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這名字一出來,江練頓時心下一驚。
那個薄衣輕衫的青年居然就是大魔頭溪風月!
這裏分明還有個大活人在,但當場的三個人卻全部對他熟視無睹,看來和之前的幻境不一樣。
方才那陣解開以後,門沒有開,可四周景色卻突然一變,視野裏突然闖入豔紅一片,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花田,粗略一數至少也有幾萬朵,片片花瓣迎風舒展,層層疊疊,顏色深得像是在泣血。
江練認了幾秒鐘,才意識到,這是他曾經在雨天師的花廊小院裏瞧見的槐安花。
之前只看過枯萎的,這才一時之間沒有認出來。
正思索着呢,花瓣輕輕搖曳起來,再睜開眼,看見的就是這個不似凡間的地方,雨天師說過的話從腦海裏浮現出來——那花無色無味,食用後可入他人夢境。
他心思敏捷,一想就明白了,多半是此處槐安花的濃度過高,哪怕沒有入口,自己也進了某個沉睡之人的夢境。
再聯想到沒有開門而是直接跳躍掉的場景,江練心裏有幾分明悟,恐怕從他們踏入那條長道開始,整個遺跡都在陣法範圍內,不是遺跡裏設了陣法,而是陣法上建了遺跡,門上的那個陣法,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罷了。
不知道師尊現在怎麽樣了,可他根本不知道怎麽讓自己從這個夢境裏醒過來,再怎麽急也只好耐着性子繼續看下去。
那出現在雲海裏的人一身深藍,束着發冠,面色冷冷,左手握着把長劍,身旁的雲霧因方才那一劍的餘波而翻騰不息,隐隐約約間露出粼粼波光,這樓有百尺高,白雲凝成海,潮湧又潮落,可底下居然真的有一池湖水!
“那麽小氣幹嘛,”溪風月完全不怕他,甚至語重心長道,“宵雪啊,你養的那些魚再不吃都要成精了,大不了我回頭去凡間給你抓兩條來就是了。”
連宵雪:“……”
女子也是一臉慘不忍睹。
那魚名绫,色澤如天霞,只能在靈氣充沛的地方存活,珍貴異常,也不看看他非了多大勁才養活,可這人不僅老是惦記,還輕飄飄地拿凡間事物來比較——以他對溪風月的了解,搞不好真的會丢兩條鲫魚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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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宵雪氣到面色發白,毫不猶豫又是一劍。
“诶——”劍光迎面而來,溪風月下意識往後一跳,他沒有準備,落腳點全靠感覺,腰後撞到樹幹,手扶着那玉樹的枝桠堪堪站穩。
只見那劍光不偏不倚将他原來落腳的那棟小樓劈散,一時半會兒居然沒有恢複,他愣了愣,不敢置信地擡頭喊道:“你來真的啊!”
“我什麽時候來過假的了?”連宵雪冷冷道。
話音未落,又是一劍。
溪風月趕忙擡手去擋,那魚竿渾身翠綠,清透碧亮,像是青玉做的,好看是好看,可看上去完全不堪一擊,可沒想到的是居然還真的擋下來了,執着它的人像是承受不住這沖擊力一般,往後飛出去,巧之又巧地落了另一棵玉樹上,完了還心有餘悸地拍着胸脯,喊着好險好險。
不遠處傳來一聲嬌笑,他聞聲看去,那女子是一張嬌俏的笑臉。
“哎——”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光看着我挨揍,姑射你也不幫幫我,真是最狠美人心。”
本來在看戲的姑射聞言立刻似嗔非嗔地瞪了他眼。
“那不是你活該嗎?”她道,“天底下那麽多人,你惹誰不好,非得惹他。”
“那仙子就有所不知了,”溪風月不緊不慢道,“那家夥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實在忍不住想逗他玩。”
姑射:“……”
人家還沒走呢!
連宵雪對他的渾話已經有了免疫力,只當沒聽見,見一擊不中,幹脆收回劍,對那樹上的女子點了下頭,彬彬有禮道:“若是誤傷了仙子就不好了,還請仙子先離開。”
“你瞧,”一旁的溪風月聽了這話,頓時不滿地嚷嚷起來,“他對你們都客氣得很,唯獨對我冷冰冰的。”
姑射掩唇,仍然在笑,不知道是在笑他,還是在笑這話,又或許是在笑他們倆。
飄帶似綢,裙袂翻飛,眨眼間就如同天邊彩霞般翩然而去。
空氣裏只留下一句似笑非笑的——“你活該。”
那座消散的小樓這會兒終于緩慢聚攏起來,溪風月懶洋洋地斜倚着樹,隔着兩層霧氣般的紗幔和他對視,唇畔仍然翹起,一個不多不少的弧度。
連宵雪道:“你別讓我。”
“誰讓你了?”溪風月挑眉,“從小到大,我什麽時候打贏過你。”
連宵雪面色更冷:“你的意思是,你從小到大都在讓我?”
“诶!我可以沒有那麽說啊,”溪風月連忙否認,又稍稍站直身體,歪歪扭扭地抱了個拳,嬉皮笑臉道,“是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還請連公子高擡貴手,放我一馬。”
他說着,順手從玉樹上采了片葉子,漫不經心地随手一抛,那葉子乘風而起,待落到湖上時,居然已經變成了一葉扁舟,他輕巧翻身一躍,眨眼間已經落下十幾尺,聲音穿透雲層——“喝酒來不來?我給你賠罪!”
那玉樹分明是靈力所化的虛物,在他手裏卻變成了實物,連宵雪看了會兒,嘆了口氣,松開握着劍的手,跟着翻身躍下去。
海上有仙境,名為蓬萊,依江練的眼光來看,此處也不遑多讓,他還沉浸在原來師祖和大魔頭不僅是時不時會打一架的好友,還從小就認識的震驚裏,那邊的小舟已經随風飄進了煙波浩渺裏。
舟上有兩人對飲,紅泥火爐。
“你這酒又是哪兒來的?”
