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隐情
隐情
“我與他們,也是在他們借住的農家相認,因為涉及機密,暫時沒有想好如何跟娘子講,不得已隐瞞了彼此身份——請娘子恕罪。”百裏無咎借機起身,振袖長揖與她行禮。
秋若華伸手托住他的手臂道:“好好的,怎麽行如此大禮?”
百裏無咎定定地望着她,“娘子不怪我?”
秋若華被他看得不習慣,轉開臉道:“怪又能如何?”枉她又哭又難過了大半天,仍是不放心,不禁酸溜溜地又道,“縣主身份固然尊貴,可是她看你的眼睛騙不了人……”分明就是心儀于他。
“我和娘子已經成親。”百裏無咎握住她的手腕微微一晃,笑得無奈,“娘子覺得她會給我做妾麽?就算她肯,彭城郡王能答應麽?我可不想惹這樣的麻煩。”
秋若華也覺得不可能,羞愧地低下頭,白淨的手指纏弄着衣帶。
“現在放心了,可以不生我的氣了吧?”百裏無咎笑眯眯地問道。
秋若華嗔他一眼,轉過身去不理他。
百裏無咎輕咳一聲,正色道:“我跟你說這些,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和你商議。”
“和東宮有關系?”秋若華擡眼看過來,眸光閃了閃,“那幾個綁匪曾經想要逼你承認自己是百裏少将軍,也是與此有關?”
百裏無咎點了點頭,“是。我出京後,東宮發生了一件大事,有人妄圖毒殺太子,結果攙了毒藥的山楂糕,被殿下的幼子廣平郡公吃掉了。”
當日內侍給太子呈上一盤山楂糕,尚未食用,廣平郡公和李恒去請安。因為前一日殿下考了小郡公一道題,小郡公沒答上來,向李恒求解,第二日廣平郡公拉他一起去見殿下。
小郡公對答如流,殿下高興,順手将山楂糕賞給他。小郡公感恩李恒的教誨,先捧着山楂糕請李恒品嘗。
不忍拂逆小郡公的心意,又得到殿下的示意,李恒才吃了兩塊。
“山楂糕從吃下去,到毒發不足一刻,幸虧當時陸應璋陸神醫就在府中,立刻為小郡公施針催吐,才不致當時要了性命!”
秋若華輕輕啊了一聲,眉頭蹙起,“是什麽人這樣大膽?竟敢去太子府下毒?”
百裏無咎神色悵然,搖頭道:“陸神醫說,小郡公中的毒非常霸道,裏邊有産自襄州一帶的蛇膽入藥,若沒有對症的解藥,實在難以拔除。他的針和藥,只能拖延時日,耗得久了,只會拖跨小爺的身體,成為病根,永難根治。”
“襄州……”秋若華一時茫然,不明白這些又意味着什麽。
百裏無咎拉她坐下,耐心地解釋,“說起來,要扯到朝堂上。”他的聲音又低了兩分,“娘子一定知道,襄侯之妹韓氏,是官家的賢妃娘子,育有九皇子秦王殿下,深得官家喜愛,榮寵非同一般。”
秋若華雖然養在閨中,少聞朝堂事,不過這樣的的消息并非秘聞,父親又做縣令,多多少少還是能聽到家下仆婦議論。
仆婦們說起,都是羨慕韓家命好,有個做賢妃的女兒,又有個受寵的外甥,韓家門楣光耀。
百裏無咎說道:“惠恭太子薨逝後,淮王殿下被冊立為皇太子,十四年兢兢業業,官家都未許以監國重任,即便以開封府尹之職參政,也受到諸多限制,不可妄議朝政。而秦王殿下深得官家偏愛,不僅出閣要比其他殿下晚,官家還許以随意出入禁庭之權。現在更是加封為大名府安撫使,掌管一路民政。”
大名府乃是四京之一,作為東京的陪都,兵家必争之地!先不論官職,單是秦王殿下被派去這樣的地方,也足見官家重視。
秋若華隐約有了猜測,本朝儲君選賢,并不固定嫡長。官家重視九皇子,如尋常人家寵愛幺兒,便會動搖兄長地位。
“十年前,懿德皇後薨逝,雖未再行立後,但禁中已是賢妃一家獨大。尤其是近幾年,官家兒女情長,令朝中不少臣子生出不該有的心思,暗地裏風波湧動。娘子聰慧,想必不用我多言。”
秋若華點點頭,“這樣說來,是襄侯看到秦王受寵,動了歪心思。可是投毒這樣的事……不論是太子還是皇孫,襄侯有這麽大的膽子?不怕滅族之禍?”
