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一朝一夕逝,夢中已千年。

風霜雨雪,歲月變遷,記憶片片碎裂剝落,他如同走不出沙漠的駱駝,失去了辨認方向的能力,只是麻木地行走在世間。

這世間,空缈而鼓噪,漸行卻漸遠,如海市蜃樓般蠱惑、裹挾住他,遲鈍了他的神志與意識。他妄圖抓住些什麽,就像握着細沙,明知握不住還漸漸消逝,那些過去,證明他存在的過往,好像沒剩下什麽了,連他這最後一個記得的人都在淡忘。

終于在某一刻,強撐着的信念如風沙般潰散,疲憊如同浪潮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他步履蹒跚,險些摔倒,僅憑手中那把劍支撐着自己,合上眼,又見那雙眸。

在那些虛妄又真實的夢中,總有一雙眸萦繞在他腦海,每當閉眼時,那雙眸中複雜的情緒便如抓不住的真實感漸漸凝實,又在每一次睜眼間迅速消失,無影無蹤。

他隐約要抓住它了……

他抓住了!

一瞬間,被封鎖的記憶如開閘的洪水盡數灌入腦海,撕開了這個夢境的假象。

池煊的眼皮沉重得睜不開來,疲憊的意識尚未收攏,就感受到額頭傳來一陣陌生的溫暖,暖融融的光穿透眼皮,鼻尖嗅到一縷淡淡的青草香,混着縷若有若無的清甜花香,很陌生卻又奇異地讓人安心。就像回到了幼時,在未破殼之前,他蜷縮成小小一只,沐月聽風,溫暖而安寧。

他想起了前兩個幻境中那只牽着他走出黑暗的手,如模糊的記憶裏母親的撫摸,他渴望了許久的光……恍惚間,他似乎理解了何為“溫柔”。

是的,溫柔。這個詞語向來離他很遙遠。

他有些懵然。

他這一生就像上天開的一個玩笑。颠沛流離,離群索居,尋不到真相,得不到救贖,無望而蕭索。他是行走世間的罪人,而罪證在他胸膛中躍動。

原來,他也會被這般溫柔以待嗎?

他忽然舍不得睜開眼了,好像只要睜開眼,一切都将被打回原形。

就像黑暗中的飛蛾看到火焰一樣,他貪婪地汲取這罕有的溫柔,謹慎而渴慕,終将朝着火的方向奮不顧身。

就片刻……他在心底輕聲說,就沉溺這片刻。

看到池煊長睫顫動,昭陽還以為他終于要醒了,可他一動不動的,直到她忍不住想拍拍他的臉試探一下時,他終于睜開了眼。

昭陽與他四目相對,不知為何,昭陽總覺得那雙眼裏的情緒格外複雜,翻滾起又迅速壓下,莫名讓她想起了以前見過的一只小獸,那是一只小年獸,似是剛從銀河那端淌過來,渾身濕漉漉的,弱弱地趴在地上低聲嗚咽。

她一定是瘋了,這分明是只游走在黑化邊緣的兇獸啊,她為什麽會有那種錯覺?

池煊默默爬起身,對二人奇異的姿勢居然沒有半點排斥的态度,昭陽一開始還以為會被他呵斥一頓,這下他不發作,讓她準備解釋的話堵在了喉嚨裏。

“你……沒事吧?”昭陽有些小心地問。

池煊按着額角,緩緩搖了搖頭。

一時間,二人陷入了沉默。

“你……”終于池煊開口了,這讓憋悶不已的昭陽精神一震,哪知他開口的第一句卻是,“你師父已經隕落了。”

昭陽:???

池煊看着昭陽震驚的神情,直視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經道:“你師父和仇敵在對戰過程中不幸隕落,先前我不忍告訴你,現在想來,也不能讓你一直被蒙在鼓裏,對你不公。”

昭陽:等等少年,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不會一場幻境下來,把好端端的人搞傻了吧!

“我……然後呢?”昭陽語言組織能力有片刻的阻滞。

“拜我為師,我帶你出去。”池煊左手搭在支起的膝蓋上,冷淡地看着昭陽,哄騙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昭陽明了,雖然不知道這小鳳凰在幻境中發生了什麽,但肯定改變了他對她的看法,這也正合她意,不過……

她歪着腦袋笑:“你這麽弱,進入幻境都需要我來救,怎麽可能當我的師父,我當你師父還差不多!”

