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同乘

同乘

徐瑛換上女使的裝束,頭發用銀竹葉雙股釵挽着,包着藕合色頭巾。身上穿着同色粗布短袖褙子,月白色百疊裙,都已經洗得發白。

她的皮膚化成了黑紅色,臉上還有不少雀斑。垂眉順眼地堆着笑過來見禮,“見過秋娘子,秋娘子萬福。”

“起來吧。”

若不是百裏無咎昨日跟她透過實底,她此時都不敢認,這就是影衛長使,在“趙家”扮過徐大嫂。

用罷晨食,百裏無咎和秋若華向二位長輩辭行。

登上馬車,裏邊只有他們兩個,秋若華才敢問出來,“昨日瑛娘把人送去秋家,母親是不是說了什麽?”

“倒也沒說什麽。”百裏無咎笑容淡淡,“畢竟我在丈人面前還有三分薄面,丈母反倒說了幾句自責的話,還說回頭再挑兩個好的,給娘子送來。”

倒也在意料之中,可秋若華并沒有覺得放心,追問:“只是這樣?那婆母呢?她是不是生氣了?方才我看她臉色不好。”

百裏無咎搖搖頭,有些茫然,“沒有啊!‘母親’一直好好的,我沒留神,她給你臉色看了?”

秋若華心想:她那麽大活人坐在上邊,你就一眼也沒看她?那你看什麽了?

“沒有給臉色,只是覺得婆母的笑不如以往那般親近,好像有什麽讓她不高興的事。思來想去,只有昨日那件事了——你回禀時,婆母可曾說過什麽?”

百裏無咎寬慰道:“她說,‘似這等欺主的奴婢,就應該早早地打發了,只要秋娘子不生氣,她沒什麽說的。’娘子盡管放心,‘母親’她是明事理的人,不會因為這樣的事計較的。”

秋若華稍稍寬心,又想到兩個嬷嬷的打探,咬咬唇瓣,低聲問:“那……婆母可有問過你別的?”

“別的?是什麽?”百裏無咎不明所以。

秋若華覺得難為情,低下頭去,擺弄着身上的荷包,“婆母叫嬷嬷們來找我……問,問起在趙家的事……”到後邊聲如蚊蚋,幾不可聞。

百裏無咎仗着耳力好,才聽清她說的是什麽,“趙家的事?什麽事?你照實說就是了。”他不明白這有什麽值得難為情的。

“不是呀……”秋若華腼腆地不敢擡頭,“她、她們……想問的是……你我……”

百裏無咎疑惑地看着她的神态,心頭琢磨了一番,忽然明白她到底想說的是什麽。

頓時尴尬不已,擡手揉揉鼻尖,遮了半張臉,埋怨道:“她們想什麽呢?在趙家時,我傷重卧床,哪裏會……”嘆了口氣,無奈道,“娘子照實說便是了。”

秋若華輕輕地嗯了一聲,頭垂得更低,“聽李嬷嬷的意思,官人也是這樣回的,她們似乎不信。”

百裏無咎心裏有些不痛快,秋娘子不明白,他自己心裏清楚,鄒氏這是不放心他,找人從秋娘子那邊試探。

他把事情說得簡單——被綁匪綁走,除了受了些皮肉傷,旁的沒什麽。

可“被救”之後呢?他們兩個年輕男女,萬一因為落難生了情愫,一個年方少艾,一個血氣方剛,把持不住鬧出什麽不該有的事……

鄒氏不方便來他這裏盤問,便讓嬷嬷們對秋若華旁敲側擊。

他就算對秋娘子有好感,也會止乎于禮,況且秋娘子與李恒有婚約在身,自己斷然不能做出違背道德的事情,陷秋娘子于困境。

不過幾番接觸,秋娘子開始對他動了真心,這點他自知有愧于人,只能等事情了結,再想辦法向秋娘子請罪。

百裏無咎心頭煩悶,話也不想說,靠在車圍子上發呆。

秋若華裝作看窗外的景致,等了一會兒,也沒聽到他再出聲。

馬車內安靜得有些不适應,她發現夫君在走神,這是少有的事——他一向話多,也悶不住。

秋若會挪到他旁邊,握住他的衣袖,搖了搖,百裏無咎回過神來,左右看看,茫然問道:“到了?”

“沒有。”秋若華有些緊張,“你在想什麽?是天師觀的事,還是婆母垂詢的事?

百裏無咎不能跟她說,只好溫和笑笑:“你別多想,我在想旁的事,和這兩年事無關。天師觀的事,無須緊張,你們兩個混進後院即可,剩下的事她會去辦。即便真的有事,徐長史會護着你的!”

