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懷疑

第十八章懷疑

天旋地轉。

喉嚨幹澀的可怕。

為什麽?為什麽要問我這種問題?

人肉?為什麽我會吃過人肉?

“……沒有。”

我回答。

“不用急着否認,吃過也不會怎麽樣,我不介意,就像你在看到奴隸貿易的現場後也不介意再和我同行,對吧?”

其實我介意……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麽問這個問題?我的哥哥,曾經去過魔種的領地,也曾經看到過一些魔種特有的生态。”

“有關魔種土地的貧瘠,你一定比我要更清楚吧。”

“肉食是很難得的。”

塞可瑞特在說這段話的時候沒有什麽情緒波動,就好像這件事與她毫無關系一樣。

在大腦來得及思考之前,我的嘴巴先行動了。

“可就算是那樣,我也沒……!”

回憶突然閃過,逼迫我停下了正在說的話。

荒野、沒有明碼标價的攤子、肉湯、售出、香氣、聚集的人們、視若無睹的媽媽、繞道而行的我們、夜晚的告誡。

嘔吐感從剛剛痙攣過的胃部湧上來,我簡直不敢再讓自己想下去。

所以說……那是……

可怕的是雖然在媽媽的阻攔下我沒有嘗試過那種肉湯,但我曾經對它犯過饞,現在想起來只讓我感覺更加惡心。

我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不讓空空的胃部輸送些酸水出來。

“果然,你的母親把你保護的很好啊。”

塞可瑞特又一次用她的魔力【安撫】我的背部。

我挪動兩步,躲開她的手,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為什麽說這個?”

塞可瑞特毫不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用楊柳般輕柔的聲音說道:

“沒什麽,只是聊聊天。覺得好像從那裏出來以後你就一直對我很疏遠的樣子,想着随便聊聊天能不能重新拉進我們的距離呢?讓你感到不快了嗎?”

這種聊天內容怎麽拉進距離啊!

我心裏沖着這個沒有半點常識的女人大吼,但面上還是做出一副乖順的模樣,說道:

“你的錯覺吧。”

她沒回答。日影西沉,讓本就昏暗的這個角落顯得更加冷滞,仿佛有光不知道從哪個方向折射入塞可瑞特的金瞳,那雙眼睛現在在這種陰暗的環境中反而有些發亮。

如同貓的眼睛,卻又不對,更像是容納了光亮的玻璃球,散發着無機質的美感。

一時的無言。

然後,她直起為了與我說話而微微彎下的腰,向我伸出一只手,說道:

“和好的證明?”

“本來就沒鬧矛盾,都說了是你的錯覺。”

我嘟嘟囔囔的,但還是将手放了上去。

“其實我是想說,人類裏有做奴隸貿易的人,魔種裏有吃人的魔種,但我們雙方都和他們沒關系,我不會因為你是魔種就排斥你,我也希望你不會因為我是人類就讨厭我。”

塞可瑞特牽着我,冷不防冒出這樣一句話,用着我沒有聽過的、有些奇怪的腔調。

“你在……擔心我讨厭你?”

很奇怪。

是糖衣炮彈?感情捆綁?

塞可瑞特是這麽敏感的人嗎?

如果是的話,她早該想過一千遍我是不是讨厭她了,畢竟我和她在一起這短短的時間裏可沒有表現出過對她、對神職人員、乃至于對人類的丁點好感。

那為什麽現在又來想這個事?

她是那種會用感情來束縛對方,而不是選擇武力的人嗎?

還是說是我們倆在一起時間實在不長,我還不夠了解她,其實她是一個喜歡雙管齊下、胡蘿蔔加大棒并用的執法人員,好像這樣也比較符合神職人員的形象……

“不可以嗎?我已經把你當朋友了,當然會擔心你讨厭我啊?”

她沒有轉頭看向我,只是自顧自地說着。

“讓你感到不适了,我很抱歉,我還以為,既然你已經了解了奴隸貿易,就也能正視食用人肉,或者說也有一種可能是你一直都知道,所以我才會提出這個話題。”

她又猶豫了一下,不知為何,塞可瑞特今天變得與以往有些不同,好像變得柔軟、遲緩了許多,根本不似之前那般幹淨利落,這讓我稍微有些不習慣。

“我不是想為自己狡辯,總之,對不起,我不是很擅長體會別人的感覺。”

牽着我的那只手柔柔的,與其說是與我相握,不如說只是将手搭在我的手上,但此時此刻,即使是這樣的距離,我也能感受到它由幹燥變得略帶潮濕。

我有些好奇,主動将手貼了上去,果然,不是錯覺,塞可瑞特的掌心有些出汗。

但是,為什麽呢?

她感到緊張嗎?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應該不是,畢竟她連我的【精神操縱】也能抵禦,怎麽可能會在因為我的一兩個反應或是舉動而被“緊張”這種情感所影響呢?

這種情況實屬少見,畢竟在我的印象中,塞可瑞特幾乎不似真實的人類,總是一副無懈可擊的外殼。

所以我最終只能将其歸于天氣太熱,在夏天的尾巴處與一堆人擠在一起,就算是塞可瑞特,也感覺到熱了嗎?

