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夢
章一 入夢
“掌櫃的,你可好啊。”
白賢景朝着江不惑拜了拜,他的身邊正站着曾經那位“毒君子”徐謹先。一個健壯得看起來有些胖,一個卻是顯瘦的美男子。倘若不是早就确認了二人的死訊,江不惑怕是要抓着他的算盤趕緊走路。
不過他現在知道,自己如今是在夢裏,于是他勾起一抹寡淡的笑意回答了大白的話。
“好啊,自從你們走後,江某人這客棧生意也不錯,時不時就有些敗家子上門來住宿。大白兄,小二也繼承了你的幾分廚藝,做出來的食物也不枉費你當初教了他一段時日。”
“那就好。”
大白摸了摸鼻子,憨厚地點頭,然後轉頭對似乎不太高興的毒君子伸手。
“謹先,我們回去了。”
“這下想起我了,回去再說。”
“哈哈,聽謹先的。”
的确是很有趣的事情,江不惑看着兩人的互動,倘若他們還活着,也許就是這樣子了。
說起來,開客棧這幾年,遇到的人不多也不少,但像是這樣有着龍陽之事的人,還活着的就剩下陸兄他倆了吧。
楚家少爺死了,鑄劍師死了,大白兄死了……那麽,他如今想清楚了嗎?
“你想清楚了嗎,江不惑?不惑,你心底的疑惑這麽多,又何必給自己取名不惑。”
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面前響起,沉思的江不惑擡頭,之前的大白二人已經不見了,面前的人……是他啊。
散落在肩上的長發,耳畔用金飾捆住的一縷漸變為白的發絲,那雙近乎純黑而妖孽的眼眸……種種樣子,組成了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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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不惑怔怔地看着他。
久久地,像是忘記了自己的聲音一樣。
“……啊……”
然而他沒有眼淚可以落下,所有的一切都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天都流幹了,流盡了,于是這世上只剩下了江不惑。
不配得到愛的江不惑。
不能去愛的江不惑。
無法去愛的江不惑。
許是他看得太久,沉默得太久,那個名字凝固在嘴邊還未說出口,他便消失了。
是了,這是在夢中。
只是又為何——多年不曾入夢的他,會進入到他的夢裏來。
江不惑原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已經快要忘記自己喜歡過,愛過,恨過,這樣一個人。
然而江湖紛亂,時光不停歇,于是他也無法忘記。
在破曉的晨光中,這個曾經的百曉生現在的客棧掌櫃站在房頂上看着天邊。
“……原來是這樣。”
他們約定的五年之期限,如約而至。
一天前。
小二天慶出門買菜。雖然客棧在的地方只是個小鎮,不過來來往往也很熱鬧,今天也是如此。天慶擠在人群中,熟練地繞過大媽大爺,搶在了買的菜最新鮮最好的葛大爺前面。
“喲呵,天慶小子今天又來買些什麽?”
“葛大爺,兩斤芹菜,二兩……”自從大白走後,他就成了客棧唯一一個,自然也就兼職起客棧的下廚,好在掌櫃的收費吓人,平日裏也就做給掌櫃吃和他剩下的自己吃了,要不然哪裏提的走這麽多菜。
這邊,天慶辛辛苦苦地挑選着今明兩天要弄的食材,忽然間感覺一種異常不适的目光。
就像是被什麽人盯上了。
誰?
他腦子裏閃過那些江湖俠客刀光劍影,還有自己掌櫃的常年說的自己曾經是個百曉生的身份,莫非——他真的卷入了什麽江湖?!然而,回頭卻只看到隔壁的張大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
“……張……大姐?”
“哈哈,天慶小子,你咋個終于看到俺了啊。”
一邊說着,張大媽卷起了天慶的菜,一邊拉着他走到了旁邊的路邊混沌攤上坐下。
“老規矩,來一兩不要蔥花——天慶小子,你知道張姐找你啥事啊?”
