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晨光熹微,早市已開,客棧一邊靠河,一邊臨街,吆喝聲和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夢中所見歷歷在目,江練心神不定,下樓時差點一腳踩空,幸好眼疾手快地拉了把扶手。

雲澹容注意到身後的動靜,轉頭用目光詢問他怎麽了?

他本來想搖頭說沒事,突然想起師尊昨天說的話,猶豫了下,如實回答,“做了些噩夢。”

“什麽樣的噩夢?”

這個他就不太好說了,江練避重就輕道,“假的而已。”

這也不算說謊,夢本來就都是假的。

不知道信沒信,雲澹容點點頭,沒有繼續問下去。

大堂裏零散坐了些人,沒瞧見昨日的小白臉,兩人坐了張靠河的桌子,點了些吃的,碧青色的水面上,船夫正悠悠地劃動槳葉,一陣風吹來,夾雜着幽幽嘆氣聲,那聲音不是外邊來的,就在他們相隔不遠的一張桌子上,那老婆婆看上去蒼老得很,皮膚皺巴巴的,行囊抱在胸前,表情疲憊,看上去風塵仆仆,面前的桌子上簡單放了碗馄饨,已經不冒熱氣了,顯然已經坐了很久。

應該是路過此處的路人。

是在為何事發愁?盤纏?

恰好小二來給他們上菜,江練趁他把碗放下來的時候,貌似無意般地問道,“那位瞧着不像是本地的?”

小二餘光順着飛快地瞄了眼,就這麽保持着彎腰的姿勢,小心地壓低聲音,“客官好眼光,聽口音是青州那邊的人,今早剛開門就坐下了。”

青州?秋生劍宗在梁州,兩者之間的地理位置只能說是毫無關系,甚至路過也路過不了,江練詫異,“老人家那麽大年紀了還獨自奔波到這麽遠的地方來,是圖個什麽?”

“這就不清楚了,”小二搖搖頭,“不過她向我詢問最近那兩起剜心案的事情,大概是來尋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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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說?”

“說是她孫女也被人害死了,她覺得兇手是同一個人。”

“官府不管嗎?”

“管,”小二嘆了口氣,“但找不到兇手又能怎麽辦呢?”

若是同一人所為,莫非她的孫女也被挖了心?可這等駭人聽聞的事情,怎麽當初不曾聽聞?

江練思忖片刻,詢問道:“你替她再把馄饨熱一下,行嗎?”

小二擡起頭,有些意外地瞧了瞧他,然後點了頭,他走過去,彎下腰,說了幾句,然後端着碗馄饨離開了。

若那乞兒的案件不是第一起,那說不定之前是漏掉了什麽別的線索,兩人對視一眼,便知道對方在想什麽。

江練起身走過去,溫聲問道,“您看上去愁眉苦臉的,可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

那老婆婆遲緩地擡頭,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目光裏有些警惕,也沒接口,江練善意地沖她笑笑,他長得好,五官端正,瞧上去不像是壞人,也可能是她心中實在愁苦,早就想找個人說說了,僅僅遲疑了下,便嘆了口氣,述說道,“這兩天蒼桐鎮裏發生了兩起殺人案,您看上去像是本地人,應該有所耳聞吧?”

要長輩一直仰着頭實在不好,他也不習慣用這個角度看人。

江練順勢坐下,“堪稱聳人聽聞。”

“您有所不知,這事早有先例,”她面露悲戚,蒼老的面容平白又多了幾分苦相,“我孫女粉桃正是第一個遇害者。”

那乞兒和寡婦都是在近半月內被人殺死的,那這位老人家的孫女起碼是半月前的事情,短短時間內連着發生三起案件,怎麽會沒人把它們聯系在一起?

“當真?”江練詢問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大概是今年三月的事情,”老婦人露出回憶的表情來,細細道來,“去年一月的時候,粉桃她入于府為婢,夫人心善,允她年滿十八便出府,還答應給她添筆嫁妝,我自然是喜不自勝,沒想到時隔幾月,噩耗傳來,紅事變白事!”

三月?江練算了算,難怪無人有印象,這麽一算,兇手在第一起和第二起之間隔了近半年——這是為何?

“沒想到現在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一定是兇手又作案了,”說到這裏,她激動起來,“我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為粉桃她報仇!”

她咳了幾下,整個人都在顫抖。

江練連忙倒了杯水遞過去,又慢慢替她順氣。

老婆婆情緒稍稍平穩了些,只是眼眶還是紅着的。

“您慢點說,”江練放緩聲音,好聲好氣地問道,“您為什麽覺得,這幾起事件是一個人所為的呢?”

那老婆婆面上浮現出幾絲忏愧,“若是你說的是證據,我确實是拿不出的,要不然我現在就已經去官府了,何苦報私仇。”

若說三具屍體,最顯眼的共同特征應該就是剜心。

江練疑惑,試探性地問道,“您沒有見到……”

“沒有,”老婆婆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哽咽道,“我從徐寧趕來,滿打滿算也要半月有餘,哪怕那時候才三月……也放不了那麽久啊!”

