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折
心折
秋若華被拎回最初待的屋子裏,丢在地上的一堆稻草上。過不多時,百裏無咎也被反綁雙手雙腳擡進來,丢在她身邊。
門板被他們從外邊拉上,室內頓時陷入昏暗。
“你怎麽樣了?”
“傷得重麽?”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
百裏無咎掙紮着坐起來,因為扯痛傷口而“嘶”了一聲,他靠坐在離她近的地方,後背倚着牆壁,含着歉意輕聲說道:“這點小傷還撐得住。對不住,是我連累你了。”
五月的天,又值芒種,正是暑熱時節,尋常都是扇不離手。
秋若華驚懼過度,不覺得熱,反而覺得身體冒冷汗,“他們是什麽人?為什麽找百裏無咎,要把我們抓來?”她說話時,嗓音發緊,身體不時的瑟縮,分明還在後怕。
百裏無咎聽出她緊張,心裏更覺得愧疚,柔聲哄道:“別怕,我們暫時安全了。”
秋若華往他身邊挪了一挪,昏暗中,她仰起臉,努力看清他的眼睛,問道:“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百裏無咎飛快地往門板處看了一眼,雖然什麽也看不到,但他聽音辨位也知道,外邊有人聽着他們的動靜。
眼前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實話的!
“娘子,今日之事,我也稀裏糊塗的,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百裏無咎無奈地語氣,正常聲音說道,“他們非說,百裏少将軍打着去京兆府的幌子來了襄州,還逼我承認自己就是百裏無咎,我到現在也沒理出頭緒來。出京的時候明明一切太平,也不知這短短幾日,到底發生了什麽,實在愁人。”
說完,長籲短嘆,很是無奈的樣子。
秋若華看到他的眸光澄澈清亮,應該沒有騙她吧?
“我沒有把花園裏發生的事全部告訴你,你會不會怪我?”秋若華小聲嗫嚅道。
“你有你的顧慮,我能體諒。”百裏無咎往門板那裏看了一眼,“幸好你沒有受到傷害,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你沒有做錯什麽,無須為此事自責。”
秋若華眼睛酸澀,輕輕“嗯”了一聲。
想到她方才竭力維護自己的樣子,百裏無咎感動不已,心潮湧動,“秋娘子,你很好,能結識你,是我三生有幸!”
秋若華呆了一下,沒防備他會突然說這麽一句,心湖像投入一顆石子,蕩開層層漣漪,羞愧地低下頭。
她的嘴唇動了動,很想告訴他,自己不是秋若蘭,而是替身秋若華,擔不起這句很好。
可她不敢說,害怕真相會變成一根鐵針,戳破眼前的溫柔缱绻,讓他心生厭惡。
不說,這件事又像一塊巨石壓在她的心頭,沉甸甸的,真是讓人進退兩難。
“你別這樣說,我沒有你想得那樣好。”
百裏無咎笑了一聲,“娘子這樣說,我也要自省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等娘子了解我之後,怕是要捶我呢!”
他說的是心裏話,但是聽在秋若華耳朵裏,是另一番意思——他不願意她總這麽自卑自省。
秋若華心神一凜,忽然想通了——替嫁這件事自己做不了主,自憐自艾最是無用,夫君看在眼裏也不喜歡。
既然嫁了,就想辦法擺脫嫡母帶給她的陰霾,盡心竭力把日子過下去!至于身份,且過一日是一日,真到被拆穿的那一日,婆家容不下她,也罪不及死,總能熬過去。倘若他心軟一點,或許另有轉機?
想明白這些,她心裏好受多了。
不管怎樣,眼前的處境,兩個人是一根藤上的螞蚱,折了他,她也逃不掉——他們注定要做患難夫妻了。
秋若華挪過去靠進百裏無咎懷裏,明顯感到他的身體變得僵硬。
若是平常,她不會如此主動,實在是有了依靠,心跳得沒那麽慌了。人在患難的時候,最是容易對同樣落難的人生出信任和依賴,所謂抱團取暖,應是如此。
他們換過庚帖、拜過堂,替婚也是夫妻了,她靠着自己的夫君沒什麽丢臉的。
他身體的溫熱,也緩解了她的緊張,索性頭也枕在他的肩上。
百裏無咎從未和女子這樣親近過,很不習慣,不僅身子僵住,臉頰上也燙起來,如果此刻照鏡子,必然是紅的。
他在思索如何挪開,才能不讓她疑心,自己在躲她。
“夫君。”
這兩個字像一支小小的爆竹,在百裏無咎腦海裏噼啪炸開,吓了他一跳。
“你、你叫我什麽?”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夫君。”秋若華以為他沒有聽清,又叫了一遍,叫完擡起頭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睛看着他,“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
“不、不……”百裏無咎舌頭打結,不忍拒絕她的期許,可又受之有愧,答得含糊,“我……不習慣……以往你們都稱我官人……”
秋若華抿了抿嘴唇,輕聲道:“我們已經成婚了,今日還是回門的日子,我以為……你若不喜歡,我便還和大家一樣,稱你為官人?”
