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那山寨被遠遠抛在身後。
顧飒好奇到撓心撓肺,這會兒終于可以問了:“方才那寨主說裙子——你那天為何穿女裝?”
她這一問算是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思,江練目不斜視,其實心裏也在想這個問題。
他就知道他這師妹的好奇心是不會放過他的,宋硯嘴角抽了抽,最終放棄掙紮:“我和沈钰那小子打了賭。”
顧飒道:“賭了什麽?”
宋硯自暴自棄道:“賭我女裝會不會被人發現。”
顧飒奇道:“你們閑得發慌啊,賭這玩意兒幹嘛?”
不過賭就賭了,重要的是結果,于是問:“那你贏了?”
宋硯啞然,無言地點了點頭。
她又問:“賭注是什麽?”
他一時沒回答,遠處有馬蹄聲漸漸靠近,一勁裝男子勒馬,翻身下馬,恭敬一抱拳:“宋公子,有人托我給您帶樣東西。”
說着,把包着黑布的東西遞過去。
“多謝,”宋硯雙手穩穩接住,轉頭就随手往她那邊一丢。
那玩意兒出乎意料的沉,顧飒手忙腳亂地接住,又忽然咦了一聲,包在外面的黑布散開來了些,露出寒光——竟是把好刀。
正奇怪着呢,又聽宋硯輕描淡寫道:“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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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飒一怔,低頭看了看那刀,張了張嘴,“你……”
“哎哎哎別說了!”宋硯簡單粗暴地打斷她,“收着便是,你現在用的那把不是太重了嗎!別誤會啊!我就是不想欠你人情,之前那把因為我的緣故斷了,害你只能用不趁手的……”
他頓了頓,有點不自在地撇過頭,“……對不起啊。”
說着,又用餘光偷偷瞄她,等顧飒擡眼看過去,他就立馬若無其事地移開。
顧飒忽然道:“結果不還是要我來救你嗎?”
宋硯一噎,惱羞成怒地看過去,顧飒就等着這一秒,驀地對他展顏一笑:“謝謝……真的。”
少女的笑容清麗如雨後初晴。
他呆住,半晌,轉過頭,磕磕絆絆道:“不不……不客氣。”
那男子已經騎馬離開,宋硯別過頭就看見江練和雲澹容兩人并肩走在山道上,表情如出一轍——都目光飄渺悠遠地投向山林,就差寫上我什麽都沒聽見一行大字。
宋硯:“……”
他自己也意識到了,咳了兩聲,立刻轉移話題,“說起來……我半月前就給你寄了書信,你怎麽這會兒才來,要再晚個幾天,我怕不是真得委身于那家夥!”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但顧飒沒有回嘴。
她安靜了一瞬間:“師父仙去了。”
話音未落,宋硯一怔,猛地扭過頭,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一把抓住她肩:“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他一時着急,那力道有些大了,顧飒眉毛也沒有動一下,就那麽平靜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說,師父仙去了。”
“怎麽……”宋硯意識到什麽,連忙松開她,低聲喃喃,“抱歉……我……這……這麽突然……”
“你又不是不知道,”顧飒道,“師父她老人家有舊疾,一到秋冬就難捱,山上結了冰,滑了一跤,就爬不起來了。”
“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九月初九那天。”
仔細算算,那是他把信寄出去的前一天。
倘若他沒有打那個賭,也不曾在山寨裏逗留,那會兒應該是在回程路上了,或許來得及見最後……
宋硯如夢初醒,忙道:“不是你的錯。”
顧飒嗯了一聲,也道:“也不是你的錯。”
又是沉默片刻,宋硯猶豫道,“我得回去一趟,你……跟我一起回去嗎?”
“不了,”顧飒搖搖頭,“我還有事。”
宋硯沒想到,愣了下:“什麽事?”
顧飒道:“搶親。”
宋硯:“……”
宋硯失聲:“你搶誰的親?!”
他今日大悲大喜,一時之間心氣郁結,面色蒼白地咳起來。
“搶個姑娘……哎你小心着點!”顧飒連忙替他順氣。
“你下次……咳咳……”宋硯捂住嘴,斷斷續續道,“一次性……咳咳……”
顧飒一邊安慰地拍他背一邊替他把話說完:“下次一次性說完是吧,知道了知道了,你先緩緩吧。”
宋硯又咳了會兒,艱難道:“細……說……”
早等着他這句話,顧飒幹脆一吐為快:“就我來找你路上遇到一姑娘要嫁人了,算算日期就是後天,是她爹擅作主張把她許出去的,我準備去問問,她要是想跑的話,我就帶她跑。”
宋硯沉默不語,緩下來了,看了看她,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有幾個膽,怎麽老是幹這種危險事?”
顧飒譴責地看向他。
宋硯:“……”
宋硯:“那你們跑到哪裏去呢?”
她卡殼了一下,眼神和語氣都在飄忽,“就……先跑着呗。”
唉,宋硯嘆了口氣,他正色道,“山上還有幾間空屋,等我們搶完親,她若沒地方去,就帶她去那住吧。”
顧飒跟着他的話點點頭,點了一半,突然反應過來,“等等,我們?”
