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天氣太冷,不适合出門寫生,繪畫班老師把課程改成了線上。還有媽媽報的芭蕾舞班和聲樂班,也一并改了開攝像頭上網課。

周如意度過了相當折磨的一周,然而接下來還有更折磨的——周測。

上午壓完腿,練了幾個動作,身上冒出不少汗。

下課後,周如意就着一字馬躬身,紅彤彤的臉抵着前腿上,控制喘息頻率。

如果在舞臺上,氣喘得不好看也會被拍下來,遭媒體大做文章。媽媽總是讓他閉嘴少說話,就是因為張嘴容易被拍醜照。

周如意調整完呼吸,再擡頭時,不偏不倚對上前方的視線。

許聞松坐在舞蹈室的鋼琴邊,時不時在紙上寫點東西,看過來的時候,目光明明是落在周如意身上,卻像在看更遠的東西。

周如意對許聞松工作摸魚這件事熟視無睹。

他起身拿過架在鋼琴上的平板電腦,邊扯下發圈邊說:“覺得無聊就自己待着,我不跟奶奶說。”

“嗯?”許聞松恍然回神,鏡片下的眼睛條件反射似的下彎,“我在想給你出什麽題好。”

“太簡單不行,太難的話,你說不定要恨我一段時間。”

周如意毫不猶豫:“我恨你一輩子。”

“是嗎?”許聞松笑容狡黠,“那我往難了出?”

周如意威脅道:“想英年早逝直說。”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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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間後,周如意先洗了個澡,吹幹頭發回到卧室,單着一件連帽衫站到許聞松身後。

許聞松正在謄抄試題,他預先在筆記本電腦裏設計好題目和圖像,然後在白紙上抄寫出來。大抵是家裏的打印機壞了。

許聞松的字和他的手一樣漂亮。是類似簪花小楷但更有棱角的字體,行間距整齊得像印刷出來的,但字裏行間都仿佛摻着他的溫度。

“阿姨剛剛送來一壺迎春花茶。”

許聞松聚精會神抄寫,倏地閑扯一句,徒手畫出個标準的幾何圖形。

周如意不禁咋舌,初步見識到了許聞松非人的一面。

“好了。”許聞松整理桌面,把漫畫書和各種雜志堆起來,騰出位置,“二十五道題,兩個小時,記得合理分配時間。”

交代完,許聞松坐到書桌另一邊,敲了幾下鍵盤,擡眸瞧過來:“我坐在這會打擾你嗎?”

“随便。”

周如意在比賽後臺都能學得下去。

“那我動作輕點。”

“不用。別跟老鼠一樣窸窸窣窣的。”

“那我找個青軸鍵盤……”

“你怎麽不直接放鞭炮?”

“我想等你考完再放。”

“嘁。”

“哈哈,加油呀小如意。”

“……”

暖氣烘烤中,兩人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各自忙碌。

氣氛有時寂靜到呼吸可聞,有時聽見周如意的嘟囔和許聞松的笑。

周如意幹了很多學生想做不敢做的事——邊寫邊罵出題人。

“許聞松……十五道解答題,你想死嗎……”

許聞松但笑不語。像只狡猾狐貍。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周如意絞盡腦汁寫完大半,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周樂敷衍地敲了兩下,直接推門而入,滿身的煙火氣:“诶?怎麽還在上課?”

周如意直言不諱:“臭。”

周樂滿臉驚詫,捂着胸口痛哭:“怎麽這樣說我,好傷心啊。”

許聞松插入話題:“Kalyan在周測,怎麽了?”

周樂瞬間轉悲為喜:“我和周如溯在前院烤肉,可好吃了哦,你要是來咱就可以開幾把游戲了。媽的,我大號昨晚上聯機到挂逼被封了,氣死我了,我要用小號報仇血恨!”

周如意冷哼一聲:“原來前院的花是被你們熏死的。”

“反正都快死光了,等全死了正好種點別的嘛,哼哼!既然你要寫試卷,那我就帶許老師走了哦,等會兒別嘴饞。”

“滾。”

“哈哈哈哈哈,他急了。”周樂拉着許聞松就走,“拜拜啦,可憐的高中生。”

等房間徹底安靜下來,周如意繼續寫題,好不容易算到最後一小題,筆尖被題目纏住了。

十五分鐘過去還是沒什麽頭緒。

思索間又過了幾分鐘,周如意算了算大概分數,便放棄這題,在空處寫了個“解”,後簽名似的用花體留下一句英文:You dumbass。

辱罵出題人第一名。

距離測驗時間結束還有五分鐘,房門又被敲響。和上次截然不同。

這次敲門力度很輕,兩聲響後停頓片時,傳來許聞松的聲音:“Kalyan。”

周如意覺得這個人真麻煩。有禮貌,但沒必要。他懶得起身開門。

“進。”

許聞松壓下門把,端着一個碟子走進來。明明也接觸了炭火,身上幾乎沒什麽煙塵味,更多的是霜雪的冰涼。

“我給你挑了幾塊賣相好點的。”

将裝有幾塊熟肉的碟子放置眼前,拿過卷子和紅筆準備批改。

周如意拿起叉子,順口道:“謝謝。”

此話一出,許聞松的視線釘在周如意臉上,目光灼灼,緊緊凝視他,像要在臉上灼出個洞來。

對上這雙眼睛,他咀嚼的動作倏地頓住,撇開臉含糊道:“看什麽看。”

“你好看。”

“……”

突如其來的誇贊讓周如意一時間不知怎樣回應。

“哈哈,抱歉。”許聞松發出愉悅的笑聲,“我是沒想到你會說謝謝。”

周如意發覺許聞松現在已經對他産生了“沒禮貌”的刻板印象。決定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反駁道:“我又不至于那麽沒素質。”

許聞好奇地問:“那你會說對不起嗎?”