池煊默然,昭陽也望着他不說話。

良久,少年垂眸,又擡頭,見天色已經恢複正常,天幕邊的晚霞像翻滾的火海,秋風習習,枯草彎彎,對面的女孩笑得狡黠,眸中染了火光。

他自四時傘下出來,望着前路迷惘片刻又堅定了目光,朝着某個方向走去,只扔下一句:“跟上。”

昭陽還以為他會說些什麽證明自己的能力,比如他那鳳凰的身份,血統壓制絕對可以讓衆妖臣服,可是他什麽也沒說,連身上的重傷也未解釋。他仿佛只是突然做了個決定,便有了方向,一如他這十幾年一路行來。

昭陽跟着他,忽然有些好奇,他在想些什麽,于是她問了。

自剛才那個幻境後,池煊似乎不再把她當空氣了,她問了,他便回答:“出去。”

“為什麽一定要出去?”先前池煊問過她類似的問題,這次她反過去問他。

“報仇。”池煊的聲音一下子變冷了,也讓昭陽的心涼了半截,她不敢想象,若是池煊出去發現自己一直在騙他,她的結局該有多麽凄慘。

絕對不能讓他發現,至少現在,能捂一時是一時!

走過這片荒涼的草原,二人眼前只有一片光禿禿的石原,一塊一塊大小嶙峋的黑石随意而淩亂地遍布在地上。天穹壓抑黑沉,烏雲仿佛即将壓到頭頂,張牙舞爪的枯木光禿禿的,地上沒有一點草色,入目所見毫無生氣。路也變得極不好走,細小的石塊硌腳,大一些的石頭擋路,更大的石壁需要攀爬,除了石頭還是石頭。

昭陽跟着池煊後面,走了兩個時辰後終于堅持不動了,她望着這片無際的死寂之地,忍不住坐到一塊石頭上捶了捶雙腿。

頭頂忽然被一片陰影籠罩,昭陽擡起頭,池煊停在一旁,看着她沉默不語。

“大哥,我真的好——累了,我們能不能休息一下?”昭陽攤開雙臂躺在身後的石塊上,冰涼涼的石頭激得她顫了一下。

池煊沒有說話,只是坐在她身旁,擡頭望着愈發陰沉的天空。

一點冰涼悄然落在他眼睫上,長睫輕顫,那點白粒便化作了晶瑩。他擡起手,接住一片翩然下落的雪花,低聲道:“下雪了。”

昭陽歪着腦袋,一片雪花悄然吻在她稚嫩的面頰上,涼絲絲的。

穹頂黑布上,白色的雪點越來越多,越來越近,越來越大,一片雪花正正落進了她眼睛裏,她忍不住阖了眸,那雪便化成滴水順着她的眼角滑下。

一點冰涼觸到她的眼尾,昭陽睜開水蒙的眼,眉梢凜冽的少年指尖沾着一點水光,他盯着那滴水,拇指食指輕搓,随後放下手,什麽也沒說,他看了昭陽一眼,轉身俯下背蹲在她面前,低聲道:“走吧。”

昭陽坐起身,看着他瘦削的後背,不知是鞭傷還是砸傷的地方,血跡已經幹了,她心裏忽然有些堵:“不必。”末了又補了句“抱歉”,聲音很輕。

池煊轉頭:“怎麽了?”

昭陽搖了搖頭,撐起手邊的四時傘站起身,傘依舊是先前的花朵形狀。

池煊走在前面,迎着撲簌簌而來的雪花,不一會兒白雪就沾了他滿頭,連眉梢也白了,昭陽撐着傘,歪着頭打量他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來:“阿煊,你現在好像一個老頭子!”

池煊擡手把雪拂落,結果雪越下越大,他便也不管了。

四周靜悄悄的,白茫茫的雪遮擋了視線,天地仿佛只有黑白二色,枯樹并暗空相連,白雪與巨石相融,讓人一時分不清下一步會踩到石頭上還是雪堆裏,不知何處傳來幾聲忽遠忽近的呼喚,一時纏綿悱恻,一時幽怨悲恸,吊詭莫測。

黑影憧憧,鬼泣幽幽,昭陽站定,看着圍在二人身邊越來越近的黑色影子,陰森恐怖的氛圍籠罩住這片雪原。

頭大身小的黑影在枯木間穿梭,悄無聲息形成一個包圍圈困住二人,他們無聲無息,落地無痕,片雪不沾,名為魈。

池煊面色冷峻,取出靈臺中的本命劍,強撐着傷重的軀體,主動迎上面前的那群黑影。

然而一劍下去,魈卻毫發無損,一圈黑影很快将池煊圍聚在中心,他們無聲地張牙舞爪,任由池煊揮劍割裂無形的身體又聚攏,時而俯身湊到他身側嗅聞,時而以一種詭異的扭曲姿态纏在池煊腰側,看着滲人極了。

“阿煊!”昭陽忙喚出聲。

池煊立馬飛身竄出包圍圈,握劍擋在她面前。

昭陽發現他身上的傷口再一次迸裂開,鮮血再次濡濕了那身黑衣,這次的情況似乎更嚴重,血跡順着衣擺滴滴下墜,在雪地上綻開,紅與白的對比格外醒目。

她皺着眉提醒道:“這些魈只會誘發人的恐懼,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傷害,你現在受傷了,莫要強撐。”

