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昭陽睜開眼,池煊比她高出兩個頭,此時他平靜的眸色正注視着自己,而自己的手仍然搭在他已恢複正常體溫的手上

她一下子回神,半轉過身,收回手抱在胸前,一臉得意道:“我才不是想幫你呢,只是看你遲遲走不出來太可憐了!你應該感謝我的大恩大德,留在這裏給我當牛做馬也不為過,哼,要是沒有我的幫助,你便要餓死在這裏了……”

手上陌生的柔軟觸感消失,池煊垂下手,沒有搭理她的碎碎叨叨,神色如常地舉目望去,先前毒辣的太陽已經被雲層遮蓋,現在只餘淡淡的餘溫,前方路的盡頭隐隐約約能看到別的顏色。

第二關通過了。

确定了目标,池煊便朝着那個方向走,半點沒有招呼後面那只叽叽喳喳的貓妖幼崽的意思,現在的他思緒紛亂,心裏有塊地方堵得厲害,總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麽……一閃而逝的東西。

昭陽收起傘跟在他身後,偷偷撅了下嘴,心底有些失望,還以為自己那般賣力地表演能換來池煊的另眼相待呢,還真是只冷心冷情的小鳳凰啊。

意識中,小精靈也有些着急:“陽陽,我覺得這個方法行不通啊,萬一到最後他也不相信你,你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昭陽看着手上的傘,卻是不怎麽着急的模樣:“怕什麽?這裏是幻境,萬般皆有可能。”

昭陽正整理着腦海中的線索,跟着池煊到了一片廣袤無垠的枯草原前。

仿佛幾息之間,天色莫名黯沉,頭頂的天空如黑色幕布籠罩,遠遠的地平線上挂着幾縷殘餘的霞光,烈日倏然退場,天幕邊緣自始至終保持着那一分若即若離的昏暮,夜色将至未至,腳下的路也漸漸難以辨認。

地上的草已經幹枯,踩起來沙沙作響,空氣中彌漫着枯草腐敗與沉積污泥混雜的氣息,味道有些悶悶的,好在迎面來的風吹淡了這令人憋悶的感覺。

從沙漠到這裏,千篇一律的景致讓昭陽有些厭煩了,她不自禁卸下幾分僞裝與防備,露出點骨子裏的随意來,腦子也沒怎麽轉,就将先前的疑惑問了出來:“對了,你的小名是叫‘安安’嗎?”

話音剛落,昭陽瞳孔便是一震,意識到不妥的一瞬間,身體已經下意識翻轉蹿離了原地。

而在她剛才所站之地,那人如暗夜潛伏的噬影獸驟然襲擊,隐隐約約的餘晖勾勒出他單薄韌拔的身影,在明與暗的交替間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那雙似染了火光的鳳眸。

池煊目色沉沉地望着她,眼中有懷疑也有驚怒,他直直擡起的手握成銳利的爪,要是方才她再慢些,那爪子便會歷史重現地落在她脖頸上,而這一次他也許不會給她解釋的機會。

“你……是如何得知我名字的?”池煊看着昭陽,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問。

昭陽後怕之餘也懊惱自己做事馬虎,在第二個幻境中稱呼他名字時暴露了!

按照她此時的人設,她與池煊素未謀面,即便知曉名字也該是第一個環境中的“安安”而不是“池煊”。

幻境中半真半假,記憶錯雜,想來剛才池煊也沒想起這處不對勁,要不是她多嘴問了這一句,估計他還要反應好一陣。

時間緊迫,昭陽腦子疾速旋轉,面上卻不滿地抱怨着:“你為何突然發瘋?要不是我反應快,你還要殺我不成?”而池煊顯然不是個耐心充足之人,身形微轉,眼眸微眯,已然是做好準備挾制她的姿态。

恰好此時腦中靈光一閃,還真讓昭陽從上一世的劇情中挖到點線索,于是不待池煊再次發難,她便故作心虛地咕哝道:“你的名字?不就刻在那塊銅片上嘛?”

