眼下林卻病了,她反而願意待在林晏安身邊,似乎這樣更有安全感。

留王府養傷的顧池也在, 他性子冷淡寡言, 和李暮的不敢說話不同,他是不愛說話,因此再怎麽搜腸刮肚,也就同李暮說出一句:“嫂嫂別怕, 兄長不會有事的。”

林栖梧跟着附和:“大哥過去總是不舒服,這兩年好多了, 就頭痛而已, 所以這次也不會有事的,沒準明天就好了。”

李暮點了點頭:“嗯。”

林卻現在只是發燒昏迷, 大夫也說情況不是很嚴重, 所以當務之急是不能讓林卻病倒的消息傳出去。幸好林卻早一個月前就把顧池和林栖梧接來了王府, 這樣就算他們一直住着, 也不會引起有心人的猜疑。

而王府內部也有吳管事和劉嬷嬷,只要管緊些就不怕出什麽問題,主要是那些因長公主離京而交還到林卻手中的政務, 畢竟是年底,地方官朝觐也要在臘月二十五日前結束, 事務太多了,多少有些麻煩。

不能叫外人知道林卻的情況,所以那些事務就由顧池暫代,林晏安會模仿林卻的筆跡,又清楚林卻的書寫習慣和行事風格,也能幫上忙。

林卻連着昏迷了數日,情況有所好轉,高燒也褪了,聽大夫的意思很快就能醒來。

李暮想了想,如果昭明長公主還跟書裏一樣沉迷佛法,祈求神佛保佑林卻,這個時間一定還在京城裏,但對政務的了解也一定不如現在,不然也不會因為挂心林卻而被鑽了空子,以至于在林卻死後沒有足夠的能力面對各地出現的天災,出現權分三家的情況。

李暮不太确定現在這樣是不是比書裏更好,更不知道昭明長公主能不能趕回來。

顧池和林晏安暫時借了她的書房,她偶爾也會過去幫着整理奏本和鴿舍送來的消息,起初自然戰戰兢兢深怕弄錯一點,到後面逐漸麻木,對信息的重點抓取和判斷也越來越快,對林卻的本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這麽多事情,他是怎麽抽出時間來給她看功課,想着法給她做新指機,還時不時就頭疼罷工的。

這人是妖孽嗎?

林卻昏迷的第五日,李暮給林卻喂了藥,放下藥碗後在床邊坐了一會兒,伸手戳了好幾下林卻眼角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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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把林卻戳醒了。

李暮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她戳的是林卻的淚痣又不是啓動開關,怎麽就能這麽巧?

直到林卻側頭,鼻尖碰了碰她的手指,她才猛然回神,去叫了大夫。

好不容易醒來的林卻整個人都恹恹的,脾氣也不大好,看顧池和林晏安擔憂他,連下學後來看他的林栖梧都躲在李暮身後探頭探腦不敢大聲說話,很是厭煩地來了句:“我又沒死。”

接着又問了這幾日對政務的處理,明明昏睡了五天,卻仿佛只是睡了一晚那樣自如。

顧池和林晏安也被他帶着思緒走,完事兒又被攆去幹活,還攆得遠遠的去了沁心居,連帶林栖梧功課也加了幾份,讓小丫頭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憋着淚回去做功課。

屋裏剩下李暮和林卻兩個人,林卻靠着軟枕,疲憊地閉了閉眼,睜開後沒看遠遠坐在桌邊的李暮,而是将視線落在了屋內挂着的九九消寒圖上,數了數,問:“我不提醒,真就一筆也不填?”→

李暮喝着杯子裏的熱水“嗯”了一聲,林卻從裏頭聽出了理直氣壯,差點沒給氣笑:“我親手畫的,你就糟蹋吧。”

李暮放下杯子,杯底在桌面磕碰出輕輕的響動:“我說了,我記性不好。”

“竟還成了我的錯。”林卻喃喃,又複道:“那今天我提醒了,你可別忘。”

李暮點頭:“好。”

林卻朝她伸手:“離我這麽遠幹嘛?”