秋若華垂眼看到他搭在腿上的手,骨肉勻稱,指骨修長,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顯得遒勁有力。

秋若華忽然發現,他們兩個經歷這麽多,他還沒有主動握過她的手。喔,也不是,那次他打聽她手上的疤痕時,握過一次。

鼓起勇氣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抓住,如想象中那般溫熱寬厚。

百裏無咎的手背倏地生出一種酥麻感,好似有看不見的閃電,順着手臂鑽進心裏,整個人呼吸都是一窒。

百裏無咎的手臂抖了抖,想把她的手甩開,理智卻及時喝止了他——這個贗品夫君不僅要扮下去,還要扮得像。

他咬牙維持臉上的僵笑,秋若華沒等到他回握住自己的手指,心裏失落臉上不顯,“天師觀的事,是不是很兇險?夫君自己也要保重。”

她擡眼看過去,目光真摯。

百裏無咎笑道:“好,我會保重。”

忽聞鐘聲袅袅,透過窗上的紗簾能看見山梁起伏,天師觀就在山麓,想必快要到了。

秋若華想到一件事,眉頭蹙起,“那位百裏少将軍也會來麽?”

百裏無咎一怔,用笑容掩飾尴尬,“娘子何故問起他?”

秋若華怕他誤會,趕忙解釋道:“上回他翻牆跳進花園,我沒看清他的長相,這次若是遇見,不想再鬧笑話。”

“他……”百裏無咎扯謊道,“他另有任務。娘子還在介意他上次的莽撞?”

秋若華輕輕點了點頭,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結,尤其是知道對方還是少将軍,更覺得他可恨。

翻牆跳進花園,驚吓到她,已然過份,還将她抵在牆上,想想就心裏就是一股火,只恨自己是弱女子,力氣不及他,不然一定要狠狠打他幾巴掌!

百裏無咎現在想起,也覺得自己少年輕狂,不該如此行事,但眼下不能明說,還要安撫,“等此間事了,讓他向娘子負荊請罪,娘子狠狠地抽他幾鞭子解氣,可好?”

秋若華确實想打他,可人家是少将軍,自己是什麽身份?就算他真的來向自己請罪,怕是也打不得。打了,若是記恨她,轉頭報複在夫君身上怎麽辦?

她有些憤恨地搖搖頭,“我不能給你惹麻煩,更不想再看見他。等他出現的時候,夫君提點我一聲,我躲着他便是。”

百裏無咎明白她的心思,不想她因此委屈,反手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鄭重道:“娘子不高興,就可以打他出氣,不必顧忌,這是他欠娘子的!”

秋若華感激地嗯了一聲,頭靠在他肩上。不管到底能不能打,有他這句話,表明願意為她撐腰的态度,她就滿足了。

她抱着他的手臂,掌心感受到他手臂緊緊繃着,硬的硌人。

秋若華輕笑一聲,“以往聽人說,讀書人文弱,肩不扛,手不能提,夫君截然不同,這條胳膊半點也不像讀書人的。”

百裏面紅耳赤地笑笑,“之前不是跟娘子說過麽,幼年被一個老兵管教過,練了些蠻力。”他借此将手臂從她掌中撤出來,往另一邊躲着。

秋若華被他弄得啼笑皆非,“夫君不高興了?”

“沒有。”百裏無咎矢口否認。

秋若華眨了眨眼睛,幽怨道:“明明就是不高興了,為何要騙我?”

百裏無咎揉了一把僵笑的臉,實話實說道:“我确實沒有不高興,只是不習慣娘子靠這麽近,我……我真的沒和人這麽靠過,不适應。”

秋若華從他的這點尴尬中咂摸出一點甜來,不管嘴上多油滑,舉止上還是真君子,懂得和別的小娘子避嫌。

馬車忽然停住,車夫在外回禀,“官人,大娘子,到天師觀了。”

百裏無咎搶先跳下馬車,回身擡手來接她的手,秋若華借他的力踩着腳踏下車,落腳沒踩實,一下子摔進他懷裏!

“小心!”百裏無咎攔腰抱住,輕輕把她放在地上,扶她站好,低頭看她的腳,“沒崴到吧?”

秋若華從驚吓中回神,沒發覺腿腳不适,搖了搖頭,百裏無咎直起身,下巴微昂垂下眼睛打量她,臉上似笑非笑,“故意的?”

秋若華想到方才在車上的對話,這句故意的,顯然是指自己故意投懷送抱惹他尴尬。

天地良心,她再主動,也不可能在山門外,這麽多人瞧着,故意撲進他懷裏。

秋若華臉上熱起來,“沒有,我不是故意的!”

百裏無咎嗤笑一聲,并不相信,反而低聲調侃道:“這點小心思!”

“我真的沒有踩穩,不是故意這樣的……”

秋若華看到仆婦們已經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站在不遠處看着,臉上露出笑容,顯然方才的情形都落進他們眼裏了。

他還這樣說,她面子上挂不住,頓時委屈起來,不想再理他,拂袖往山門裏走。

百裏無咎見她真的惱了,趕忙從後邊追下來,“真生氣了?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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