在這樣的思緒中,我竟然出乎意料地忘卻了剛剛對她産生的隔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由來已久的親近感。

當我意識到這種親近感的那一刻,我無疑是惶恐的。

我幾乎是如同躲避害蟲一般地甩開了她的手。

我,對塞可瑞特,親近感?

我們停下了腳步,她沒有說什麽,只是疑惑地扭頭看我,空落落的手垂在身側。

為什麽我會去想相信她?

為什麽我會和她一起走?

這一切的答案呼之欲出。

我對她有親近感。

大腦又恢複到了紛亂的狀态。

她是從什麽時候起開始迷惑我的?

是在弗拉戈米爾的旅店?還是在荒野的路途?又或是更晚一點,等我們到達奧爾城?

包裹在黑袍中,本因感到悶熱,但此時我卻只能感到寒意不住的上湧。

比起身體上的被束縛,精神上的被束縛更加可怕。

不論塞可瑞特到底有什麽目的,一旦我開始親近她,帶來的最終結果就很有可能是依賴,到那時,事态将無法挽回。

“格亞?”

她走近了一點。

天色将黑,在我們之間刷上了一層墨色,讓她與我的距離顯得格外遙遠。

我擡起臉,沒讓兜帽遮住自己的視線。

在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修女的金瞳,如貓一般。

“沒事,我只是覺得……好像有些熱了。”

我揚起一個笑臉。

“是嗎?沒徹底到秋天,是還有些熱。”

塞可瑞特點點頭。

“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來了,馬上就要到秋天了,格亞你要不要添置點衣服什麽的?今天出來我們還沒買些什麽東西呢,我請客,我們去看點衣服,就當賠罪了,好不好?”

面前的神職人員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被暮色遮掩的神情看起來溫柔又暧昧,但我知道,那其中包含的或許是不能言說的危險。

“……好吧。”

我還是同意了,如果這樣就能轉移她的注意力的話。

最終的結果就是,塞可瑞特買了一大堆東西,如果不是我外面只穿黑袍的話,她一定會比現在這情況還要糟糕。

“我真的需要這麽多衣服嗎?”

我感覺自己的臉部肌肉在止不住的抽動,為某個高級神職毫不吝惜地使用金錢的行為。

“你這個年紀,當然需要啦!”

塞可瑞特老神在在地說道。

“可是外面都是黑袍,有什麽區別嗎!”

來了,我最不能理解的一點,無論裏面穿什麽衣服,最終都會被袍子遮住的,這樣的話,買這麽多衣服還有什麽意義呢?

“你可以穿給你自己看嘛!”

“可……”

還沒等我說出反駁的話,她就先我一步湊到我耳邊,說道:

“你實在覺得可惜的話,可以私下裏穿給我看,就當是滿足我的願望了,怎麽樣,這樣衣服的價值就沒浪費了吧?”

我捂住被熱氣蒸騰紅了的耳朵。

塞可瑞特總是這樣!莫名其妙的親近姿态!是不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對她産生親近感呢?

我還在費力地找尋破除精神束縛的方法。

“我說,下次能不能別咬耳朵了,我聽力挺好,你小聲點說就行了。”

“嗯?”

她無辜地看着我,好像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我不由得因此嘆了口氣,正準備就此對她說一番“我不習慣這種親密的行為”之類的話,卻被遠處傳來的聲音所打斷。

“塞可瑞特大人!”

一看,正向我們走來的人竟有幾分面熟。

“塞可瑞特大人,真沒想到能在這裏碰見您,這是……您的旅伴嗎?您是來逛交易會的嗎?”

啊!我想起來了!是那天晚上碰見的副官!為什麽一副和塞可瑞特很熟的樣子?明明那天晚上還是陌生人的感覺。

有其他人在場,塞可瑞特又變成了那副禮貌、溫和卻疏離的模樣。

“您好。”

她回道。

“我們在這片區巡邏,既然遇到了大人您,就讓兵士将您的東西送回去吧?”

“麻煩您了,将軍也在嗎?”

“也在的。”

“将軍大人真是非常有責任心,不愧是阿爾普提斯亞家的血脈。”

這時我才看見後副官一步走來的少年将軍。

他向塞可瑞特簡單地問好,随後便将視線放在了我的身上,目光讓我感到熟悉,也讓我感到害怕。

我向後退了一步,努力讓塞可瑞特遮掩住我。

塞可瑞特好像是注意到了我的舉動,默默挪動了下身子,将我擋住,說道:

“夜晚了,溫度有些低了,您在維護治安的同時也需要多注意下身體,如果沒事的話,我和我的旅伴就先行告退了。”

然後?然後與他們有關的記憶便遠去了。

我們回到了旅店,在旅店看到了兵士幫我們送來的商品。

——那時我絕對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在戰場上碰見這位介乎成熟與稚嫩之間的少年将軍,更沒有想過我會用自己的手去毀壞對方的夢想。

——那時我也同樣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同樣也會在戰場上碰見今日我懷疑卻親近的塞可瑞特,甚至将刀刃抵在她的脖頸之上,更沒有想過會是她的那雙不令我相信的、柔軟纖細的雙手去托舉起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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