銅片?雖然昭陽的聲音小,但池煊還是聽到了,一想到她說的可能指什麽,他動作先是一滞,緩慢而僵硬地放下手臂,不自覺收起了攻擊的姿态,下意識瞟了眼胸前,默默攏了攏微松的衣襟。

随後,他的臉頰及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了粉色,眼神依舊又兇又冷,卻不那麽淩厲了,反倒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最後扭頭狼狽地轉身,甩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小小年紀不知羞恥”便匆匆走遠,落荒而逃般。

剛經歷一番大起大落,昭陽想松口氣但忍住了,多虧方才那關酷暑,路途中池煊無意識扯開過衣襟,所以看起來倒像是被人翻過的模樣。

池煊胸前那枚銅片是鳳凰族信物,池煊為探尋真相而來,自然不會将之示于人前,平日裏掩藏得深深的,要不是知道這劇情,今天這關即使昭陽僥幸蒙混過關,也得不到他幾分信任。

她急忙跟在池煊後面小跑着,幸好池煊雖然看起來不想理她的模樣,腳下的速度卻并不快,沒幾步就讓她追上了,再聯想到先前他的态度,昭陽嘴角翹了下,現在距離進來之日也不過三日,想來很快就能結束了。

她心情極好,再次蹦到池煊身後刷存在感:“我說阿煊吶,你留在這裏陪我吧,就當你方才失禮冒犯我這個大恩人的賠禮啦,好不好嘛?

“我這個人可好說話了,只要你對我說幾句好話,我就不生氣了,我之後還是會救你的,要是你願意留下來陪我玩,我就把請你吃……兩條小魚幹!

“唔……三條?

“好吧好吧,四條不能再多了……”

随着二人深入草原,迎面吹來的風漸漸大起來,地上枯折的小草盡數壓彎了腰,風中不時卷來無數草屑、塵粒、土渣之類的東西。昭陽再次撐起傘,這次把傘變作了花朵模樣,擋住了前面襲來的風。

池煊注意到她的傘,頓住腳步,轉頭望着她,眸底盡是疑惑:“既然無趣,你為何不出去?”

昭陽一路觀察着他的态度,此時才算松了口氣。雖然沛山派中只有掌門和幾位長老知道四時傘的存在,原劇情中未涉及四時天秘境,自然也不會談到四時傘,她是依靠原主記憶才知道還有這麽個法寶。

但她也不确定這只小鳳凰是否曾聽說過,可若想不被四時天環境影響,必然要撐着傘度過的,孰輕孰重,昭陽自然願意賭一把。先前都做好被池煊質疑的準備了,但看這一路來的表現,池煊似乎并不知道“四時傘”的存在,只是單純好奇這把會變形的傘。

昭陽的念頭也不過一瞬,想起池煊的疑問便随口胡謅:“我和師父打賭輸了,他讓我在此境等着他回來。”

“你師父?”池煊好像對她的師父更感興趣一些。

一個謊言果然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昭陽硬着頭皮打哈哈:“我師父……同我一般,是貓妖,但他比我厲害多了!他有只能變化出各種法寶的乾坤袋,只要伸手一掏,便能摸出各種舉世震驚的極品法器,瞧,我這把漂亮的傘也是師父留給我的。可惜師父以前在打鬥中被人傷了雙耳,為報仇,他踏破虛空去尋仇家,幾百年過去,未曾歸來。”

昭陽越說越順,到了最後還肯定地點了點頭,險些連自己也說服了。

池煊擰眉思考,許是在想妖族何時出了這麽一位煉器大能。

昭陽恨不得打斷他的思緒,恰好此時狂風大作,先前的風只是讓人眼睛睜不開,這次的風簡直要将人卷走,秋風怒號,似幽魂嗚咽,又似孤狼嗚嗷,在這寂寥曠遠的草原上格外滲人。

風中再也不是草屑、碎石,一些石塊也被風追趕着朝着他們的方向襲來,昭陽連忙撐起傘,“砰砰”的聲音不絕于耳,想到另一位搭檔,她悄悄探出一只眼去看,恰好看到一塊石頭砸到池煊的胳膊,讓他躲避的動作狼狽了許多。

