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周如意,我這段日子是不是過于縱容你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裏都像周如溯。你真要變成他那樣無所事事的混混嗎?還有你的試卷,滿分一百五十,你為什麽只有一百一十七,還毫無危機感,你對這樣的分數很滿足?你的進取心呢!”

面對斥責,周如意一言不發,頭低得下巴都快貼上胸口了。

奶奶端坐在客廳正中央,眼神如尖刺,話語刻薄。不帶一絲和藹,不留一絲情面,每一句反問都如同巨石叩門。連外人許聞松都沒能逃過一劫。

“許老師,我請你來是為了管束教育周如意,不是一味順從他,放任他變得越來越野蠻。你的職責就只是教育和保護周如意,沒有義務陪他胡鬧。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在工作中,有的東西是必須要聽的,我希望你明白。”

“嗯。”

許聞松和平時一樣沒什麽情緒地應下了。

接着,奶奶照例在各個方面上關心一遍周如意,暫且放兩人走了。

周如意內心很叛逆。他只是不願意和長輩對着幹,不代表他沒有脾氣。一出門,他就把試卷揉成了一團。路過周如溯的燒烤攤時,扔進了火爐裏。

反正許聞松記得錯題。

“你倆怎麽了?”

周樂看兩人陰沉的表情,疑惑地問。

周如溯一眼明了:“挨罵了呗。”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如果你們生得再早一點,多挨十年罵,就能變成像我一樣百毒不侵啦。”

周如意明白,周如溯比他大十歲,生在奶奶精力充沛的年紀,從小接受的是“棍棒教育”和“打壓式教育”。

漸漸的,奶奶見周如溯越來越脫離控制,意識到他沒辦法成為她心目中的精英,于是将重心投放到周如意身上。

但媽媽首先破壞了奶奶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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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學的時候,媽媽把周如意帶在身邊,在國外念書,學了很多對奶奶來說無用的藝術。

後來周如意受不了媽媽的教育方式,以依然會參加比賽為條件回國讀書,奶奶對此很高興,毫無保留地寵溺他。

直到分文理科的時候。周如意執意選擇文科,奶奶在他身上感受到和周如溯同樣的氣息,便不再只是寵溺,換成了“打一巴掌給一顆糖”式教育。

從某些方面來說,周如意很羨慕周如溯。

入夜,雪地漸漸變得厚重,後院的小噴泉池凍結後,堆滿白雪,像一碗巨大的冰淇淋。

周如意有點餓了。

今天奶奶沒有讓阿姨來叫他們吃飯,看來是氣還沒消,讓他們自己看着辦。

奶奶一定是希望周如意去向她撒嬌認錯。

周如意偏不。一天挨一頓罵就夠了,誰都不喜歡聽唠叨。

他前些天一直悶在家裏,今天心情不好,突然想出門吃些不健康的東西。

八點門禁時間到,負責後門的阿姨在和門檻上反複橫跳的兩周兄弟對峙。

看情況大概是他倆想帶朋友進來,人還沒來,又不能讓朋友跟他們一塊翻牆,所以選擇和阿姨對着幹。

這兩個人,閑着沒事幹。

合上窗扉,周如意回頭看書桌前直挺的身軀。

許聞松被訓完之後一直很沉默。現正在整理錯題,神情十分專注。

今天的許聞松穿的不豔不暗的淺綠色毛衣,換了副白框眼鏡,茂密得看不清縫隙的頭發軟軟地趴在額頭上,長到幾乎要紮進眼睛裏。

不得不說,許聞松的心态和衣服顏色一樣健康。

在客廳時,周如意想過許聞松可能會因此辭職。意料之內的是,他沒有。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頹喪之後好像變得更賣力了。

突然,許聞松手裏的動作停止,整個人一動不動,凝視着桌面,像在發呆。

周如意盯着許聞松看了良久,一聲細微的“咕——”打破靜谧。

許聞松朝這邊看過來,微微一笑:“抱歉,中午沒怎麽吃東西。”

明明都給他帶了,自己卻不吃。周如意這麽想着,有點感動。

他跳下高腳凳,到衣帽間裏找了件大號的厚外套和圍巾扔給許聞松。

“我請你吃飯。”

許聞松看着周如意穿好衣服,戴上毛線帽,才開始穿他遞過來的外套。

“不是門禁了嗎?”

“別廢話。”

準備完畢,周如意亮着燈鎖上房門,帶着許聞松來到層層枝葉覆蓋的圍牆下。

這是連那兩個翻牆大王都不知道的隐秘捷徑。

周家敢把樹種在牆邊,就是因為不怕賊人,畢竟家大業大,被偷了東西,苦惱的不是周家,而是躲到天涯海角都無濟于事的賊。

許聞松反應過來他們這是在準備翻牆後,繃不住笑出聲來:“原來是用這種方法解決的嗎,真厲害。”

“噓。”周如意示意許聞松噤聲,随後踩着假山和樹幹,利落地爬上圍牆,小聲道,“快點。”

“好。”

許聞松小心翼翼地沿着周如意踩過的地方,也爬上來,沒有多作停留,調整站姿後直接跳了下去。因為慣性向前沖出幾步,一腦袋撞上松樹。

“啊。”

許聞松扶着額頭轉身仰望周如意。

周如意看呆了,随後噗嗤一笑:“你腦殘吧。”

許聞松讪笑道:“沒算好。”

難得看許聞松吃癟,周如意感覺自己笑得快沒力氣了,但不好讓他多等,朝空地直直跳了下去。

“小心。”

腿部肌肉沒使上力的那瞬間,周如意以為自己要摔在這冰天雪地中。不料想,許聞松面色一驚,沖過來用胸膛接住了他。

“你腦殘吧。”