周如意毅然決然:“死都不說。”

“哈哈。”

有素質,但不完全有。

幾分鐘後,許聞松的紅筆尖停留在最後一題的英文上,笑聲愈加歡樂。

他看了半天,還用手機拍了張照片,評價道:“字不錯。”

周如意輕嗤一聲。

接着,許聞松仿佛不經思考,掃一遍即在首頁寫下分數——117。

周如意還算滿意,畢竟期末考只有慘不忍睹的八十六分。

許聞松再翻到最後一面的英文,說:“卷子要給奶奶看的,你确定就這麽交卷?”

“……”

周如意沉默地拿過卷子,黑筆把後面的詞塗掉,改成“are welcome”。

“哈哈。”許聞松真假參半誇道,“你真是個天才。”

周如意還覺得不滿意,塗了又塗,改過好幾遍,最後那一小塊空白黑糊糊一片,歪打正着,徹底辨不清寫的什麽東西。

許聞松耐心等周如意塗完,問:“藝術加工好了?”

周如意隐約預見交上去會被奶奶怎樣斥,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一小塊撕了下來,連帶着背面的錯題。

順便栽贓道:“周樂撕了一塊燒火。”

周如意和許聞松一前一後往客廳走,準備接受奶奶壓迫感的洗禮。

還沒走過拱門,聽到一陣不小的動靜。兩人同時停住腳步。

“滾出去。別讓Kalyan看見你這張狗臉。”

是周如溯的聲音。和平日裏調笑他人的語氣不同,充滿憤怒。

周如意腦袋嗡一聲,愣愣地望着側門旁對峙的三人。

右邊是周如溯,左邊是他一年四季不沾家的爸爸周光華,還有一個穿着秘書服裝的瘦小女人。

周光華西裝革履,面色通紅,像剛挨了打,嘴邊青一塊紫一塊的。

他一言不發地看着周如溯,看着已經同他一樣高的大兒子。

周如意意識到他們有事瞞着自己,想上前去勸架,左手突然被握住,接着耳後傳來細微的呼喚。

“Kalyan。冷靜。”

周如意的心一下跌入井底。比這寒冬臘月的冰錐還冷。

那邊的情況沒有愈演愈烈,在周如溯那句話之後,沒有人開口,眼神交織針鋒相對中,周光華敗下陣,和女人一同離開。

周如溯看着他們驅車離開後,動作有些粗魯地闩上側門。

轉身對上兩人的目光,微微一怔,很快恢複如常。走到他們面前,一手揉周如意的頭發,一手拍拍許聞松的肩膀。

“別看了,回去。”

周如意顯然不是容易被敷衍的人。

“你和爸爸吵架了?為什麽?”

周如溯沉默地看着周如意,像在措詞,幾秒後才開口:“那個女人是我母校的校董,周光華想讓我回去讀博,我不願意,就吵了一架。”

“……”

周如意覺得他哥哥比他還不成熟。

因為爸爸媽媽不怎麽回家,一年的聊天次數比這幾天和許聞松這個陌生人聊的還少,所以周如意和父母算不上親。最親的人也不是奶奶,而是周如溯和周樂,還有隔壁小梨姐姐。

哥哥和爸爸吵架,周如意自然是站在哥哥這邊的。

但他覺得周如溯的行為太過莽撞,仰着頭批評道:“這麽小點事至于打起來嗎?爸爸又不是讓你去幹壞事,好好說清不就沒事了嗎?要是讓奶奶知道你把她日思夜想的大兒子揍完轟出去了,又要挨鞭子。”

周如溯恢複平日裏得意洋洋的模樣:“我怕她?要不是周家的大名好使,我早把這家人挨個揍一頓了。”

“你也姓周。別把自己擇出去。”

“我寧願摘周姓如,這樣的話,我的祖宗就是如來佛祖。”

“……”

這下是連許聞松都笑不出來了。

周如溯被自己的冷笑話和兩人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又摸摸周如意的腦袋,轉身向前院走:“我回去烤肉了,記得來光臨。”

“啧。”

周如意擡起右手把亂糟糟的頭發捋順,忽地反應過來,許聞松還抓着他的手。

他就這樣僵住,一動也不敢動,呆滞地盯着前方,心上的花苞一朵接一朵遍地生花。

日複一日地觀察描畫,他對這雙手的喜愛早已遠超出以往對其他事物的喜愛。

他自己也奇怪,明明不是手控,卻對許聞松的手情有獨鐘。

真正牽上了,周如意發現這只手的觸感和想象中的完全一致,不帶一點繭,柔軟溫暖。

片刻過去,許聞松終于意識到不對勁,立即撒開手忙不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太魯莽了。”

“沒事。”

周如意一副心胸寬廣的模樣。其實還想多摸一會兒。并幻想着,如果哪天和許聞松關系好了,牽一整天手他都樂意。

莫名地,許聞松像讀透了他的內心,竟然一語戳破他的小心思:“Kalyan,你……好像……在想什麽奇怪的東西?”

周如意身體僵直,不敢開口,生怕一結巴漏了餡。

許聞松歪着腦袋,好奇地看過來:“Kalyan?”

周如意和許聞松對視一秒,在這雙澄如明鏡的眼眸下,心事藏都藏不住,落荒而逃。

臨走前惱羞成怒:“自己去挨罵。”

“Kalyan……Kalyan……Kalyan……”

許聞松一邊笑,一邊像只催命鬼不依不饒地跟在後面。

周如意捂住耳朵,埋頭向前走:“閉嘴。”

追趕着走了一段路,許聞松的聲音戛然而止。

周如意一擡頭,正對上一道銳利的目光,讓人難以喘息的壓迫感從走廊拐角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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