“阿煊你等等,我馬上過去接你!”昭陽嘴上這般喊着,腳下的動作卻像龜爬,還裝作受到風的阻力影響無法前進的模樣。

“哈哈哈哈……”風中滲人的嗚咽聲漸漸變成了陣陣銀鈴般的笑聲,時遠時近,萦繞耳畔,昭陽轉了一圈傘,那聲音便消失了,再擡頭看去,池煊又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又有一塊石頭砸到他身上,他的身形趔趄了幾步,卻并未倒下,被石頭砸到的地方——腰側、後背,血跡漸漸洇濕了他暗色的衣袍,俊秀蒼白的臉頰被擦過的石塊留下幾道血痕,瘦弱身影搖搖欲墜,顯然他此時的狀态絕不美妙。

第三關:喜秋風。

眼見對方已進入幻境,這下昭陽不含糊了,立馬跑過去,努力踮起腳把傘撐起來擋住風來的方向,可這傘太小,護得住上面護不住下面。昭陽想了想,一只手舉起傘,另一只手嘗試着拽他的衣擺想讓他蹲着,可這池煊也不知是吃什麽長大的,哪怕是這種境況也軟不下身子來,像尊木雕。

昭陽上下掃視了兩圈,便朝着他腿彎處踢了兩腳,池煊立時呈跪爬的姿态倒在地上。雖然這姿态不太雅觀,但好歹是縮小了目标。昭陽也在他身邊縮成小小一團,然後抓着他的頭發進入了幻境。

倒是有幾分好奇他的歡喜是什麽……

昭陽覺得此時的情形十分離譜。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摸了摸腰間熟悉的鞭子,有些無語,她,身為楊柳,化形貓妖,居然在池煊的夢裏再次變成了楊柳!擱這套娃呢?

更無語的還在眼前。此時的她正躲在樹後,前方不遠處,桃花紛紛墜落,枝幹交橫掩映,嬌俏可愛的黃衣少女正拉着那個黑衣少年的一只手,笑語嫣然,二人氛圍十分和諧,只需看少年放松的神态便能看出他此時的心情十分愉悅。

這情況很不妙呀……

對面二人便是原女主金鈴兒和幻境主人池煊。昭陽本以為池煊對金鈴兒的喜歡只停留在欣賞層次,雖然吐槽他是悲慘舔狗,但這只是基于他凄慘的童年經歷和對待金鈴兒默默奉獻不争不搶的表現。

在原來的故事中池煊從未參與過其他男主男配的争奪和吃醋戲碼,只在金鈴兒需要的時候提供幫助,後期也就輕描淡寫地幾句話概括了結局。沒想到呀,這小子的喜歡藏得這麽深,太能忍了!

昭陽有些生氣,就像瞧見了自己的獵物奔向其他獵人。

想着自己偷窺的猥瑣架勢,她忍不住吐槽:這什麽破幻境,她這身份還怎麽刷信任感,眼睜睜看着他們倆風花雪月?既然都是假的了,怎麽不把她和池煊綁在一起呢?

昭陽剛冒出這個念頭,那邊二人的你侬我侬就被一個不速之客打斷了,昭陽看着那突然出現的青年男子,他向來溫和親切的神色冰冷如大反派:“池煊,你已和吾妹定下婚約,現在竟還敢同別的女子私相授受,當真不要臉面了?”

掌門哥哥怎麽也摻和進來了?不對,她什麽時候和池煊有婚約的?

昭陽把過去翻來覆去想了幾遍,還是不記得有這個劇情。忽然,腦中劃過個念頭:難道她的想法可以影響到幻境的劇情走向?

