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門

回門

郎婿攜新婦子回娘家謂之拜門,丈人家大擺宴席謂之會郎,又是一番繁文缛節。幸而李家提前知會過,“李恒”抱恙在身,不周之處,請秋家多擔待。

秋若華是替嫁,又有李家提醒在先,秋家把能免的禮節都免了。

不過新婦回門,又聽聞郎婿在太子府供職,秋家還是來了不少朋友。

百裏無咎看到院子裏烏泱泱的人群,吓了一跳,低聲問秋若華道:“娘子,丈人家不是外地遷來的麽?怎麽有這麽多親朋來?”

秋若華猜測,嫡母不想鋪張,可父親卻未必贊同。之前都在傳李恒是病秧子,或者勢利眼,父親覺得臉面無光,故而廣邀親朋前來,炫耀自家郎婿,有個好前程。

職階不高,卻是太子府的人。若是太子登基為帝,李恒就是他身邊的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這些算計,秋若華不能說與他聽,只好說道:“父親朋友多,許是聽說官人是東京來的,又是飽讀詩書的人,大家都好奇吧。”

百裏無咎看着她,要笑不笑,“不至于,還要同他們引經據典、舌戰群儒吧?”

秋若華一怔,李恒是中過進士的人,又在太子府做侍讀,文人相輕,或許還真要有一番舌戰。

她順口問道:“你怕了?”

“怕?”百裏無咎被激起了少年血性,撸了撸衣袖,頗具氣勢,“我只怕會傷到這些親朋的顏面!”

秋若華是內斂的性子,不喜張揚,“話不要說太滿,若是丢了醜,撿都撿不回來。”

百裏無咎牽動唇角,笑得頗為痞氣,他忽然傾身過來,秋若華以為他惱了,吓得退後一步。

百裏無咎漆黑的眼瞳,清亮澄淨,宛若夏夜兩汪深泉,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緒,“我若‘舌戰群儒’僥幸贏了,娘子允我一件事,可好?”

秋若華被他看得心裏怦怦跳,愣怔地問道:“何事?”

他彎起唇角,笑容爽朗道:“黃金不足惜,明珠不足貴,願求美人一笑。”

秋若華愣了一下,他這是在調笑她?還是大庭廣衆之下,不禁漲得滿臉通紅。

百裏無咎總覺得她心事重重,心緒不佳,才想博她一笑,畢竟憂思重則傷身。

他們在這邊耳語,大家自然能看到,只當是小夫妻正是情深意濃之時,會心一笑置之。

百裏無咎随着秋長榮去同長輩們說話,秋若華則随王氏去陪女眷,她無意中看到嫡母,王氏狠狠剜了她一眼,無聲地吐出兩個字:“輕浮!”

秋若華像挨了一耳光,臉上熱辣辣地,匆忙垂下眼睛。

花廳裏擺下酒席,用一道山水灑金屏隔成兩片,女眷們坐裏邊,男子在外間吃酒,高談闊論。

果不其然,文人相輕是通病,尤其是見到“李恒”這種年紀輕輕便仕途一片光明的後生,那些比他年長幾歲不如他的,忍不住便要敲打他幾句。

秋若華雖然被王氏無聲地說了一句,心裏難受,但是耳朵一直聽着——這些酸腐說話都藏着彎彎繞,她不能全聽明白,替他捏着一把汗,唯恐他出了醜。

百裏無咎确實年輕,但年輕有年輕的好處,年輕氣勝!

他家裏父親管得嚴,做不到學富五車,也算飽讀詩書。加上他久居東京,父兄皆在朝為官,自幼出入太子府,學士也好、腐儒也罷,即便是武将他也沒怯過陣!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⑴

他從容坐在那裏,似一件上等玉器,千磨萬砺後捧出來,盈潤皎潔。又氣勢如虹,像一柄開了鋒的寶劍,恰到好處的斂着鋒芒,既有威懾力又不至于傷了人。

讨論詩書他确實不是強項,可他會把話鋒往時局上帶,針砭時政也是當下讀書人愛好之一。

一番話說得衆人頻頻點頭,交頭稱贊,秋長榮臉上有光,已經樂開了花。

隔着一道山水灑金屏,內室的女眷們也被他的風采折服,低聲笑語,稱贊他氣度不凡。

秋若華聽在耳中,心頭升起小小的驕傲,這是她的夫君,是她的榮光。

女眷們席間向王氏道喜,“明府和大娘子好福氣!這樣好的郎子,整個襄州怕是再難找出第二個了。”

“秋大娘子也是有福氣的人,當初父親右遷就任,接着就定下這門親事,聽說兩家還是中途避雨認識的,可不是天定的緣份麽?”