也是。

“那您孫女發生了這種事情,是誰發現的呢?”

“是于夫人……于夫人是個大善人,若非她,粉桃連個墳也買不起,可……唉,”她嘆了口氣,喃喃道,“我有時也會想,如果于夫人能到得再早一點就好了,我知道我不該怨她……可,我的粉桃啊……”

她經不住潸然淚下。

“天理昭彰,”江練輕聲安慰道,“直到那一天到來前,還請您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我這幾日就住在這家客棧裏,如果您遇到了什麽難處,可以來找我。”

他本想取帕子,指尖卻意外觸到柔軟的質感,愣了下,想起來自己的帕子昨日給了師尊,便作罷。

恰好小二将熱過的馄饨送回來,江練順勢離開,小聲地把這些話和雲澹容說了遍,後者若有所思,提議道,“既然不确定屍體是否被剜心,不如先去官府問問。”

凡是非正常死亡,官府的案件中必定會有記載,若是當真如此,只是時間相隔太久而未被歸為同一兇手,那多一個調查方向也是好的。

衙門設在當街熱鬧之處,當差的衙役瞧他們的神情舉止不像是有案要報,又瞧見了江練腰間挂着的腰牌,上前詢問,“敢問二位有何貴幹?”

“是為了近日的剜心案所來,”江練開門見山道,“不知可否調閱案件的檔案?”

“這……”衙役聞言露出為難的表情,委婉道,“不是我不想幫仙人您的忙,只是我朝有規定,修仙之人不得插手俗世之事,上頭怪罪下來,我怕是不好交代。”

“是,”江練爽快地點頭,“我也無意為難兄弟你,只是剜心之事,或許是魔修的手筆,若已有修仙之人參與,我們便不可坐視不理,倘若無關,我們自然不會插手。”

“話雖如此,也沒有證據顯示此事和魔修有關,”衙役小心謹慎道,“但論剜心之舉,窮兇惡極之徒也是有可能的。”

江練思索,退而求其次,“你說的有理,既然如此,也不強求,我們就問幾個問題,若您覺得不方便,不回答也無事,如此可好?”

這事他可做主,賣個人情也無妨。

衙役點點頭,“仙人請問。”

“今年以來,發生了幾起剜心案?”

“就近日的兩起,”衙役對答如流。

“當真就兩起?”

“不錯,”衙役肯定道,“此等惡行,但凡發生過,絕不會記不清的。”

“您是何時開始在這裏當衙役的?”

衙役算了算,“那可有個兩三年了。”

“三月裏,于府上有名侍女被殺,那起案件你可記得?”

“記得,那死者是于府的人,自然不能善了,只是線索太少,最後也沒抓到兇手,幸好于夫人體諒,不追究我們下面人的責任。”

“那名侍女的死因為何?”

衙役回憶了下,“應該是被人一刀捅了心髒。”

捅了心髒?江練詫異。

“您親眼所見?”

“那倒不是,”衙役搖搖頭,“那起案件不是我負責的,只是事後看見過案件記錄罷了。”

“那案件是誰記錄的?”

“一位前輩,”衙役看出了他所想的,補充道,“五月便調走了。”

江練在心裏嘆了口氣,又問,“可有兇手的線索?”

衙役也嘆了口氣,“那事情發生在半夜,沒有目擊證人,只曉得死者在蒼林遇害,可那蒼林有四五公頃,我們搜了幾日都沒找到半點兒蛛絲馬跡,更何況那兇手是混入人群裏了還是逃到林子裏去了也不曉得。”

“莫非就那麽作罷?”雲澹容忽然道。

這話單單聽上去像質疑,但他的表情不卑不亢,像是虛心請教的樣子。

于是那衙役看了看他,倒也未惱,笑了下,“仙人有所不知,事件發生後,鎮裏人心惶惶,我們加大了巡邏力度,也發了懸賞,可小心翼翼防了兩月,那兇手都沒動靜,想來或許是私仇,殺了一人便收手了,這才作罷。”

“上至兇殺案,下至買包子少付了幾個銅板,都是我們負責的,人手實在是不夠,況且,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若是之後有新的線索,那翻案再查,未嘗不可。”

雲澹容微微一怔,不再言語。

“當真半點兒線索也沒有?”江練問道。

衙役猶豫了下,江練心領神會,稍稍靠過去了些,聽見對方壓低聲音道,“具體的不方便透露,不知為何,當時上頭交代,讓我們注意是否有人從貴宗的山上下來。”

他直起身體,恢複正常音量,“仙人可還有想問的?小人要去換班了。”

這就是送客令了,江練笑着搖搖頭,“無了,多謝。”

那衙役道了聲客氣了,便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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