念頭一出,之前那些說不通的許多細節好像一下子可以解釋通了,昭陽頓覺豁然開朗。在之前兩個幻境中,不管是逃離還是苦肉計都出奇地順利,簡直是沿着她的腦內劇場發展。

想來是那把四時傘的緣故,四時天的幻境對她別有優待。

意識收攏,昭陽再次把視線集中到眼前劍拔弩張的場面中,楊林怒目呵斥,池煊寸步不讓,金鈴兒在一旁擔憂地看着池煊,像是要急哭了。

可不能讓她搶戲了!昭陽一個箭步沖出去,急吼吼道:“你們不要再打啦!”

看着突然冒出的又一人,池煊和金鈴兒都有些懵,楊林卻是一副早已知曉的模樣,他伸手招來昭陽,輕輕撚起她發絲間的一片花瓣,有些心疼道:“你都看到了吧,便是如此,你也要和他結為道侶?”

昭陽看着池煊,見他目光中毫不掩飾的嫌惡,咬了下舌尖,眼裏迅速蓄滿淚水,吸了吸鼻子,她不屈又堅定地看着他,宣誓般:“這輩子,我非他不嫁!”

她立馬走到池煊面前,想要拉他的手,卻被他躲開,于是她更委屈了,帶着哭音道:“阿煊,你不記得我了嗎?你要抛棄我了嗎?”

池煊看着她,眼中有一瞬的迷惘。

這時,金鈴兒一步上前,伸手推開了昭陽,一臉不忿地指着狼狽摔倒的她氣道:“你這個壞女人,對池師弟做出那麽多惡事,還想嫁給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昭陽擡頭,見池煊目光再次恢複了不屑和冷然,心底微松。雖然為了維持“貓妖”人設不得不這樣說,但她可不希望池煊在幻境中掙紮出自我意識啊。

楊林上前扶起昭陽,一臉痛惜地說:“小柳,你不要再這般傷害自己了,他這般冷心冷情之人,怎會知道你為他付出了這麽多?”

“哥,你不要說了!那都是我主動的!”昭陽一臉忍辱負重又心甘情願的模樣。

楊林卻一臉不認同,執着地解釋道:“你為了他傷心又傷神,不惜用自己的神魂為他續命,為了他日夜備受詛咒煎熬,可他呢,卻為了那個女人,讓你挖了金丹,即便如此他竟還嫌不夠,要你犧牲一雙眼睛給她!”

倒也不必這麽狠……随着楊林每一句話落下,昭陽便感覺自己開始不好了,身體好像真的有了痛感,似乎幻境在完善楊林所述的設定。昭陽吓得連忙阻止他的話:“哥,別說了!”她只是讓幻境把自己僞造得善良無害一點,沒必要這麽自我摧殘!

楊林似乎很是無奈地看着她,再次擡起頭時,眼睛再次冷淩淩地盯着池煊,冷聲道:“你已經答應小柳了,只要她願意獻出雙眼,你便同意成親,我也願意奉上你想知道的那個秘密,怎麽?如今你是要反悔了?”

池煊頓了頓,恰好此時旁邊的金鈴兒又喚起來,只見她捂住自己的雙眼蹲下身,痛苦不堪的模樣:“啊,眼睛又開始灼燒了,好疼啊……”

而對面的楊柳,正一臉祈求地望着他,泫然欲泣,貝齒輕咬住唇畔微微顫抖,一副受傷的可憐模樣,連眸中的星光也黯淡了幾分。

不知怎的,池煊覺得心底有些煩躁,竟覺得楊柳也沒有往常那般厭惡了。

“沒有,我以後不再和她私下見面了。”他低下頭,不去看她的眼睛,轉身離去。

昭陽悄悄吐出一口氣。

二人的結璃儀式在一個月後,在昭陽的有意控制下,這段時間簡直是飛速而過,也就睜眼閉眼的工夫,結璃儀式即将開始了。

昭陽又不是真想嫁給他,安排這樣一個重要的環節,自然是為了給他準備一份大禮。

或許對一般人而言,成親後的朝夕相處可以增進一點好感,但對方是池煊,對楊柳的初始觀感本就差到谷底,長久的相處只會讓他愈發看不慣她,更何況她也沒耐性陪他過什麽日久生情亦或是虐身虐心的日子,不如直接下一劑猛藥。