秋若華臉上挂着微笑,默默聽着,她察覺王氏不太高興,顯見是因為這樣好的郎子便宜了她。

秋若華識趣,除了幾句對于誇贊的道謝,沒有旁的話。

席上縣尉家的錢大娘子,上了些年歲,看人時總愛眯着眼盯着看。

她盯了秋若華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對王氏說道:“是我眼花了麽?總覺得你家大娘和以前見的時候,不太一樣了。”

察覺衆人好奇的目光,秋若華不便言語,便笑着低了低頭。

王氏臉上僵笑着,打着哈哈道:“不怪您覺得不一樣,您之前見的,其實是我家二娘。孩子小,愛玩好熱鬧,常跟着我出門走動,因她這個阿姐腼腆又不愛出門應酬,她就常頂着長姐的名頭唬人,我每每說起她來,都愁得難受。”

“二娘?”錢大娘子支吾道,“怎麽聽說二娘是庶出?”

“這可不能胡亂聽說。”王氏斬釘截鐵道,“我們家庶出的只有三娘和四娘。”

其實席間也有別人見過真正的秋若蘭的,早就心裏犯嘀咕,只是沒人像錢大娘子這般沒心計,直接問出來罷了。

錢大娘子挑頭,大家都豎起耳朵聽着。

王氏笑着又問:“錢大娘子這是聽誰說的?我可要去當面面跟人家解釋清楚,可別以論訛傳訛把我們家好好的嫡女傳成了庶女。”

錢大娘子醒悟是自己多嘴了,讪笑道:“我癡長了幾歲,腦筋早糊塗了,想是我聽差又或者記差了,王大娘子別同我計較。”

“哪能呢。”王氏笑道,“這事也怪我家孩子頑皮,好好的妹妹不做,非要冒充姐姐,把大人們都弄暈了。倒是要請錢大娘子不要怪罪呢。”說着,眼神瞄了一下和自己交好的陳大娘子。

陳大娘子家裏做布帛生意,沒少仰仗王氏的枕邊風為夫謀便利。且王氏早就和她通過氣,讓她坐在主桌,就是為了敲邊鼓的。

陳大娘子立刻跟着起哄道:“可不是嘛!二娘這孩子,和大娘有幾分像,當初跟我也說自己是大娘,是家中的長姐,我好長時間都管她叫大娘。後來還是王大娘子拆了她的臺,二娘還不樂意呢!小孩子們吶,總愛裝大扮老成,唯恐別人小瞧了自己;等到真的大了,又總愛往小歲數上說,千方面計瞞着自己的真歲數。”

陳大娘子指了指席間的一位小婦人,“徐四娘上回見我的時候,還說自己過了年十八呢!上年就過過一次十八的芳辰了。”

陳大娘子說完,帶頭笑起來,其她女眷附和着。

徐四娘不樂意,嗔她一眼,“我十八怎麽了?也沒吃你家米糧,我過了年十八,再過幾年還十八,我公公婆婆都不問,要你這老嬸子管?”

徐四娘婆家和陳大娘子的夫家有生商往來,兩家的娘子雖然年歲差了近二十,可是笑鬧起來常常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大家都習慣了。

“是呢!小娘子們年年十八,要不是相熟,你說的我都信。”陳大娘子拿帕子遮住半張臉,感慨道,“咱們這些老嬸子們,擦再多粉,跟人家說三十,人家都不信,可真是歲月不饒人吶!”

另一位娘子取笑道:“人家小娘子說十八,郎子們信了,哄哄自己高罷了,你這半老徐娘,兒女都行了,還往小裏說?莫不是背着你家郎君動歪心思?”

衆人齊聲哄笑,被她們幾個一歪扯,沒人再注意秋家大娘和二娘的事。

王氏滿意地呷了一口酒,端然穩坐。

待衆人吃吃喝喝到了興頭上,聊起別的事,王氏起身離席,過不多久,趙嬷嬷偷偷進來叫秋若華,告訴她大娘子在房裏等她。

秋若華跟着趙嬷嬷到了後院,看到王氏在正堂坐着,房間裏沒有旁人,只有趙嬷嬷留下侍奉。

秋若華辨不出王氏的喜怒,自己乖乖聽話,郎婿也沒有丢臉,她應該是滿意的,可她臉上明顯不太痛快,可是後悔,今日露臉的不是自己女兒的郎婿?

她賠着小心,在下邊凳子上虛坐着。

王氏喝了一口茶,斟酌兩息,問道:“你在婆家可還适應?”

“托母親的福,一切都好。”她垂着頭,恭敬地答道。

王氏擱下茶盞,拿帕子沾着唇角,“這屋裏沒外人,母親有話同你直說了,郎婿如此家世樣貌,能嫁過去,是你高攀了!眼下,他不知你底細,當你如珠如寶地寵着,你若機靈,就該和他早早圓房,有了骨血,将來的地位才穩固,明白麽?”

秋若華氣息一滞,雖說嫁了早晚要圓房,可青天白日如此直率的說出來,她漲得臉上灼熱,羞怯地喃喃,“母親……”

“我說你,是為了你好!”王氏微微提高了聲音,“他是京官兒,告假回來成婚,過幾日便要回,可曾說過要帶你同去?”

秋若華低頭不語,總覺得王氏不會放任她跟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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