可池煊竟置若罔聞,他拿劍在手心劃了一道,鮮血淋漓,随後左手并指念了個訣,掌心血竟似火光點燃,接着他擡手一揚,帶着威勢的金紅鮮血便朝着那群魈燒去。

昭陽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池煊抓住了手腕,朝着他早盯好的一處薄弱突破口沖去。

身後那些魈似乎被鳳血蘊含的焚毀力量所震懾,可在短暫的逡巡後,他們再次聚攏,如失去理智的鬣狗,踩着被灼燒的幾只魈,更加瘋狂地朝着他們倆跑的方向奔來。

昭陽回過頭,寂寂黑沉夜色,雪花紛紛揚揚,池煊捏着她的手腕緊得像鉗子,奔跑的風撩動起他的發絲拂過她的面頰,血腥的氣息若隐若現,濡濕的衣衫擦過她的手背,涼絲絲的,滴滴血跡順着二人的步子蜿蜒出兩條血路,很快又被大雪掩藏。

池煊眉頭緊鎖,眼神忽而渙散,卻又強撐着聚焦,如此反複幾回,她便明白了,他要陷入幻境了。聯想到前幾次他進入幻境後就無知無覺的模樣,昭陽忍不住猜測:莫非他是擔心自己被吓到?

池煊一邊走,一邊自虐似的灑血開路,直到最後蒼白小臂上盡是血肉翻卷的傷口也擠不出半滴血。昭陽看不下去了,她猛地剎住腳步,握住他執劍的手把他拽停。靠着一股莫名執念強撐着的池煊忽然一頓,腳步踉跄一下。

昭陽看着他呆愣無神的模樣,擡起手遮擋住池煊沒有焦距的視線,輕聲說:“睡一覺吧……”

睡一覺吧……這道聲音似乎遠在天邊,又像近在耳邊,溫聲細語,絮絮柔柔,奇異地撫平了他心上的倒刺。

睡一覺……是啊,他确實該休息一下了,已經走得夠久了。這般想着,他眼皮緩緩阖上,腦袋微垂,陷入了幻境中。

昭陽見他終于進入幻境,松了口氣,放下手,将靠在肩上的傘收攏,傘尖朝着後面緊追不舍的魈遙遙一點,沉聲道:“驅——”

頓時,奇異的一幕出現了,只見方才還死纏爛打的魈群定在原地一動不動了,影影綽綽間,便在無邊雪夜中消失了蹤跡,仿佛被風雪吹散在天地間,來時無影,去亦無蹤。

這兵荒馬亂的一出總算結束了,昭陽看着遍體鱗傷的池煊,也不顧暴露身份了,從藏着的儲物袋中拿出各種傷藥,不管外敷還是內服,都給他上了一遍。

直到把視線可及的傷口都處理了遍,她才撐開四時傘,進入幻境前,她算了算進來的時間,便向四時天傳達了自己的意願——化身金鈴兒。若問這世間還有誰是池煊在乎的,或許只有金鈴兒了吧,用金鈴兒的形象一定能讓他迅速放下心防。

時間不等人,遲則生變,需速戰速決。

昭陽睜開眼,眼前熟悉的黑天雪地讓她有些迷惘;她沒進入幻境?

還沒來得及思索是何緣故,她便發現池煊已不在身邊,于是連忙轉頭四顧,卻在看到某一幕時霎時瞪大了眼。

雪地中站着的那兩人,不正是“她”和池煊麽?

昭陽低頭看了下自己的白色衣服,又摸了摸臉,這才發現她已然處于幻境中,只是因為四時天制造的幻境更加逼真,簡直混淆了真與假,才讓她也迷糊了。她的身份正是她先前許的願:金鈴兒。

昭陽現在站的地方是一塊高高的巨石上,被雪覆蓋後像一座小山包,她俯視下方,此時的場景正是方才的驚險時刻,二人被魈群包圍在圈中,池煊再次灑血開路。

眼見着形勢危急,昭陽飛身落下,落在離他們不遠的一棵枯樹上。

池煊拉着假“小昭”在遍布黑石的雪原上奔跑着,後面的魈群如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窮追不舍。

眼看着魈群越來越近,有一只險些夠到“小昭”的衣擺,池煊像是背後長了眼睛般,也不回頭,指尖血朝身後一去,便将那只魈逼退半步。

然而退下這只,後面卻有更多的魈前仆後繼,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無聲無息的黑影似幽冥惡鬼,讓人頭皮發麻。

這時,“小昭”踩到一塊凸起的石頭,直接栽倒在雪地中,連帶着池煊也歪倒了身子。

這一下讓後面的魈群追上,将他們包裹起來,或許是忌憚池煊的鳳血威力,魈群只是默默地圍着,不敢上前一步。

“小昭”看着這詭秘陰森的一幕,直接縮到池煊身後躲起來,拽着他的衣擺微微發抖。

紛紛大雪中,池煊握着劍,面色凝重,感受到身後的顫抖,他抿唇,略生疏地安慰一句:“莫怕,我會帶你逃出去。”

“小昭”點點頭,即便池煊看不到,也帶着仰賴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嗯,我相信師父!”