祈天道場上,四周的觀禮臺上已圍坐着四方來客,中間的位置坐着沛山派的掌門和長老們,還有幾位一看就仙風道骨、修為高深的大佬。

整個道場恢弘氣派,到處張燈結彩倒是增添了幾分喜氣,四周廊柱上裝點着各式各樣的極品靈石,靈光璀璨,絢麗奪目,空氣中氤氲着濃郁得快凝結成水的靈氣,不少觀禮的弟子們已經迫不及待圍坐着開始打坐。

倒不像是成親,像是在表演戲法。

昭陽百無聊賴地點評着,她穿着身莊嚴的玄色禮服,站在道場這頭的東道上,忽然看到了對面西道上的池煊,不禁眼前一亮,心底暗暗贊嘆他的裝扮當真驚豔。

少年本就身姿挺拔,在禮服的映襯下更顯得俊朗如神,禮冠垂珠後的五官精致漂亮,鳳眸微斂,薄唇輕抿,神色如常,看不出悲喜。

随着行官指引,兩人緩緩相向而行,走到道場中間黑沉沉的順天碑前,兩人視線一擦即過,宛如兩個陌生人。昭陽倒是想含情脈脈地表白一番,可對方壓根不理睬她,她有戲也演不出。

站在臺階上方的禮官通明長老拉着一張嚴肅的臉指示着他們一步步完成結璃儀式。

進行到最後一步——“血盟”時,昭陽倒是無所謂,反正這是幻境,她毫不猶豫地往同心鏡中滴入了一滴指尖血,然後轉頭看着池煊,眸中充滿了期待,仿佛真是個愛慕他愛到不可自拔非他不可的癡情女子。

可池煊總覺得不對,他也說不清是什麽原因。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眸光清亮,神色激動興奮,卻不像是因為和他結璃,她的眼睛下面,似乎還隐着一種莫名的情緒,極淡卻掩藏得極深,就像是狐貍的尾巴一閃而過,戲弄了獵人,消失在暗夜前的一瞥,輕蔑,還帶着挑釁……

池煊指尖一劃,鮮亮的血珠滾落入同心鏡中。

“順天碑為證,同心鏡定契,今二人結璃,特昭告天下……”

池煊盯着楊柳的眼睛看,眼中帶着探究和審視。

昭陽也不甘示弱,回望着他。

兩人注視良久,這下看着倒像一對恩愛情深的道侶。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大喝:“且慢!”

昭陽連忙回頭,只見金鈴兒一身紅色禮服,氣喘籲籲地站在道場入口,一臉癡怨地看着她身旁的池煊,像看着負心漢一般。

周圍立馬竊竊私語,若非她是策劃這出戲的當事人,昭陽也想聽聽他們怎麽點評這出戲。

“池師弟,你喜歡我的不是麽?你怎麽能娶那個女人呢?”金鈴兒望着池煊,目光中是深深的眷戀與溫柔,她語氣和緩,帶着誘人的魔力,“池師弟,以往是我遲鈍,一直未了解內心的真實想法,今天我便是來告訴你的,我也心悅你。你瞧,我來嫁你啦,你娶我……好不好?”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又輕又軟,臉頰微微紅了。

昭陽立馬抓住池煊的袖子,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眸子,仿佛一個即将被抛棄的女子,哽咽道:“別抛下我好不好……”

池煊看着被她拽着的袍袖皺了眉,緩緩抽出袖子。

昭陽身子一顫,仿佛渾身的力氣都随着那一袖子被抽走,呆呆看着池煊,淚水奪眶而出。

看到這一幕,金鈴兒更加高興了,她喊着“池師弟”,一步上前就要拉起池煊的手,就像先前在桃林中那般,沒想到也被他後退一步躲開了,她頓時怔在原地,望着池煊的目光盡是驚愕不解。

“我既已許下承諾,便不會再同你有什麽瓜葛了,”池煊的聲音清淩冰冷,“更何況,我和你本就沒有關系。”

此話一出,別說金鈴兒,昭陽的假哭也頓了下,瞪大了眼睛看着池煊,俨然沒想到他竟會如此絕情。

按照昭陽原本的計劃,此時的池煊應該歡欣雀躍地跟着“金鈴兒”逃婚,接着被黑化的“金鈴兒”重傷,最後是她不計前嫌勇于獻身,救他一命才對,可這……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問題?

