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寒假第一周,周如意的生物鐘在六點準時叫醒了他。

暖氣房裏暖烘烘的,讓他趴在床上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一邊說着“該上課了吧”一邊在痛罵全世界。

半睡半醒的狀态一直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房門被輕輕敲兩下,傳來一道溫和的嗓音:“Kalyan。”

“嗯……”

周如意頂着困倦回應,慢吞吞爬起來洗漱,金燦燦的頭發糊了一臉。

洗完臉後意識總算歸巢。

周如意發覺他的動作太磨蹭,門外的人估計早已經等不耐煩了,但也只能幹等着。

如果是周如溯和周樂,多半會直接卸了他的窗,抓一把雪扔他臉上,然後一起被奶奶臭罵一頓。

這麽想着,周如意忽然對許聞松這個受氣包滋生出憐憫來。

穿衣服太費時間,周如意抓了件套頭毛衣就去開門,冷風灌進門框,他的腦袋從衣領裏冒出來,挂在臉上的發絲被吹散。

高他一個頭的許聞松俯視他,鏡片下的眼眸驚訝地張了張。随即笑着調侃道:“你的出場方式好特別。”

周如意懶得說話,瞥了一眼許聞松手裏的課本,直接給他讓開了道。

“早上好。”

許聞松進門時不忘補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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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

周如意散漫地應一聲,關上門打開大燈,轉身去亂糟糟的被褥裏找手機,一邊看信息一邊等許聞松說話。

今天是繪畫班一起出門寫生的日子,在日歷上标注得清清楚楚。同班同學一大早就在群裏聊天,約着到地方後去哪消費。

“奶奶說你這幾天有很多藝術課,我就不拿數學折磨你了,早上背點單詞吧,過幾天的考試就當摸底考熟悉一下你的水平。”

周如意疑惑地轉身,看着許聞松一臉認真的表情,懷疑他的眼睛不止是近視,往前朝他走近幾步。

“奶奶讓你監督我背單詞?”

許聞松眼神無辜:“嗯。”

“那奶奶有沒有告訴你,我是英國混血。”

“真的嗎?我不信。”許聞松被他的認真逗樂,神情期待,“除非你說一句‘A bottle of water’。”

“……”

周如意無語凝噎。

“哈哈,抱歉。”

許聞松笑夠了才解釋:“我知道你是中英混血,但不清楚你對英語掌握多少,就像我們從小學語文還是有很多不懂的詞。”

周如意不屑道:“我的水平應付高考綽綽有餘。”

“好,那就先背語文。”

周如意的房間原本就有兩張椅子,原先被他用來墊腳扔東西,現在不得不給許聞松讓出來,那一大堆剛看完的漫畫書只能委屈地躺在地板上墊腳。

許聞松似乎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在等他背誦的這段時間裏,一刻不閑地在本子裏寫東西。

周如意十四歲就上高二的原因是小學初中成績優異,跳過好幾次級,到了參賽的最佳年齡,媽媽總帶他去各個國家表演,就這樣荒廢了學業。

所以他的腦子不算笨,于他而言背書不是難事。沒一會兒,他背完了幾篇還沒學到的文言文,又把翻譯粗略地背了背。

“棒。”許聞松邊鼓掌邊說,“給你朵小紅花。”

臭屁的周如意下巴一擡。

“哼。”

今日瘦雪紛紛,北風肆虐。天色灰蒙蒙看不到一絲太陽的蹤影。

“你的飽和度爆炸了。”

周如意站在門框邊,對許聞松剛換上的橙色毛衣指指點點。

早飯的時候,奶奶在飯桌上吩咐他把這個月的日程表發給許聞松。

畢竟有合同白紙黑字單獨列出來的“時刻保護周如意”,以及“滿足周如意的合理要求”。

幫他收拾出門要用的畫材,應當算合理要求。

許聞松在周如意的畫室裏參觀一圈,開始動手撿東西,忙活的時候衣服不小心沾上顏料,臨出門前回屋換了一件。

他被吐槽了也不生氣,一臉的陽光明媚。張着胳膊走過來,把袖子上的白标湊到周如意面前。上面赫然印着一串數字:255,128,0。

“……”

空氣寂靜。

周如意把這輩子最想說的話想了個遍,還是很無語——誰會在衣服上設計一個色卡?

許聞松一本正經道:“我怕你忘記橙色怎麽調。”

“這是寫生,不是PS,用不到RGB。”周如意笑了,不知是氣笑的還是被逗樂的,“我調色又不看色卡。”

許聞松轉了個圈:“哈哈,那就當我是橘子福神好了。”

今天早上剛鏟過雪,不至于履步為艱。但車開得還是很困難。

今天的司機是剛來的,還是個新手,一不小心把車開進雪堆裏,整個車頭都陷了進去,連忙鞠躬道歉。

路人紛紛向這輛價格不菲的車子所遭受的凄慘投來目光。

正好快到集合點了。周如意懶得和奶奶請的人多計較,說不定會被告狀。于是給司機發了拖車費,和許聞松徒步離開。

因為早上太冷,學生們抗議早起,老師只好把時間改成十一點集合,集合的第一件事就是吃午飯。

周如意沒有餓意,放下畫材開始游逛這片景區。

許聞松表現得一點也不像個監控,全程拿着手機拍風景照,看樹,看河,就是不看他。

但許聞松低估了北方室外的冷冽,穿得太少,臉和耳朵凍得紅紅的,眼鏡總是起霧。

這片景區的商鋪很有商業頭腦,意識到會有南方游客,或有人踩了沒凍實的河落水,就近賣起了冬裝,但價格應該比市場價高出一大截。

周如意怕許聞松真凍死了,二話不說拉着他進店。

許聞松什麽也不問,很有自知之明地挑了件厚羽絨服和手套,卻在結賬的時候和周如意争了起來。

“我送你。”