李暮猶豫了一下才起身,走到床邊,牽着他的手坐下。

和平時不同,林卻現在沒什麽力氣,所以李暮用了力,把比自己大許多的手掌握進了掌心。

林卻捏了捏她的手指,不似平時那般柔和,也不像對待弟弟妹妹和兒子那樣嚴厲,有點像李暮喝醉那晚,同他說不用為難自己後他所表現出來的模樣:“戳我好玩嗎?”

李暮:“你也經常戳我臉。”

“還有……”李暮擡起另一只手,挑起林卻臉旁散落的頭發,在指間纏繞兩圈:“碰我頭發……”

又戳戳他的耳垂:“捏我耳朵。”

林卻察覺到李暮的狀态稍有異樣,不自覺收斂了脾氣,從善如流地讓自己的聲音又虛弱了幾分:“微曦,我難受。”

李暮無情道;“忍着。”

林卻詫異:“說好要還我的呢?”

李暮搖頭:“今年不想還了,明年再還。”

林卻樂不可支地一陣笑,精神一下就比方才好多了,人也看起來沒那麽累的樣子,還問李暮:“說實話,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喝酒了?”

李暮上回這麽大膽這麽能說,還是因為在他回來前喝了杯酒。

眼下這模樣,至少喝了半壺。

李暮道明了方才故意坐遠的原因:“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話不好聽。”

穿越前她總是躲着父母各自重組的家庭,見了面也內向膽小像個透明人,可有天同父異母的弟弟和他哥們在飯桌上拿一看就唯唯諾諾的她開黃色玩笑,她當場掀了餐桌,罵了幾句平時絕對不敢罵的話。

事後她爸打電話給她喊她去看心理醫生,她也罵了很多髒話,什麽難聽說什麽,讓對方在她去看心理醫生之前先自己去查查有沒有得性病,把人氣得直接摔了手機,也把自己氣得過呼吸①,直接從沙發上滑到了桌子底下。

好在緩過來就沒事了,每次因為過呼吸哭過之後,心情總能恢複得特別快。

她勸李枳的那些話,都是她的親身體驗。

可林卻和她爸不一樣,這麽一想,李暮又要起身回桌邊去:“我還是離你遠些吧。”

這幾天她連林栖梧和林晏安都不敢靠太近,林卻又還病着,沒理由聽她哔哔。

林卻把她拉回來,安慰她:“你別擔心我,早些年比這更糟的時候都有。剛救回來我只能在床上躺着,天天喝藥跟喝水似的,來個孩子都能把我捂死,現在比當初,已經是好不少了。”

“今年夏天我連避暑行宮沒去都不覺得十分難受,所以不會有事的。”

李暮深呼吸,長出一口氣,還是沒能抑制住輕輕的顫:“算我求你,別立旗子了。”

林卻聽不懂:“什麽旗子?”

李暮別開臉裝聾。

林卻把她的臉轉回來:“趁這個機會咱們談談。”

李暮等林卻發表意見。

林卻舔了舔幹澀的唇:“若我真就這麽沒了,你要改嫁,把晏安也帶上吧。”

李暮:你在說什麽瘋話?

李暮蹙起眉頭,同時她也注意到了林卻的動作,用床邊的茶壺給他倒了杯水。

林卻:“他心黑,能護着你不被欺負。”

李暮:我怎麽覺得你心比他黑。

李暮放下壺,隔着杯子确定水溫還行,才把水遞給他。

林卻接過水杯,喝完又把杯子放回去:“你也不必太惦記我,每年忌日和清明給我寫封信,也就差不多了。”

李暮:這還不算惦記嗎?

李暮聽不下去,打斷他:“要不是沒辦法,我連你都不想嫁,還改嫁,醒醒吧。”

林卻重複:“連我都不想嫁?”