那邊,金鈴兒在呆愣片刻後,仍有些不信,再次詢問,可得到的依舊是池煊的冷漠。一臉不可置信之後便是痛苦絕望地接受現實,她望着池煊,一邊搖頭一邊後退,身形搖搖欲墜,似是不願接受這殘忍的真相,慌亂無措地捂住臉,低聲抽泣起來。

弱小無助又可憐,看着真是令人心疼。

然而就在下一刻,變故陡生,只見悲傷欲絕的金鈴兒渾身漫溢出一股濃郁的黑霧,那黑霧看似極緩慢,卻在瞬間籠罩了這方天地,将他們三人困鎖其中,不遠處的觀禮衆人和上方的禮官竟像憑空消失一般。

“呵呵呵……”詭異的笑聲過後,“金鈴兒”緩緩放下手,悠悠擡起頭來,一雙眸中早已變成了黑沉沉一片,她嘴角微翹,勾出個魅惑輕佻的笑來。明明還是那張臉,整個人的氣質和氣場與之前截然不同。

“金鈴兒”手上幻化出一把黑色羽扇,擋唇輕笑:“哎呀,池師弟,你乖乖聽奴家的話該多好,瞧現在這般局面,多難收場啊……”

“魔族。”池煊看着她,并未有多麽驚訝。

是了,這個“金鈴兒”其實是魔族化身。昭陽裝出一副驚惶害怕的模樣,縮在池煊身後瑟瑟發抖。

“唉,今日本想邀請貴客去家裏坐坐,誰知你這般不識好歹,既然敬酒不吃,就莫怪奴家請你吃吃罰酒了。”金鈴兒語氣慵懶閑适,敘家常一般,不像在威脅,可她說着,手上的扇子卻一揚,那幾支扇上黑羽便像令箭一般直朝池煊而來。

“你休想!”雖然過程出現了波折,但昭陽自然不會放過眼前這個機會,立馬擋在池煊面前,面對着“金鈴兒”的威脅,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樣。

随着一聲冷冷的“滾開”,昭陽感覺自己的身子被拂開,再一轉頭,池煊已經持劍擋下了“金鈴兒”數道攻擊,此時上前不僅不會讓池煊對她有所感激,說不定還嫌她礙事。

由于之前楊林的那番痛惜的話,此時的昭陽身體極差,不僅失去了根骨和金丹,連神魂也灼燒般疼痛,要不是小精靈幫忙屏蔽了痛感,今天她還真演不了這麽久的戲。

眼看場中局勢越來越跑偏,昭陽當機立斷改換策略。

數次交鋒後,“金鈴兒”漸漸隐入黑霧中,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半認真半戲弄地攻擊着。

全身緊繃的池煊正防着她的下一次偷襲,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驚呼,下意識回頭一看,神出鬼沒的“金鈴兒”居然挾持住了楊柳,二人貼身緊靠着,十分親密,她一只手扣住了楊柳的兩只手腕,另一只手将羽扇抵在楊柳脖子上,微微一劃便帶出一條血痕。

池煊眸色一沉。

方才他明明在她身上設了護體陣,怎可能輕易被魔族近身?