“廢話,”宋硯沒好氣道,“你一個人去我怎麽放心。”
“可別,”顧飒否決,“你也手無縛雞之力,她也手無縛雞之力,我帶一個就很勉強了,你給我老老實實回去等着。”
被嫌棄的宋硯:“……”
是實話。
他面色憋屈,不情不願地憋出一句知道了。
到這裏就該分別了,雲澹容思忖片刻,還是決定開口道:“二位已經知道我們是修仙之人了,明年四月開春,修仙各門派會在洛陽舉辦一次論道會,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
兩人皆是一愣,宋硯反應極快。
“若是有空,必定造訪。”
“好,”雲澹容微微颔首,“參加論道需要有人引路,若是你們去了,就在城中最大的那間客棧裏留個口信。”
宋硯自然又道了好。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這樣一來,四個人要去三個地方。
除了江練和雲澹容仍然同行以外,其餘人又各自分別。
滿覺寺在湖中心的小島上,月光皎潔,如灑銀輝,湖面波光粼粼,想上岸就必須乘船,兩人都不習慣與陌生人相處,幹脆給了那漁夫幾兩銀子,便縱身躍上船去。
本以為劃船這事只要有力氣就足以,豈料辛辛苦苦劃了半天,仍然原地踏步。
船夫笑道:“小兄弟,你手臂可得打直了!”
他依言又重新試了試。
待這游船在原地轉了幾圈以後,江練終于掌握到點訣竅。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但見兩岸茫茫,萬家燈火,湖心一片秋月白。
江練感慨道:“這還真是個好地方。”
鬧中取靜,避世又處世中。
雲澹容背手而立,白衣飄然,他微微笑道:“滿覺寺建于珲元十五年,那一年惠德太後尚在,她老人家信佛,大興寺廟,短短幾年內建了四百多座,那時候,神都之變不曾發生,如今的局勢也還未形成,天時地利人和。”
神都之變對他來說就已經是史書上的記載了,這可是更遠的事情了,江練想了想,問道,“師尊您見過定慧大師嗎?”
“随師祖見過一次。”
“他當真有傳聞中那麽厲害?”
“是,”雲澹容颔首,“修為了得,更擅蔔卦,難得的是一顆大乘菩提心。”
“如此厲害,怎會忽然圓寂?是天數?”
雲澹容斂目,細細思索,片刻後嘆道,“人生有定而無常。”
此時清風拂過,明月高照,湖中青漣蕩漾,揉碎一番瓊瑤。
“如此良辰美景,莫要談論那些煩心事了,”水聲陣陣,江練搖槳笑道,“聽聞金陵燈火葳蕤,花燈節尤其熱鬧,是為不夜城,待離島後,可去一觀。”
“善,”雲澹容微笑道,又想起什麽,“我是不是未曾說過,我原是金陵人。”
诶?江練轉頭,他不曾掩飾,想的都寫在臉上。
雲澹容笑:“為何如此意外?”
江練不好意思道:“印象裏,世俗氣太重,與師尊不符。”
“原來如此,”雲澹容并不生氣,他細細思索道,“宅子想必早已易主,那棵桂花樹不知還在不在,我年少時在底下埋了兩壇子酒。”
“那好辦,”江練聞言笑道,“待到那金陵城中時,且去一探便是,只是可惜——不是女兒紅,怕不是早已不能喝了。”
雲澹容失笑:“這有何難,若想喝酒,有金陵春,若想飲茶,有雨花青——只是不知,你好酒還是好茶?”
“唔……”江練煞有其事地沉吟了會兒,不答反問,“師尊覺得呢?”
雲澹容學着他的樣子,沉吟片刻:“是茶。”
江練道:“為何?”
雲澹容接道:“因為你不曾醉過,一個愛酒如癡的人是決計不可能從沒醉過的。”
江練大笑,又問:“有理,可師尊怎知我不曾醉過?”
雲澹容神色不改:“你醉過?”
“那倒确實沒有,”江練笑,“每次喝酒,總覺得缺了些什麽。”
“缺什麽?”
“缺一個對酒的人。”
他一本正經道。
雲澹容忍俊不禁,他故意悠悠地嘆了口氣:“看樣子,等入金陵,我怕是得舍命陪君子了。”
“我倒是願意讓師尊喝茶,”江練笑道,“只怕師尊不願意讓我平白無故占了便宜。”
臨近湖心,水天一色,四下皆寂然,唯有水聲與風聲入懷,江練幹脆停了手,任由這片小小的孤舟随波逐流地飄着。
兩人聊得痛快之時,忽而瞧見另有一舟,比起漁船更像是畫舫,兩盞碧紗燈籠小巧精致,幽幽晃動着,兩船擦肩而過之際,艙內傳出撫琴聲,有少女悠悠而歌:“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江練心下詫異:“竟有如此雅客,這唱的是什麽?”
雲澹容略微一思索:“是送行時的憂思。”
可他們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去的又是佛教聖地,有什麽好擔憂的?
再看去,那畫舫悄然而逝,如扁舟入海,早已不見蹤影。
只好作罷。
小舟緩緩滑向湖心,和陸地輕輕一碰,撞開兩分,還未曾穩穩停泊,只瞧得茫茫夜色裏忽然冒出一黃衣僧人,手持一杖棍,沖冠裂,竟是直沖沖向他們而來,口中怒呵道:“惡賊!拿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