許聞松難得數落他一句。

周如意站穩腳跟,離開許聞松的懷抱,嘴上仍不饒人:“跟你比小巫見大巫。”

“哈哈。”

因為城市擴建,旅游業大興,周家老宅往外百米的居民區之外,大片郊區也都成了繁華地段,只有背靠的小山坡還保留着原生的松樹林。

兩人沒走多久就找到一家頗具本地風情的飯店。

說好的請客,周如意大方地挑了個昂貴的隔間,把點菜任務交給許聞松,自己在店裏瞎逛,順手買了幾個心心念念的雪糕。

暮春市冬季最熱銷商品是雪糕,不論在哪都能買到。甚至還有為冬季設計的雪糕——姜湯雪糕。是一種凍着的時候是辣味雪糕,融化之後是姜湯的暗黑食品。

為了給來自南方的許聞松一點小小震撼,周如意特地買了一盒送給他,美其名曰:“天冷,喝姜湯。”

許聞松看着包裝标語“給你暖暖的愛,暖暖的姜湯”但還在冒白氣的雪糕,陷入了沉思。然後,他拿起盒子看配料表和食用說明,又陷入了沉思。

“哈哈。”

周如意充分體會到逗人玩的樂趣。

許聞松擡眸看周如意,笑得很無奈,邊把雪糕推遠邊說:“等它化成湯吧。”

正對着對面座位的百葉窗漏了條縫,窗玻璃風吹雨淋早已生鏽,一股股寒風吹開發絲,灌入耳朵,火辣辣的疼。

周如意捂耳朵的小動作被對面的許聞松發現,往裏挪出個身位:“坐這邊吧,這吹不到。”

“謝謝。”

周如意心情不錯,道出今天第二句謝。

他不緊不慢地坐到許聞松身邊,服務員正好端着餐盤來上菜,順手把窗拉緊了。

“……”

周如意似乎沒嘗試試把窗拉上。

好在許聞松在喝水,沒看到這尴尬的一幕,否則就要對周如意的智商銳評一二句。

也許是這兩周在周家待習慣了,許聞松吃飯的時候一句話不說,周如意想說話,但一時半會竟沒想起來今天萦繞心頭的話題。

準備結賬離開的時候,許聞松面不改色地把融化的姜湯雪糕喝光,随後輕飄飄地說:“算是體會到了暮春市的風土人情吧。”

“再來一盒?”

“謝謝,不用了。不過只有我獨享美味不大合适,我給你買一盒吧……”

“你走開啊。”

周如意付完錢,匆匆逃離,許聞松抱着他落下的圍巾緊追不舍。

兩人一前一後,沒幾步就跑進一片人跡罕至的空地。

一地雪白,在昏黃路燈下閃爍亮銀色的光,一眼望去,沒有任何人類踏足的印記。

現在剛過九點半,距離睡覺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周如意好不容易溜出來一趟,不着急回家,就地蹲下堆起了雪人。出門沒戴手套,□□着手插進雪裏捏球。沒一會兒就凍麻了。

“這樣嗎?”

不遠處傳來許聞松低低的話音。

周如意回頭瞧,見許聞松在打電話,又埋頭忙自己的事。

“我不在家,嗯,我在暮春市,做家教兼職。好,回頭我重新寫一遍發給你。嗯?快過年了嗎?我的話……嗯,估計不回去了,這邊比較忙,我爸媽一年到頭都在非洲做研究,過年回不來。好,年後見,先挂了。”

傳聞中,許聞松的父母好像是兩個考古學家,又好像是兩個生物博士,總之他的家庭平均學歷很高。許聞松之後大概也會成為一個理科博士吧。

周如意霎時回想起那個被遺忘的問題,心情有些複雜。

等許聞松挂斷電話走過來,蹲在身邊一起玩雪的時候,周如意嘴巴埋在腿上,悶悶地呼喚:“許聞松。”

“嗯?”

許聞松扭頭看他。

“你覺得,奶奶的話是百分百正确的嗎?”

被控制太久,周如意對內心堅持的想法産生了懷疑。他總覺得長輩的話是錯的,但他接受到的信息只有這些,沒人告訴過他對錯。他現在急需有人為他開拓一個全新的思考方向。

許聞松比絕大部分人都理智聰明,無疑是最佳人選。

“不。”許聞松先是搖了搖頭,否定了他的話,又說,“至多有百分之一是正确的。”

周如意被這個說法逗樂,笑了會兒,感覺心情舒暢些許,開口問:“為什麽?”

許聞松也輕輕地笑,面容柔和,話音輕緩:“我見過很多類似的家長,以親人的名義幹涉孩子的人生,讓孩子成為他們想要的樣子。”

“奶奶的做法和他們別無二致,但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每個人的看法各不相同,我只是一個旁觀者,不能完全定論對錯。你現在問我,我會說奶奶是錯的,僅僅是因為她讓你對自己産生了動搖。”

“教育最重要的是愛,Kalyan,如果你感受不到愛,就說明奶奶已經錯了。”

周如意不确定自己有沒有聽懂許聞松話裏的意思,卻覺得有什麽甘甜的東西在心裏流淌,隐約感覺到籠罩的迷霧正在散去,搖搖欲墜的大樹立住根系,仿佛在不久的将來會花蕾滿枝。

周如意道出今天第三句:“謝謝。”

許聞松莞爾一笑:“我還擔心說多了被你嫌煩呢。”

周如意突然就來了氣:“在你眼裏我到底多沒禮貌?”

“也就……這麽多吧。”許聞松用手指在學上寫了個單詞“World”。

“你找死。”

周如意把手上剛團好的雪球扔到許聞松身上。畢竟是自己的衣服,髒不髒無所謂,隔着這麽厚的羽絨打中也不疼。

“哈哈。”

許聞松也不還手,只是眯着眼睛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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