“富貴險中求,下毒之人當場自盡了,不論成敗與否,我們都沒有人證可以指認襄侯。所以若是僥幸成了,這潑天的富貴,可就收入囊中了。”百裏無咎嘆息道,“這件事情做得非常完善,下毒之人還留了血書,說明自己是因為太子包庇縱容家奴枉法,自己是為了報複才下毒的。殿下确實找到了與他有仇的那個家奴,查證後得知,是太子洗馬的妻弟所為,狐假虎威借了太子殿下的勢——不過這樣的事情,死無對證,沒辦法向官家交待,只會被看作狡辯推脫之策。”
“所以你們要怎麽對付襄侯呢?這件事情聽上去很棘手,襄侯指使人下毒,不可能給自己留證據吧。”
“就算找不到證據,也要找到解藥,小郡公和……還等着解藥救命。趙七郎他們已經派人卧底去了襄侯府,有些眉目了。”
秋若華眨眨眼睛,似有所悟地望着他,“你同我說這些,是想讓我為你們做什麽呢?”
“娘子當真是聰慧!”百裏無咎贊賞着微笑道,“我們查探到,襄侯很有可能把解藥藏在府外某處——他與西郊天師觀的觀主李靈巳私交甚篤。明日朔日,襄侯夫人要攜女眷們拈香請天師符,天師觀提前灑掃,出入香客查得嚴,我們的的人手等閑混不進去。”
“所以,我想請娘子陪我們明天去一趟天師觀,到時徐長史會扮作女使随行,娘子設法把她帶進天師觀的後院即可。”百裏無咎又陳述其中利害,“襄侯是秦王殿下的親娘舅,而我是太子府屬官,我們各為其主,他随時會向我們發難,到時吉兇難測,将娘子卷進風波中,是我的罪過。私心盼着娘子能襄助一二,可前途艱險,娘子若是不願,也請向我明言,絕不敢為難娘子。”
百裏無咎說罷,目光澄明,深深地望着她,嘴上說她可以明言退卻,眼中卻流露期許,他是盼着她能陪他同行的。
可她憑什麽要陪他涉險呢?
秋若華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忐忑。她在嫡母手裏煎熬慣了,養成的性格怯懦又敏銳,經常警醒着保命要緊,很快明白眼前的局勢——他是勢在必行要去和襄侯鬥,鬥贏了揚名顯威、榮華富貴,鬥不過便要豁出這條命搭在襄州!
他能把這樣關系身家性命的大事告訴她,她有拒絕的餘地麽?
他言明太子府眼下的境況,也告之自己肩上的重任。說不為難她,可她若不答應,事成之前,只怕是要将她困在這小小院落中,以防走漏消息。
他說富貴險中求,于他是,于她又何曾不是呢?
自己原本在費神,離開襄州去東京時,如何把若雪也從秋家弄出來,現在不就是個現成的機會麽?
自己幫了他,不就可以開口求他幫一回了麽?
秋若華按捺不住心底的躍躍欲試,堅定地說道:“我已經嫁與夫君,夫妻一體,生死與共,願與夫君同舟共濟!”看到他臉上的驚喜,又說,“夫君,曾許諾回東京時,會帶着我一起,可還作數?”
他滿心歡喜道:“作數!我必定言出必行,不會辜負娘子!”
“當真?”秋若華追問道。
百裏無咎語氣決然,“當真!”
“好,我還有件事想求夫君幫忙。”秋若華莞爾一笑。
百裏無咎說好,“娘子說來聽聽。”
秋若華略作累索,“我娘家有個四妹,名喚若雪,天生體弱多病,曾得郎中推薦,說東京城有位神醫,名喚陸應璋……”
她說了一半,擡眼瞧他,百裏無咎啊了一聲,“不就是我方才說的陸神醫?娘子想請他來給四姨妹妹瞧病?”他為難地說,“怕是不容易,陸神醫在東京時,求治者絡繹不絕。即便他能抽身從東京來襄州,怎麽也要騎兩三日快馬才行……”
秋若華聲音低了兩分道:“我想求夫君,回東京時,帶若雪一同進京,到時我自會照顧她,不讓夫君為難。”
百裏無咎點點頭,“帶她同去,倒也沒什麽,無非是馬車上多載一個人。只是四姨妹是閨閣女子,長途跋涉離家,要丈人和丈母答應才行。”
若是開明人家,父母又疼愛孩子的,聽說有良醫,恨不能自己出資就趕着車去了。可是秋家不一樣,秋長榮夫婦早就把秋若雪當成負累,根本不想管她。
秋若華知道父母不僅不可能出資讓她們去,很大可能還會阻攔她把人帶走。
秋若華上前握住他的手,兩個人離得近了,她誠心懇求道:“夫君有所不知,我父親,對于養女兒的事不上心,一切都是母親做主。而母親她……她一直都厭惡姨娘,連帶也厭惡姨娘生的四妹……所以,我想求夫君開口,向父親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