“乖乖束手就擒,要不然我殺了你道侶!啧啧,瞧瞧這細皮嫩肉,瞧瞧這雙漂亮的眼睛,”“金鈴兒”捏着昭陽的臉,看着池煊意有所指,“你知道奴家今日是為何而來,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昭陽立馬反抗起來,一副為池煊着想的模樣:“魔族,我絕不會讓你如願的,今日我就是死也不會讓阿煊受傷害,你別癡心妄想……”她還欲再說些狠話,可惜被“金鈴兒”用黑羽扇封住了嘴。

“金鈴兒”沒把昭陽放在眼中,只盯着池煊,貪婪而詭異的視線放肆地上下掃視。

“好,如你所願。”池煊的聲音很冷。

聽得此話,昭陽先是一愣,她萬萬沒想到池煊居然同意了。

雖然今日這局是她所設,雖然她的目的也是為他那滴血,可她從未想過池煊會這般輕易地答應魔族的要求,他知道他的心頭血有多珍貴麽?邪魔正道,多少人為了那東西趨之若鹜,這些年那麽多苦難都過來了,他居然就這麽輕易地給出來了?還是因為她?這家夥是腦子壞了吧!

昭陽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明明是奔着讓池煊對她産生愧疚這一念頭而來,可到了這一刻,聽到他願意為了她,将他珍之重之的心頭血拿出來那一刻,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慌和負罪感彌漫在心底,讓她十分不舒服。

于是她更加激動得掙紮起來,狠狠掙脫開“金鈴兒”的桎梏,張開嘴就要表心意。

哪怕知道這是幻境,也……

“哧——”

昭陽只覺胸口一痛,一瞬間天地失色,一切都慢下來了:少年舉着劍,微擡着下巴,定定站在那兒,一剎亦是永久。

她早上塗的口脂在喉間溢出的鮮血映襯下顯得格外矚目,血水沿着嘴角緩緩下滑,滴落在那柄直插心口的利劍上,時間仿佛被定格。

她望着他,睜大的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少年神色冷峻,仿佛那尊凜凜不容侵犯的劍神像,劍下所指,邪魔誅滅。

可他眸中,分明藏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癫狂與喜悅。

喜秋風……原來他的歡喜竟是……親手殺我!

在幻境中死去的昭陽,忍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

“小精靈,剛才是怎麽回事?”

醒來的昭陽越想越不對勁,甚至想到剛才那憋屈時刻,更是氣得踹了以詭異姿勢趴在地上的池煊兩腳。

方才“死”前那一刻,她為什麽會産生那樣可笑的念頭,居然會覺得池煊是要犧牲自己的心頭血來救她這個仇人?甚至感動、可憐、欣喜的感情也滾滾而來。

昭陽臉色黑得難看,這也太丢人了!

“陽陽,天地自然有道法規律,你操控幻境太過,引發規則反噬了。”小精靈盡心解釋道,對于這些規則之事,問它準沒錯兒。

“啧,竟是這樣。”昭陽抿着嘴,依舊不痛快。

她對于剛才那一瞬魔怔的想法有些驚異,她的“喜”是盡快拿到池煊心頭血了結這操/蛋的秘境,于是在最後關頭被幻境鑽了空子,影響了她的意識和想法,讓她以為自己馬上就能達到目的。

無知無覺無蹤無形,沒想到四時天的幻境竟這般詭谲,是她一直以來拿着四時傘作弊便小觑了其威力。

昭陽生了會兒悶氣,見池煊依舊陷于幻境且眉頭緊鎖,不禁疑惑:“我都出來這麽久了,他怎麽還在幻境中?”

“四時天幻境根據本人的經歷或想象重塑扭曲記憶場景,圍繞喜、怒、悲、懼催發人的不同負面情緒,若是不能勘破或者克服,便會一直陷于幻境中不得解脫。”

昭陽摸着下巴思考:“這麽說,他在殺了我之後因為喜極導致失敗,再次陷入循環了?”

“也不一定,陽陽你也說了嘛,幻境中萬般皆有可能。”

“小精靈真聰明,都會活學活用了呀!”

