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議計

議計

聽見秋若華說,讓自己去找秋長榮要人,百裏無咎吓了一跳。

“怕是不妥吧……”百裏無咎心裏打怵,“我去向丈人開口,他懷疑我有私心怎麽辦?于四姨妹名聲有損,不妥、不妥。娘子是丈母的愛女,怎麽也有三分薄面,去求一求,總歸能讓丈母心軟吧?”

百裏無咎說的是實情,他是郎子,秋長榮懷疑他想效法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對于秋若華來說,他是唯一的指望,除此之外,想不出別的法子,能把若雪從秋家弄出來。

她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若是有別的辦法,我也不至于為難夫君。這十幾年,四妹在母親手底下常受刁難,母親将對姨娘的怨盡數發洩在她身上。妾在娘家時,彼此還有照應,如今嫁出來,四妹的身子不好,真怕她……”

秋若華眼裏酸澀,蘊了兩汪淚,垂下頭忍着。

百裏無咎感慨道:“娘子和四姨妹同父異母,還能如此手足情深,實在難得!當年姨娘做了什麽,要令丈母遷怒孩子?”

秋若華緩了緩,解釋道:“說起來,都是父親的罪過。秋家的家規是男子未滿三十不許納妾,父親在故鄉原藉做小吏時,一次外出辦差,遇到了姨娘。彼時姨娘是個繡女,身家清白,若不是跟了父親,大可尋個尋常百姓做正妻。”

百裏無咎嘴角一抽,“莫不是丈人見色起意,做了糊塗事?”

秋若華也知道這事說出來丢臉,可若不說清楚,他不知道她的為難,不能盡力幫忙。

“父親當時隐瞞了成家的事,姨娘錯把他當成了良人……”秋若華輕輕嘆了口氣,“後來父親帶着姨娘回到故鄉,才坦誠告知身份,姨娘雖然氣惱,可那時年幼,為着虛無的情意,再加上父親哄着,竟然肯低頭做妾。不過,母親卻是十分生氣,一則父親違背家規,二則,母親性子要強,眼裏揉不得沙子,對姨娘為情私奔一事,大為不齒。”

百裏無咎憐惜道:“說起來,姨娘也是受了坑害,丈母更該怪的是丈人。”

他說了句公道話,讓秋若華心存感激,握着他的手緊了緊,“姨娘臨終前,再三囑托我照顧四妹,我也發了誓——我不能把四妹留在襄陽,求夫君一定替我周全此事。”

百裏無咎明白前塵舊怨之後,忽然感慨地望着她,“娘子可真是個善心的人!丈人薄情,那位姨娘雖然可憐,可她給人做妾還要生下孩子,可見也是個糊塗人,丈母有怨氣也是情理之中。娘子顧念手足之情,憐惜庶妹,違拗生母也要替她周全,我心裏實在是敬佩娘子!”

秋若華呆了一下,緩緩把手從他掌中抽出來。姨娘才是她生母,只是礙于替嫁的身份,不能明言,聽他埋怨姨娘糊塗,雖是實情,可心裏還是覺得難受。

“這世上,多少女子盼的是‘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⑴’的專一,可又有多少女子能做到‘聞君有兩意,故來相絕決’⑵?姨娘是做得不好,可她是被爹爹騙得動心又動情,她找上門時又懷了身孕,被爹爹拘在府裏,哄騙一陣便認命了。為何只遣責姨娘?”

百裏無咎似乎沒料到随口兩句,她會有這麽大反應,還好他在家中被姐姐都敲打慣了,早已也練就“見風使舵”,不覺得難為情,忙道:“娘子說的對!這件事,就是丈人辦得不厚道,怎麽能這樣對姨娘呢?真喜歡,也應該坦誠自己的家世,求人家心甘情願的才好。再說,既納了妾,還生了孩子,又怎麽能不珍惜人家?這件事情上,我是郎子,不能編排丈人,但是對他的行徑也感到寒心!”

百裏無咎看她臉色好轉,又道:“照娘子所言,丈母她厭惡姨娘,連帶也厭惡四姨妹,丈母是不可能讓我把人帶走的,即便我向丈人開口,她若是硬攔着,丈人怕是也為難。”

“母親再強勢,父親若是執拗起來,她也不能不顧。”秋若華再次懇求道,“還請夫君替我們想想辦法。”

這件事讓人為難,百裏無咎撓撓頭,“這件事情不太容易,我盡量一試吧。若真是不成,娘子也別怪我。”

“多謝。”

“娘子不必客氣。”

聽見院子裏有人說話,想必是劉嬷嬷已經回禀鄒氏回來了。

百裏無咎和秋若華約好明日去天師觀,目的達成也該離開了,“娘子先休息,我該走了。”

秋若華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袖,嘴唇動了動,留人的話羞于啓齒。

百裏無咎只能裝糊塗,“方才替你打發了珍兒和趙嬷嬷,我得去‘母親’那裏回一聲,畢竟是後宅的事,‘母親’掌中饋,我這般越俎代庖,得去長輩那裏請罪。”