話說到這個份上,門板外邊還有人聽着他們的動靜,再說下去就顯得生分了。
百裏無咎咬了咬牙,笑道:“我喜歡!只是第一次聽見你叫,還不适應。說來慚愧,是我這個做夫君的不夠周全,娘子跟着我,實在是委屈。”
他說話時,眼睛刻意看着門板,秋若華順着看過去,忽然醒悟——有人偷聽。
當前的局勢,夫妻齊心才能共渡難關,秋若華靠在他懷裏,哽咽道:“夫君,他們什麽時候能放我們放走啊?我真的害怕……你一路上回來也耽誤不少時辰,東宮就算真的發生什麽,你在路上也不知道,他們何必為難你我?”
真是個聰慧的女子!
百裏無咎配合地回答道:“說的是呢!也不知道東宮到底發生了什麽,竟然累及遠在襄州的我們。娘子不必害怕,待他們查證完,相信會放我們離開的。”
他這番話不僅安撫她,也是為了說給門外的人聽。
秋若華道:“但願如此!只盼他們盡快查實,了卻咱們的無妄之災。”
久處暗室,眼睛已然适應了黑暗,百裏無咎又是習武之人,更是耳聰目明。
他稍一垂眼,便能看清她偎依在自己胸前,纖細瘦薄的肩頭,還在戰栗,似風中的葉片。
方才被審問時,她也是這樣被吓得瑟瑟發抖,竟還能生出勇氣為他解圍。若是行走江湖歷練出膽色的女子倒也罷了,可她是養在閨閣裏柔弱怯懦的女子,能有這樣的舉動,教人如何不心折?
想到她落到這樣的境地,全是受到自己牽連,更生出無限愧疚,心緒湧動似長風掀起的海浪,久久難以平息。
“別怕,我們會平安無事的。”他嘴唇翕動,在她耳邊呢喃,“我一定會護你周全!”
他最後一句許諾,秋若華聽在耳中,心神一震,擡起頭望見他清朗的目光中透出堅毅,他是誠心實意在許諾,并非敷衍。
百裏無咎看到她咬着嘴唇,眼睛裏又蘊出兩汪眼淚,輕聲笑道:“不許哭。”
秋若華嘴唇動了動,把臉埋在他肩膀上,悶悶地“嗯”了一聲。
等了一會兒,真沒聽見她哭,百裏無咎心頭湧上一陣柔軟的情愫,“罷了,你想哭便哭吧。”
還是沒聽見她哭,不禁有些好奇,“莫不是生我的氣了?”
秋若華輕輕搖頭,發絲拂過他的脖子和下巴,撓得有一絲癢。
“我不哭。”她小小的聲音道,“我知道你們都讨厭女子的眼淚。”
“你們?”他笑起來,“還有誰?”
“我父親,還有兄長。”秋若華道,“姨娘活着的時候告訴我,好多男子都不喜歡女子流眼淚,覺得讨厭。”
百裏無咎聽她這樣說,猜測她在娘家時應該沒能好好享受過父兄的寵愛,母親又嚴厲,難怪總是一幅怯懦的模樣。
也不知道外界傳言中,她怎麽就成了一個勢利又讨厭的女子?
“女子愛哭是天性使然。”百裏無咎體諒地說,不想讓她誤會,溫言解釋,“方才我不讓你哭,并非是覺得讨厭,而是因為,我沒能保護好你,連累你擔驚受怕,我覺得自己無能。”
百裏無咎察覺,她雖然沒有哭出聲,可自己肩頭的衣料卻濕了一小片,起初還是溫熱的,很快變得清涼,黏在皮膚上。
秋若華把臉埋在他肩上,嗅着他獨有的氣味,無聲地流淚。
他這樣的溫柔待她,她沒有辦法不心動,不禁貪心地祈求,能與他長相厮守!
“夫君,你這樣好,能遇到你,才是我三生有幸!”
百裏無咎忍不住笑起來,“怎麽把我的話原樣還回來了?”
“因為,這句話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一句話。”
百裏無咎的眼睛忽然酸澀,簡單的一句話,聽出了許諾三生三生的深情。
心底湧上一股炙烈的恨意——既恨他們沒有更早的遇到,又恨為何是以這樣的方式遇到?
自己的雙手被綁在背後,有遺憾也有慶幸,若不然,他一定會忍不住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