周如意大氣地說。

正想摘手套點手機,被一只粉白的手制住了。他想把這只手打掉,但這是被他時時偷窺的手,多看幾眼都來不及。

身後的人憑借身高,困住仿佛随時都要發脾氣的周如意,語氣無奈得像在哄孩子:“好了,知道你好心,所以我自己付。”

周如意放棄掙紮,嘴硬道:“誰好心。等你凍死了多的是好心人。”

一句話驚呆兩個店員。

許聞松攬着周如意的肩膀,笑個不停,向他們解釋道:“童言無忌。”

離開店鋪之後,許聞松還在笑,笑了一路,突然道:“我好像摸索出和你相處的秘訣了。”

周如意不信。他這個爛性格不可能被剛認識兩天的人摸透。

他仰頭瞪許聞松,潑冷水道:“你以為你現在和我的相處很融洽嗎?”

“啊……”

許聞松的臉上出現了平靜和喜悅之外的第三種情緒——悲傷。像昨晚的貓咪表情包一樣,可憐巴巴的,眼睛裏一瞬不瞬閃着淚花似的水光。

“我以為你願意和我做朋友呢。”

“……”

怎麽會有人把這麽羞恥的臺詞說得這麽自然。

周如意一面在心裏嫌棄許聞松做作,一面于心不忍。

他和許聞松明明差了五歲,現在卻感覺許聞松比他小十歲。

哪有十九歲的人對演繹楚楚可憐手到拈來。

但不得不說,許聞松很巧妙地拿捏了他的性格。

作為一個生在金絲籠裏的十四歲的小孩,在大人迫切的目光中長大,和正常年齡的空缺越拉越長,與普通人的差距讓他越來越傲慢,以至于心理年齡仍然是小屁孩,既交不到同班十六七歲的朋友,也沒有同齡的孩子願意成為他的陪襯。

周如意和別人的相處方式都是照着周如溯和周樂學來的,所以總是顯得成熟又幼稚。

對許多認知之外的東西不知該怎麽回應的時候,就說反話,或是逃避。

許聞松這句話無異于直接問周如意願不願意和他當朋友。

周如意當即就說了反話:“誰想跟你做朋友。臭橘子。”

“我好傷心呀……”許聞松吊着眼尾,仿佛眼淚馬上就要嘩啦嘩啦往外流,“橘子皮要脫水蔫掉了。”

周如意繃不住露出一絲笑容來。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振動幾下,應該是集合時間到了。

“走吧。”許聞松粲然一笑,轉悲為喜,攬過他的肩膀往前走,“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香蕉了,水果家族不做朋友,做同類。”

“誰是香蕉?誰跟你是同類?自來熟。”

“你的頭發顏色很像香蕉皮的顏色呀。”

“誰要聽解釋?臭橘子。”

“你怎麽每一句話後面都要加一個稱謂?”

“你管我?”

下午的雪簌簌漫天飄。

一隊人就在亭子裏畫畫,但溫度太低,意外一個接一個。

有不少學生手抖調不出理想顏色,還有顏料被凍住擠不出來的。

本來的油畫課改成了素描。

老師看學生連直線都能畫成山路十八彎,實在忍無可忍,罰幾人畫建築結構圖,還有幾個偷偷畫老師醜态的,被抓住了罰給全班人畫大頭素描。

周如意坐在最後面,幸免于難,悠閑地聽一會兒課畫一會兒圖,時不時扭頭看許聞松。

許聞松就在旁邊玩游戲。拿着日薪一千的工資,摸魚摸得明目張膽。

周如意發覺自己的目光總是忍不住往許聞松手上瞟。就跟吃飯總會先看向最喜歡的菜一樣,他第一眼看的是許聞松在做什麽,第二眼就是手。

那兩只手白中帶粉,很瘦,骨節分明卻不突兀,掌背幾乎看不見青筋,也幾乎沒有肉,看起來卻很軟,是和本人性格相似的柔軟。

這雙手正捧着沒套殼的手機,黑色的機背和雪白肌膚截然相反,金屬質感的邊給予它另類的光澤。

手比人讨喜多了——周如意心想。

“再看下去要被點名了。”

突然,許聞松放下手機,輕聲提醒一句。

第二次被當面撞破,周如意還是尴尬得無地自容。臉頰的紅不知道是凍的還是羞的,埋着腦袋轉回去聽課,耳朵越來越燙。

這之後的幾個小時裏,周如意吸取教訓,認真聽課。

餘光中的許聞松不再看手機,把手塞進了挂脖手套裏,一會兒看他,一會兒看雪。

下課後,老師組織學生坐同一輛中巴回家,除了周如意。

畢竟整個班裏沒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還有幾人經常調侃:“真好啊,Kalyan少爺有豪車接送,不用陪我們颠簸。”

“少爺”,是周如意最讨厭的詞。

今天和以往不大一樣。他們走到停車場,沒有看到司機的身影。等了幾分鐘還是不見人影,于是一起往外走幾步,中午那輛撞進雪堆裏的車巋然不動,已經快被雪埋沒了。

拖車隊一下午都沒來,司機消失得無影無蹤。

“哈。”

周如意氣笑了。

許聞松真情實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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