秋若華擔心道:“婆母會不會怪罪你?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事情是我自己惹的,自己扛着。”百裏無咎笑道,“娘子養足精神,明早出發。”

百裏無咎說完,朝她微微颌首,轉身離開。

秋若華目送他離開,心頭若有所失,又裝得滿滿的。想到若雪的事有着落,心頭壓得大石松動,又被歡喜充盈着,忍不住躲在房裏間輕輕跳了兩下,來發洩這種歡喜,瞬間覺得危險一點也值得。

劉嬷嬷很快來叩門,她已經回禀過鄒氏,鄒氏臨時給撥了兩個丫頭來照應着,說明早再給挑兩個好的送過來。

趙嬷嬷不在,有她的前車之鑒,劉嬷嬷被提撥成碧梧院的管事嬷嬷,态度反而比從前更恭敬謙順。

秋若華跟她客套了兩句,想着明天還要去天師觀,得挑身衣裳,提前燙好。

進觀拈香,衣争飾素雅為主,不宜過于張揚濃烈,選定一套象牙黃的,配嵌珍珠的銀制縷空花冠。

第二天裝扮起來,整個人淡雅如菊,清新秀麗。

劉嬷嬷和琳兒一通誇,剛收拾好,鄒氏的身邊的李嬷嬷過來請她,說等着她一道用晨食。

路上李嬷嬷也誇她今日端莊,和官人相配。

說着無心,聽者有意,秋若華登時想到昨日趙嬷嬷說過的那番話,不禁懷疑李嬷嬷有意在試探她——昨日趙嬷嬷打探完,沒來及回話,就被發落了。

果不其然,李嬷嬷玩笑的語氣道:“娘子和官人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咱們大娘子時常感嘆,官人有福氣,若是哪日家裏再添個小公子就圓滿了。”說罷,自顧笑起來,眼神總往她臉上瞟。

礙于李嬷嬷是鄒氏的陪嫁,自己不好發作在臉上,只得笑笑,裝作聽不懂。

李嬷嬷見她不接話,幹脆又挑明了些,“說起來,娘子你和官人被人綁了去,家裏人都懸心着呢!大娘子也在祖宗牌位前長跪不起,祈求列祖列宗的庇佑。好在,你們都全乎的回來的,真是謝天謝地!你們的遭遇,官人說得含糊,不知娘子和官人,這兩日相處如何?想着是兒郎臉皮薄,不好意思跟母親說得太直白,不及咱們女人說話容易,老奴多兩句嘴,娘子可別怪我呀!”

“不敢。”秋若華繼續裝傻,淡聲笑道,“勞婆母懸心,我和官人這兩日雖受了驚吓,好歹沒有大的傷害,請嬷嬷和婆母放心就是。”

“放心,放心。”李嬷嬷笑呵呵地,“娘子和官人好,我們比什麽都放心。”

李嬷嬷還要打探,秋若華擡眼看向不遠處,“前邊就是桂華堂了,我們緊走幾步,別讓二老等着。”

李嬷嬷只得怏怏作罷。

踏進桂華堂時,人都齊了,只差她一個。

百裏無咎坐在裏邊最打眼,進門先注意到他。他今日穿一身密合色繡如意雲紋的襕袍,襯得膚白如玉,眉眼如畫。

秋若華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自己身上這件象牙黃襦裙,和他身上的顏色都是淺黃,冷眼瞧着相似,不知道還以為他們是商議好的。

她飛快地瞥見鄒氏臉上的笑意變僵,李員外只在她進門時掃了一眼,便轉開眼睛。

秋若華有些進退兩難,這麽穿着心裏尴尬,若是轉身回去換,又過于明顯。

百裏無咎看見她,面露淺笑,站起來等着。秋若華只得進去,先拜見公婆,又與他見禮。

鄒氏瞧了一眼旁邊的凳子,示意道:“坐吧。”

頭一回坐在一張桌上吃飯,卻無人說話,氣氛微妙。

吃得差不多,鄒氏先開口提到去天師觀的事。

“你和恒兒能平安回來,多虧祖宗和天師保佑!正巧今日朔日,咱們這裏,就數天師觀的祖師靈驗,香火旺盛,你和恒兒去給祖師燒香磕頭,順道請天師符回來吧。”

秋若華恭敬地回答,“一切謹遵婆母之命。”

鄒氏點點頭,說道:“待會兒,我替你們兩個去祖宗那裏上香叩頭,就不随你們同去了。”她回頭叫了一聲瑛娘,旁邊的柱子後邊走出一個垂首的婦人,“這是瑛娘,跟在我身邊侍候有些日子了,人也算伶俐,今日讓她陪着你,我也能安心。”

秋若華起初沒發現瑛娘,直到鄒氏叫,才發現柱子後邊有人——這人也太輕盈了,讓人無知無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