李暮:“……當時是這麽想的。”

林卻哼笑:“現在呢?”

李暮沉默地看着他。

林卻忽然有些沒底,他努力調整了一下坐姿:“我沒這麽差吧?”

李暮替他按了按身後的軟枕:“命短也是缺點,除非你能把這個缺點改了。”

林卻又是一陣笑,他本是想說點荒唐話逗聲音帶顫的李暮,想讓她高興點的,怎麽回回高興,回回笑的都是他。

其實——林卻到現在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無論心裏多不高興,只要李暮在,他總能很快便因她感到歡喜。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有趣的小姑娘,小姑娘還是他妻子,也好在他從一開始就學着對她好,不然這會兒得多後悔啊。

“微曦。”林卻輕輕喚他。

李暮決定林卻要是再說什麽怪話,她就回桌邊坐着。

林卻說:“我好喜歡你。”

一滴淚直接就從李暮的眼眶裏溢了出來。

……

李暮好好哭了一場,把這幾日積壓在心底的情緒都發洩了幹淨,然後又變回了原來那個膽小又容易內耗的社恐。

李暮和林卻道歉:“對不起。”剛剛說話不怎麽禮貌。

林卻倒是有些喜歡言辭如刀的李暮,感覺可刺激。

也不知道多花些時間,能不能讓她在心情好的時候也這麽敢說。

林卻算盤打挺好,可惜第二天他吐了好幾口血,又昏了過去。

顧池早就派人去給昭明長公主帶消息,從京城到歸德府,單人快馬只需要十天左右,一來一回二十天,可直到臘月二十五朝觐結束,昭明長公主也沒回來。

臘月二十七,距離林卻第一次醒來,牆上的九九消寒圖只添了六筆,林卻病倒的消息還是沒瞞住,因為顧池動作太大,把能找的大夫全都找來了。宮裏的禦醫,懷淑長公主府那位當年救了林卻的大夫,還有京城內有名的,全帶了來,要不是怕自己離京王府會有危險,顧池早就跑附近州府去抓大夫了。

這天家家戶戶外出采買趕集,唯獨王府氣氛冷清沉靜。

李暮就近折了幾支臘梅回來,想放窗邊讓房間看着有點生氣,林卻醒了也能賞賞花,結果進屋就看見林卻坐在床頭,讓人把牆上的消寒圖拿到他面前,親手往圖上加了一筆。

林卻的精神頭比之前幾次醒來都要好,看着很像回光返照,李暮腿都軟了。

她忘了把臘梅交給別人,快步朝林卻走去。

林卻吩咐他們把消寒圖挂回牆上,伸手讓李暮坐到了床邊,又順手摘了朵李暮懷裏的黃色臘梅,別到李暮鬓邊。

“外面這麽冷,也不怕着涼。”他說。

李暮定定地看着他,心裏有多亂,面上就有多空白。

書上說,燕王死于永昌六年,冬日臘月。

林卻:“別這幅表情,阿池他們呢,讓他們過來見我。”

李暮看向屋外,劉嬷嬷趕緊去叫人。

可不等人都來齊,林卻那股精神頭便逐漸消了下去,他甚至握不住李暮的手,還是李暮攥着他,才沒讓他的手從自己掌心滑出去。

林卻也想回握李暮,可始終用不上力氣,心底湧起熟悉的不甘心,一如九年前的那個雨天。

臘梅被随意放置到香幾上,因為不怎麽溫柔的對待,一朵臘梅從枝頭掉落,緩緩砸在了地上。

同一時間,王府的大門被打開,姍姍來遲的昭明長公主直接縱馬闖了自己兒子的王府,一路疾馳到主院才停下,又從馬上拉下來一個被麻袋裝着的人。

不等門邊候着的丫鬟回過神給她開門,她扛着麻袋,一腳踹開了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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