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結

心結

秋若華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肩頭上,心念電轉,已經想好答對之策。

她苦笑着說道:“說出來夫君或許覺得新奇,我雖有嫡女的名頭,在家裏并不受寵,反而是‘二娘子’更得父母喜愛。”

“這個并不新奇。”百裏無咎不以為然,“似娘子這般娴靜少言,不愛張揚的晚輩,不被長輩看中可太正常了——我認識的人裏,有不少這樣的,除了長輩,便是朋友也常常将他們略過。想來二娘子更外露,頗會言談,能讨長輩的歡心。”

秋若華順着他的說辭道:“二娘确實如此,母親一直将她養在身邊,還想過要記在自己名下——想必也是盼着她将來有出息,畢竟她這般敢想敢言的人,才更容易抓住機遇。”

百裏無咎不贊同,搖搖頭,“恕我直言,丈母這樣想,未免淺見,她身為庶女,言行外露固然能讨一時歡喜,若想以此壓過嫡女,終究是劍走偏鋒,一個出身就把她的将來定死了。反而娘子的做派,才是正真嫡女該有的做派,溫柔善良,娴靜內斂。”

百裏無咎說到後邊,想要誇她兩句,讓她高興,秋若華聽他前邊說的,心情已然變得沉悶。

身為庶女,永遠比不過嫡女,一個出身就把将來定死了——他也是這樣看待嫡庶的?

秋若華輕聲問道:“官人也是這般介意嫡庶麽?”

百裏無咎家中沒有庶出子女,對于這個問題也沒有過多琢磨過,應付道:“嫡庶尊卑有別,自古如此。”

雖然他說的是實情,歷朝歷代都是這樣的看法,可是從自己在意的人口中說出,怎麽聽都覺得刺耳。

嫡母她們還盤算着等她在李家的地位再穩一穩,就拆穿身份各歸各位,現在看來,一旦拆穿,只會惹人厭惡。

百裏無咎不知她在傷感自己庶出的身份,想想還是覺得另有隐情,“上午回來的時候,丈人待娘子疏離,并沒有父女之間的親近,我就覺得奇怪——只因為如此,丈人和丈母就縱容二娘子,甚至欺到娘子頭上?這樣的言行,如何能成大事?惹禍倒是有可能。二位長輩怎麽如此不明事理……”

秋若華心裏正在難過,看到他邊嘀咕邊時不時地擡眼打量自己,俨然是在質疑她的說辭。

秋若華臉上閃過絲絲難堪的神色,“官人又想到了自己皇城司的朋友麽?”

“啊?”百裏無咎一怔,忽然發現她不稱自己為夫君了,而是如其他人那般稱他官人。

“官人要‘審’我麽?”秋若華咬着唇瓣,眼睛感到陣陣酸澀,這次她不想再用哭來打發,反而倔強地昂起下巴。

她這樣的神情,讓百裏無咎沒由來得心慌,總覺得再說下去,她要徹底翻臉。

不禁猜測,她不想過多透露被父母冷待,或許背後的原因讓她十分寒心。想想秋家“二娘子”的所作所為,還有秋長榮今日的冷淡,似乎都在昭示其中的隐秘令人悲憤。

百裏無咎扯了個笑臉道:“娘子別生氣,我沒那個意思,随口多說了兩句,我以後不問了!”

說完立刻想到,三日前差不多也是這樣的時辰,也是在這個屋子裏,甚至同一個位置,自己也跟她許諾過,不會再多嘴亂問,轉頭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百裏無咎臉上讪讪的,揉揉鼻尖,心道:怎麽又在她這裏栽了呢?總覺得她身上的有秘密,不免好奇心重了些。

秋若華在另一張鼓凳上坐下,賭氣道:“既然你這樣想問,索性問個清楚吧!免得日後旁敲側擊,諸多試探!”

兩句話說出了,問完就一拍兩散的絕決——她敢賭,就是仗着他對她還有情意,肯為她撐腰,不惜得罪秋家,不至于把她逼上絕路。

百裏無咎不知道她的盤算,以為她當真生氣了,不論是看李恒的份上,還是遵從自己內心,都不可能把她惹得徹底惱的,不然接下來的事怎麽辦呢?

“娘子恕罪,這次我是真的長記性了!娘子不說,我再也不問了。”

秋若華并沒有多少底氣,他給了梯子,自己也不硬僵着,眨了眨眼睛,“當真不再問了?過了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以後再問,我可什麽都不說了!”

“不問了!”百裏無咎篤定地承諾。

秋若華想了想,“若是你從別人那裏聽到什麽……”

“我只信你!”百裏無咎說得鄭重,“道聽途說之事,不知經了多少人口舌,早就變了原本模樣,不足為信。”

他說得這樣肯切,秋若華暫時放下心,替嫁的事能瞞一時是一時吧,怎麽也要撐到回東京。

百裏無咎看她臉色和緩,也想到此來的正經事,“娘子,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什麽事?”秋若華好奇的看着他。

百裏無咎忽然拉着她往內寝走。

秋若華睜大了眼睛,不免想得多了,瞬間臉色漲紅,墜着不肯再走,“你做什麽?叫人看見,像什麽樣子?”