小二天慶看着張大媽的眯眯眼,心裏直打鼓——雖然掌櫃的更可怕吧,但相處久了也就那樣。還是張大媽這反常——他完全不知道張大媽要找他幹什麽。
難道是……
“哈哈,天慶小子莫要緊張,張姐俺啊,找你啊……”說着,張大媽摸上了天慶的手,仔細拍了幾下。
“……”難道,張大媽看上了我?他內心更是鼓點不斷,心跳不齊。
“……你小子今年都二十了,咋個還不娶媳婦啊!張姐我這兒可是有好些個黃花閨女……”
剩下的,天慶反而不在意了。
原來張大媽找他是為了說親,不過——他今年二十了……二十了!
“掌櫃的,我今年二十了!”
“嗯,年紀不小了,該娶親了。”
江不惑頭也不擡地就敷衍着店小二,不過人家可不止如此。
“我二十了,掌櫃的,當年你說來客棧打工就可以進入江湖,結果我都二十了,還是個店小二。”
“以前有個盜聖後來當了店小二,你這是提前進入了退隐江湖階段。”
江不惑繼續算賬,他的目光仿佛只剩下這件事情,也好像剩下這一件能夠讓他的心髒重新跳動,便随口舉了個例子。
小二天慶反正是不滿意:“掌櫃的,我都來了快五年了,我還以為你這前任百曉生,能讓我完成我的江湖夢。”
天慶哀嚎着自己的五年青春,而江不惑忽然一愣。
“……五年了……”
好像觸發了什麽回憶般,他一下子就轉身,聲音也從漫不經心變成了悶在鍋裏的樣子。
“小二,今天先關門吧。”
“啊,掌櫃的,發生什麽事了?”
“……”
江不惑沒有回答。
他的沉默本就有征兆,小二也只是一如既往以為掌櫃的不耐煩了。
但是事實并非如此,只是有些人長了一張嘴,有時候卻并不願意直抒胸臆。
或許有這樣一種人罷:總在不該說話的時候開口,該說話的時候便閉口不談。
不過這裏,江不惑也許只是不願意在談及往事,他從櫃臺繞了出去,上了樓梯,一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個房間如此地安靜,就像他們分別的兩千一百零七個夜晚一樣,現在,多了半天。
十天前。
陸澤帶着霍祥和侄女到鎮上看戲。
鎮子很熱鬧,與之相對的則是他們隐居的村莊的安寧。陸澤不在意無聊和日複一日的勞作,霍祥也不在意,陸小花不會在意。只是陸小花有時候會想看看鮮花,看看熱鬧,于是陸澤帶着他,也帶着自己今後的伴侶來了。
他路過小鎮的時候,想到了自己的這位朋友:江不惑。在昨天之前,他們還不算朋友,但在昨天之後,他們稱得上生死之交,所以陸澤在仔細思考後沒有在意自己朋友的算計,甚至內心有些感激他的安排。然而,陸澤在這段隐居日子之後,忽然想起了有關他的事情,關于這第七任百曉生的事情,關于一些愛恨情仇。于是,他來到了這座小鎮來看戲。
只是,剛到了小鎮,他的直覺就告訴他不對勁。
到底是什麽地方?是剛才那個擦肩而過的男人嗎?陸澤疑惑地回想了剛才那個人——戴着鬥篷的高大的男人,與他這樣駝背的人相比,那個人是如此地偉岸,同時也是如此危險。
不過,這江湖上能令他感到危險的人不少,也不多。
他會是誰呢?
“陸大哥,你怎麽在發呆?”
沉思間,陸澤看到這個已經被他認定的人擔憂的臉龐,忽然就放松了下來。
也許他擋不住剛才的人,但是江不惑不一定。
在這偌大的江湖裏,武力并不是絕對的第一,其他草莽或許不行,但江弟未必,更何況陸澤也想起了那則傳聞。
倘若為真,想必江弟也未必有危險。
于是,當他踏入客棧拜訪江弟之時,也并未提起這件事。
也許,他還是有那麽一絲怨氣。
“江弟,好久不見。”
“澤兄,霍兄弟,好久不見。”
彼時,江不惑還是拉着算盤,笑眯眯的,好像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