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夜話

夜話

百裏無咎溫言笑道:“不瞞娘子,我經常随性而為,不少人想捶我呢!”

秋若華還要再問,百裏無咎立刻另起了話頭,“我來是有話要跟你說——事情已然成了!多虧了娘子的消息,事情辦得非常順利,我們在水月庵真的找到了解藥!還有襄侯謀逆的罪證——他和秦王往來的書信,以及他們聯絡朝臣的物證,我已經讓趙七郎八百裏加急送回東京,交給殿下定奪。”

卸下千斤擔,他的語氣變得輕快,秋若華受他影響,心情也雀躍着,“我們可以回東京了?”

百裏無咎笑意盈盈,“是的!不過為了麻痹襄侯,為趙七郎拖延時間,我們還要再多留兩日,等過了端午吧,到時殿下的令旨也該到了。”

“這樣說,九娘也是真心投誠,幫你控制了水月庵的死士?”

“能夠如此順利,韓九娘功不可沒!”百裏無咎道,“這兩日裏徐長史會留在水月庵監視她們。不知此事能拖多久,這兩日娘子就在碧梧院不要出去,若有什麽變故,一切以自身安危為上。”

秋若華不太理解,“這種殺頭的東西,他們不燒掉或者埋了,留着做什麽?讓人抓把柄?”

“娘子不知其中利害,越是這種殺頭的勾當,越要掌握彼此的把柄。別看他們勾結起來許諾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可誰都害怕福沒享上,卻被出賣。必然要留着佐證,給自己留個後路,萬一有不測,交出去還可求個法外施恩。前朝就有翁婿兩個勾結不臣,結果事情不順,岳父家被出賣,百餘口人枭首,郎子因為揭發有功,反而避過一劫平步高升。”

“這種哪裏是郎子,分明是來讨債的冤孽。”秋若華聽着膽寒,稍作思索,“物證送到東京,是不是襄侯府也難逃一死?”

百裏無咎沉吟片刻,“看官家聖裁吧,通常這種沒有活路。可凡事也有例外,譬如官家真的愛美人不愛江山,為了賢妃娘子,也為秦王殿下,将此事壓下?”他想到這種可能性,恨得咬牙切齒,“不成!這種謀逆的事若是扳不倒他們,這天下也沒什麽指望了!”

兩個人不知不覺說了許多,後來百裏無咎撐不住了,折騰了大半夜沒休息,又急匆匆地從東郊趕回來,再是年輕也經不住這般熬。

“我就是趁着高興勁兒,來給你報個信兒!話已經說完了,天亮還有一些時辰,你再睡會兒,我也該回去了。”

百裏無咎一直坐在床上,這會兒撐着要下去,秋若華握住他的衣袖,脫口說道:“你別走!”

百裏無咎怔了下,秋若華也發現不夠自矜,只好找借口道:“這兩日發生的事太多,我有點怕……”

“要不……”百裏無咎為難道,“去叫個女使進來值夜?”

“這會兒都睡下了,再說劉嬷嬷方才被我攆走了……”她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幾不可聞。

百裏無咎略一思索,移到床尾坐下,“我在這裏守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去。你躺下休息吧。”

秋若華挪到最裏側,外側空出好大一片,“你不累麽?躺在這裏眯一會兒吧!”

“不用,我在這時坐一會兒就好……”話未說完,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頓時有些尴尬。

秋若華忽然覺得委屈,自己都如此主動了,他還一再拒絕,“你還是回去吧,不必管我了。”

自顧躺下,翻身面朝牆壁。

百裏無咎揉揉鼻尖,心想:反正假夫妻做了這麽久,也不差不這一回了,何苦再惹她不高興?

他乖乖在邊上和衣而卧,自覺跟她隔開距離。

秋若華面牆壁,心裏生着悶氣,聽他窸窸窣窣地躺下,再無聲音。過不多時,耳邊聽到他細微的氣息聲。

秋若華慢慢轉回頭,看到他真的睡着了,微微嘆了口氣,這人真是讓人琢磨不透,真要這樣若即若離下去麽?

百裏無咎早年在軍中歷練,養成了早起的習慣,再是乏累到了五更也會醒來。

看看床榻裏邊,秋若華睡得正香,整個人貓兒似地蜷作一團,縮着手腳,臉就埋在雙手後邊,看不真切。

夜裏貪涼,被子踢在一旁,只穿中衣入睡。

百裏無咎唇角彎起,坐在床邊,伸長手臂去夠裏邊的薄被,輕輕捏住一角拉開給她搭在腰上。

秋若華睡得并不沉,稍有動作便驚醒了。

百裏無咎坐在床沿上,床榻太寬,他夠被子時,一手撐着床,另一只手伸得長長的,傾身去夠。

秋若華忽然驚醒,把他吓了一跳,手一松沒撐住身體,趴在她身上了。

秋若華被壓地輕呼一聲,雙手本能地抓住他,想要推開的時候,突然醒悟過來。

秋若華睜着迷蒙的眼睛,驚訝地望着他。

百裏無咎知道她還沒有完全清醒,由着她抓着,解釋道:“我不是有意的,被子在裏邊,我不容易夠到。”