百裏無咎遲疑了一瞬,立刻哭笑不得,調侃道:“你腦子裏想些什麽?我是有正事跟你說,怕被人聽見,進來!”

不由分說,把人半推半抱弄進內寝,讓她坐在床尾處的床邊上,秋若華還在掙紮,擡腳要踢,他卻轉身走開,把梳妝臺前的繡墩拖過來,在床尾處自顧坐下。

秋若華挪到床頭,遠着他。

百裏無咎拍拍床尾道:“你坐過來,我真的有話跟你說。”

秋若華機敏地瞪着他,“我聽得見,你只管說吧。”

百裏無咎只好把繡墩往她身邊移了,和她坐了個對臉。來之前已經琢磨清楚,哪些話可以透給她,哪些還要瞞着,都是掂量過的。

既然要說,面上擺上坦誠的模樣道:“不瞞你說,我和那位名叫柔兒的小娘子其實早就認識,她本名叫作楚柔。”說完,他目光不錯地停在她臉上,察看她對這個名字的反應。

秋若華聽完,愣怔了一息,神色由最初的迷茫到氣憤,轉而又被委屈替代,素白的手指緊緊攥着衣擺——他們早就認識,他是來替她讨名份的?

秋若華騰地一下站起來,百裏無咎早有防備,也跟着站起來,擋在她面前,握住她胳膊往下按,“你先坐!我跟你說這個,是想告訴你,我們只是舊識,我對她并無男女之情。”

秋若華心裏像打翻了一缸陳醋,酸得心口疼,“可她對你明明是有情意的……”

“那也不可能!”百裏無咎答得幹脆,語氣決然,“娘子或許不知,她的父親是彭城郡王,外祖父是工部尚書,她自己也被官家封了長平縣主,這樣的身份婚配,怎麽也要在朝廷裏選個棟梁之材,哪裏能看上的我——一個小小侍讀?”

秋若華被這個消息驚得睜大了眼睛,完全忽略了自己的難過,“她是縣主?她……她不是趙七哥的妹妹……”

“她那個身份是假的,跟着她的武藝教頭來襄州歷練,不宜張揚,冒用了趙七郎妹妹的身份。”

秋若華思索好大一會兒,逐步接受了這個消息,心頭轉過彎過,立刻問道:“那趙七哥和徐大嫂呢?他們也不是尋常的農夫,你……你早就認出他們了?”

眼看她要生氣,百裏無咎接着往下說:“此事說來話長,趙七哥真正的身份是東宮左衛率府副率,至于徐大嫂,她本名徐瑛,是東宮影衛長史。”百裏無咎抿起嘴唇,适時而止。

秋若華怔怔地看着他,心頭有個不好的預感,“你不會也另有身份吧?”

太子府侍讀的身份,已然讓父親與有榮焉,讓嫡母他們覺得她高攀了,若是他再有別的厲害身份,還不知要生出什麽波瀾。

百裏無咎舔了舔發幹的嘴唇,笑容一閃而逝,違心地說道:“我就是個侍讀。”見她明顯松了口氣,心頭一陣羞愧,愧對她的信任。

他可以把其他人的身份告訴她,也可以把此來襄州的目的告訴她,唯獨不敢說出自己的真名實姓,他不敢賭,她知道會是什麽樣子——大概會發瘋吧……

适才處置珍兒和趙嬷嬷,除了替也撐腰出氣,他也有私心。

他要用秋若華來遮掩身份,争取時機盜取解藥,有些事不能瞞她。狀況危險,怕她不肯配合,到時免不得把她軟禁在李家,以防走漏風聲。

百裏無咎不怕她會生出波瀾,卻不能不擔心秋長榮。兩番接觸下來,發現此人雖刻板,沒有大才,但是能在襄侯眼皮子底下,做四年襄陽縣令,必然是和襄侯的黨羽有些攀扯。

至于秋家維系和李家的姻親,把女兒嫁進來,不過是多鋪一條路罷了。朝中波谲雲詭,勝負尚未可知!

自己頂着李恒的名號,明晃晃的太子黨,襄侯早就盯上他,未必不會許以重利,通過秋長榮打探虛實。

珍兒和趙嬷嬷是秋家的陪嫁,親近原本的主人也是人之常情。倘若真的軟禁了秋若華,不出半日秋長榮定會得到消息,百裏無咎不想冒這個險。

他帶着盈川和瑛娘過來,原本就打算找個機會把這兩個人從秋若華身邊支開,偏巧出了珍兒頂撞的事,一下子給了他發作的機會。

百裏無咎望着秋若華,眸光複雜,心裏也有片刻的猶豫,到底要不要說?說出來她若不肯配合,

只能對不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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