酒一入口,連宵雪就感覺不對,這酒靈氣十足,入口兼具清爽和醇厚,不似凡間物。
他方問完,只聽得上空傳來逍遙仙人的一聲怒吼——“哪個臭小子偷了老子的瓊玉酒?!”
對方笑眯眯地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連宵雪:“……”
他又嘆氣:“你能活到今天真的是印證了禍害遺千年這句話。”
溪風月攤手,無辜道:“這酒你也喝了。”
連宵雪冷哼一聲,“拿偷來的酒請我喝,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這不是借花獻佛嘛,”溪風月不急不惱,沖他眨了眨眼,“聽說人間有酒名為金陵春,色澤如碧,回頭你跟我下去,我再請你啊。”
“你若真想請我喝,就給我帶上來。”
連宵雪給了他一如既往的回答。
這百年來,洛陽的牡丹開了又謝,長安的雪落了又化,他次次都是如此說的。
溪風月嘆息:“你真不打算下去看看?”
“不去。”
“聽說人世間出了個劍道奇才,切磋一番,你的劍術或許還能有長進。”
“和你比試比試,我就能知曉自己有沒有長進。”
溪風月無言,看着他,半晌,才很誠懇地道:“……那你恐怕這輩子都打不過我了。”
連宵雪怒,一掌拍在舟身上,四周湖面掀起波瀾,那酒壺左晃右晃,眼看着就要翻了,溪風月大驚,慌忙去抓,好不容易穩下來了,再擡眼,那身影已經躍出七八米遠。
他喊出聲:“哎——酒還沒喝完——”
天邊硬邦邦抛來一句話。
“你自己喝去吧!”
江練在這地方轉悠了幾天,算是摸了個七七八八,瞧見有個地方和他們落入靈虛前看見的場景八九不離十,便明白了,這恐怕就是他們所登上的青雲。
這座空中樓閣皆由逍遙仙人的靈力幻化而成,萬花萬葉皆可随心而動,便是砸了,頃刻間也可複原,唯一是實物的,只有足下這片土地——百年之後也砸了。
可見世事确實無常。
光是這幾日,他已經見師祖和那大魔頭從天上打到地下,又從地下打到天上,劍劍都有開天辟地之威,若青雲城是座真城,這會兒恐怕是遍地殘垣斷壁,而如今,倒黴的只有逍遙仙人的靈力,實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這青雲一派是真的人丁稀少,這麽多日來,他只瞧見了四人——連宵雪、溪風月、姑射仙子和逍遙仙人,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位修仙者在人間游歷。
再者,這罵髒話一道恐怕是青雲派掌門歷來傳統。
白發鶴顏的老頭拽着溪風月的耳朵,怒罵:“你他媽要是再敢偷我的酒!老子真把你一腳踹下去信不信!”
“哎哎哎——”溪風月疼得臉都皺起來了,不依道,“宵雪也喝了!你怎麽不找他!”
“放屁!”逍遙仙人吹胡子瞪眼,“宵雪什麽性子我還不知道嗎?那就是喝了也是被你威逼利誘的!”
溪風月無言,他沒轍,看對方沒有放手的意思,眼珠忽然一轉,手一伸,借着喊疼的功夫出其不備去抓對方胡子,逍遙仙人沒防備,還真被抓了個正着,下巴一痛,也開始哎啊啊啊地喊起來。
這兩人穿得倒是仙風道骨,打起架來哪裏有仙人的氣度,分明是兩個垂髫小孩。
姑射仙子原本還在好整以暇地看着戲,在看見兩人因為誰先放手而再度吵起來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幽幽嘆了一句:“多少歲的人了,能不能別那麽幼稚?”
“說你幼稚呢,”溪風月毫不猶豫道,“比我大那麽多還像個頑童一樣!丢不丢人!”
“少來!”逍遙仙人立刻反唇相譏,“你小子也就是看上去年輕,誰知道多少歲了!”
誰都不服誰。
就在這時,姑射仙子忽然咦了一聲,目光望向他們後方,“連公子你……”
話音未落,溪風月已經迅速松開了手,目不斜視地站穩,一副正身清心的樣子,他一邊用手指飛快整理衣物,一邊滿懷期待地回頭一看——哪裏有半個人影!
只有姑射在掩面笑着。
溪風月:“……”
溪風月氣道:“好嘛!你也會騙人了!都是和老頭學的!”
“關我什麽事!”逍遙仙人下意識反駁,“分明是跟你小子學的!”
只是他這前後差別之大實在是令人忍不住側目,再加上胡子已經不痛了,逍遙仙人便也松了手,匪夷所思地打量着他,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和宵雪到底是怎麽成為朋友的?”
這個事情他倒确實沒有說過,溪風月咳了聲。
“就、就那樣嘛,大概是不打不相識吧。”
“那就更稀奇了,”逍遙仙人奇道,“老夫認識他七八十年,沒見他和人動過一次怒,你一來倒是好,我這靈力每天都得耗費一部分在複原上。”
“這裏就你和姑射兩人,一老一女,宵雪會和你們動手才怪,”溪風月不屑道。
他這語氣裏居然還有幾分得意洋洋。
逍遙仙人:“……”
逍遙仙人:“你這嘴可是真的欠啊,怎麽那麽多年都沒被打死?”
溪風月不以為意:“你不如問問宵雪?”
這時候,姑射又咦了一聲,目光微移。
溪風月道:“你別咦了,我才不會上第二次……”
話音未落,身後響起個冷清的男聲。
“問我什麽?”
溪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