秋若華低頭看看身上的被子,明白過來,慢慢爬起來,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睡相太差了。”說完又想到,必然被他瞧去了,臉上又火辣辣地燒起來。

百裏無咎已經在床邊地上站好,理着衣服道:“我得回去了,待會兒大家都起了,被人撞見不好……”

話沒說完,百裏無咎的手一頓,驟然發現這話說得過于暧昧。

同室晨起,一個在床上衣衫未整,一個在地上理衣袍,還怕被人撞見……越想越覺得這像畫本子上,夜半來,天明去的幽會故事。

百裏無咎局促地偷偷看了一眼秋若華,她也很尴尬。

百裏無咎抿抿嘴唇,轉身要走,秋若華突然道。“等一下。”

晚上屋子裏昏暗看不清,現在天開始亮起來了,淺淡的天光照在窗戶上,秋若華瞥見他胳膊上似乎破了一處。

百裏無咎解釋道:“水月庵除了兩個女尼,還有機關埋伏,沒留神只劃破了衣裳。”

秋若華蹙眉,感慨道:“太危險了,再深一些就劃破皮肉了。”

百裏無咎笑了笑,“是我心急了,沒留神。”

“你脫下來,我給你補一下。”

“不用了,回去自己縫兩針就行。”

秋若華聽着新鮮,“你還會縫衣裳?”

百裏無咎支吾了兩聲道:“我不會,盈川會。”

秋若華淡淡一笑,“縫兩針挺快的,不會耽誤你回去,脫下來吧。”說着,她去多點了兩支蠟燭,把屋子裏照得更亮,找出針線簸籮開始穿針。

盈川會,可是不精于此道,縫得七扭八歪将就着穿而已。既然她執意要替他縫補,百裏無咎便不再推辭,解了蹀躞帶,将外邊的罩袍脫下來拿過去。

秋若華坐在鼓凳上,借着燭光,麻利地穿針引線,認真補着破口。

百裏無咎坐在旁邊撐着腦袋看,發現看她做針線,竟然十分賞心悅目。

在家時,也見過女眷做針線,阿姐不擅此道,動辄紮了手指弄得織品沾上血跡。而母親和嫂嫂們倒是細致娴熟,卻沒有她這般靈活利落,小小鐵針穿插自如,帶着絲線時隐時現,不拖泥帶水,竟有他領兵時的果決。

“娘子的繡活好麻利!”百裏無咎由衷地驚嘆。

秋若華随口回道:“做多了自然快。沒辦法,那些繡活都催着要,不趕出來,沒法子交差。”

那時除了拿出去換錢的繡件要趕,長姐和母親的衣物也要她做,交待下來随時會要,拿不出來要被罵,她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百裏無咎記得,她說未出閣之前要做繡活補貼家用。他以為,只是女兒體恤父母,量力而為,想不到她竟是把自己逼成了手法娴熟的繡娘。

堂堂嫡女,父母掌心裏捧着的明珠,尚且如此,她那些庶妹怕是更難,不怪她總是操心庶妹過得不好。

“你受苦了。”百裏無咎誠心誠意地一句感慨,她只是淡淡一笑。

“好了。”

貝齒貼着衣料咬斷絲線,将袍子抖了兩下,舉起來對着燈查看,針腳細密,不易看出原來的破損。

秋若華幫他穿上,撫平袍袖,百裏無咎摸着補完的位置,再次感嘆,“娘子的繡工真好!一點也看不出來了。”

秋若華收起針線笑道:“別誇了,細看都可以看出來。”她拿出量衣尺道,“我幫你量一量尺寸,櫃子裏正好有新布料,可以給你做件襕袍。”

除了阿娘,他的衣裳都是繡娘做的,聽她說要給他做襕衫,心裏既高興又擔心,“會不會讓你太勞累了?你這兩日身子不适,需要靜養,量完改日再做也不遲。”

“無妨,我會量力而為,閑得久了心裏悶,正好找點事情做。”秋若華一邊拿筆記尺寸,一邊量。

院子裏下人房的門響了兩聲,女使們的腳步在院子裏走動,打水洗漱。

秋若華麻利地量完尺寸,低聲道:“已經記好了,月白色和丁香褐,你喜歡哪種顏色?”

“娘子喜歡哪種,就用哪種。”百裏無咎也壓低了聲音,“這回真的該走了,不然就要被捉現形了。”

秋若華嗯了一聲,他仍從窗戶跳出去,朝她擺擺手,替她關好窗。

秋若華閑來無事,找出自己陪嫁帶來的衣料。

嫡母給長姐準備的原本都是好的,因為選了她來替嫁,臨時撤換了許多,月白的是尋常料子,只有這匹丁香褐名貴些,拿得出手。

秋若華裁布縫衣,手腳利落,兩天時間就有了雛形,還要再配鑲绲、繡紋樣。

到了初四午後,秋家忽然來了人,說四娘子突然暈了過去,狀況不好,來接大娘回去見一面。

秋若華聽見通傳,吓得兩腿發軟,不敢耽擱,匆匆禀明了鄒氏,帶着琳兒坐上秋家的馬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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