小精靈聽了誇獎有點開心,于是忍不住将自己所知的信息都抖了出來:“四時天幻境會影響境中人的心志和想法,若是意志不堅定,很容易被幻境所迷惑,情緒一旦被誘導激發,境中人可能會順着幻境的發展在裏面度過虛假而絕望的一生,也可能在不斷地循環中迷失自我,即便醒來也極易陷入自我存在的懷疑和焦慮中。

“小鳳凰在第一重幻境中并未陷入幻境,即使是在第二重幻境中也在後期掙紮出了半清醒的自我意識,随着幻境不斷複雜,他終是栽在了第三關。”

昭陽抓住了關鍵:“等一下,‘并未陷入幻境’是何意思,在第一關,他自始至終都知道那是假的?”

“那當然了!”小精靈有些嘚瑟,炫耀着自己的本事,“因為那段回憶本身就是一個精心編織的騙局呀。”

不待昭陽追問,它便解釋道,“小鳳凰幼時被人類偷竊……唔,或者說‘拐賣’更合适,那位鎮南王便是幕後黑手,他施加迷魂咒讓小鳳凰一度以為自己真是被人類養大的半妖,制造‘生母’重病的騙局只是為了讓他心甘情願地獻出自己的心頭血救母。在真實的過去中,小鳳凰被你化身的那個桃兒送到了鎮南王手裏,因為取心頭血需要一定的修為,鎮南王便隐藏身份手把手教他修煉……”

昭陽萬沒想到第一個幻境竟有這樣的過去,既然自一開始便知道都是假的,是人為制造出來的“悲劇”,那他是帶着怎樣的心情經歷一切的?看戲?亦或是嘲弄?

“後來呢?”昭陽的語氣放輕了些,她心情有些複雜,說不出來是因為什麽。四時天以為“生母”受苦受難便是池煊心中的悲,哪裏知曉悲怆之下,竟是更加不忍直視的真相,他向來很會僞裝,連真相也掩藏得極深,将幻境都騙過了。

“在王府中,小鳳凰感覺很不安,幸好他的天賦能力‘真實之瞳’提前覺醒了,發現這一切都是騙局後,他歷盡千辛萬苦才逃出困境,在人世流浪了數年才尋到本族世居之地,”

說到這裏,小精靈嘆了口氣,“他的家人也尋他多年,家人團聚後那段時間是池煊為數不多的一段幸福時光,可惜好景不長,鳳凰一族便被一夥人滅族了,他的父母為了護住他和姐姐池煜而自焚,姐弟倆剛逃出族地,就被隐藏在後的黃雀——焚月谷谷主給擒獲,于是便有了第二段幻境。

“在那段真實的過往中,小鳳凰并不是那樣愣呆呆的,他撕心裂肺地吼叫、歇斯底裏地掙紮,換來的卻是那群喪心病狂的人愈發猖狂,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姐被欺辱、□□,最後池煜将自己的魂丹獻祭給了他,才讓他沖開了束縛靈力的封印,有了逃脫的能力,也因此走火入魔,屠了焚月谷滿門。”

昭陽用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消化了這段經歷,心情卻久久不能平複。

先前在她眼中,這些世界就好像一個個已知結局的故事,金鈴兒也好,池煊也罷,不過是故事中一個個無趣的角色,如同被設定好的程序,他們的喜怒嗔癡、悲歡離合與她無關,她只是一個來消除怨氣的任務者,她高高在上,帶着不可一世的傲慢點評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可天道之下,故事之外,卻有那麽多隐秘潛藏于角落,就像掀開了光鮮亮麗的華袍,下面藏着的是血淋淋的骨肉,是不屈與抗争的脈搏,是真相與良心的凝視。世界本無真假,天地秩序更無需她來維護,她來做任務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

昭陽蹲下身,看着池煊屁股後面的兩個鞋印,心底有些愧疚,她幫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想了想,把他倒地的姿勢換成個更舒服的蜷縮睡姿。傘下就這麽點空間,昭陽不想被石頭砸,便将雙腿盤起來坐着,把他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腿上。

她戳着他的腦袋,若有所思:“說起來,這還是只小雛鳥呢……”

“陽陽,你放心,有四時傘削弱幻境影響,他肯定能順利度過,就是得吃些苦頭。”

昭陽這一等便是一天一夜,若不是對方幻境只能進入一次,她早進去把池煊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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