抱胸躲在樹上觀察情況的昭陽:“……”

原來這貨還沒放棄讓她當徒弟的念頭啊!

蠢蠢欲動的魈終于試探性地踏出了一步,随着第一只魈出頭,身後的魈群便不再畏縮,如一波波黑色浪潮般裹住二人……正如先前昭陽所說,這些魈對身體并無實質性傷害,卻會挖掘人的恐懼,從而崩潰人的精神,摧毀人的意志。

吞噬了二人的黑色魈群如同蠕動的巨蟲般格外惡心。眼看二人情況不妙,昭陽正要來出令人印象深刻的“英雄救美”戲碼,忽聽一聲響徹雪原的清嘯,讓她硬生生頓住了腳步。

即便還下着雪,昭陽依舊能感受到四周溫度驟然上升,空氣仿佛被炙烤,她忍不住微眯了眼朝那方望去,只見黑色漩渦的中心,一團炫目的火光躍空而起,驟然變作一只金亮華彩的火鳥,頭頂金色鳳冠,雙翼展飛如焰,尾羽翩如長虹,他振翅飛舞一圈,冰冷的狹長鳳眸注視着下方,鳳翅一展,點點火焰連成火海,竟将沒有實體的魈也焚燒殆盡。

魈群極為懼怕他的威力,紛紛潰散逃竄,不一會兒就消失了。

這一幕太過震撼,昭陽遙望着險些忘了呼吸,直到池煊再次變回人身,才從震驚中醒過神來。

這次變身似乎耗費了池煊極大的心神力量,只見他連站立都無法維持穩定,搖晃着單膝跪地,要不是“小昭”在旁邊及時扶住了他,他就要臉着地了。

池煊呼吸淩亂,嘴角溢出血,腳邊也濺了一圈血跡,緩了片刻才調整好,正要拽着“小昭”顫顫巍巍站起來,忽然被她雙手握住了手腕。

池煊回頭望着“小昭”,她蹲在原地,低着頭只露出頭發和額頭,臉龐隐藏在陰影中,看不清神情,也不知在想什麽。

“師父,我好害怕……”“小昭”哽咽着,液體從她的下巴滴落,打在雪地上,轉瞬不見。

“怕甚?”池煊明顯不擅長安慰人。

“剛才那些怪物……好可怕,外面是不是也這麽可怕?那些人類會不會殺我?師父我們可不可以不出去?”似乎真是怕極了,“小昭”的聲音有些顫。

“不可以!”池煊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小昭”明顯失落,頹然松開手,安靜地呆坐在原地,渾身籠罩着悲傷的情緒。

池煊擰着眉,拳頭捏緊又松開,遲疑地往她頭上拍了怕。

“小昭”身子一僵,似乎認命般肩膀一松,仰起頭,露出個純良無害的笑:“小昭累了,要師父抱抱才能起來。”

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昭陽:“……”

別用我的臉說這種話啊,我走的是傲嬌人設,不是撒嬌!

池煊身形一頓,顯然也沒想到對方會有這樣的要求,他沒有動作,“小昭”不滿地嘟囔道:“原來師父之前說的都是假話,哼,還說什麽要護我周全,絕不會讓我受半點傷害,現下連徒弟的一個小願望都滿足不了。”

池煊似是認命了,無聲嘆了口氣,蹲下身子,笨拙地伸出雙臂虛虛環住她。

“小昭”開心了,叫着:“師父最好了!”,得寸進尺地撲進池煊懷中。

然而下一刻,兩人動作同時凝滞。

池煊腳下,一滴滴鮮血蔓延開了,滲進雪地,漸漸積聚成一片血窪。

“小昭”仰起腦袋歪着頭,天真的笑容裏帶着一絲殘忍:“師父,喜歡徒兒送你的驚喜麽?”她向後一坐,便脫離了池煊松松的懷抱,看着自己手心的傑作——一顆紅彤彤的心髒,滿意地笑了。

池煊的胸口處赫然破了個大洞,他身形不穩,險些栽倒,手臂撐在地上,呼吸也在瞬間急促起來,盯着“小昭”目光冷冽似箭,咬牙切齒問道:“呵,你也同他們一般?”

“不一樣哦,”“小昭”捧着鮮血淋漓的心髒,幾滴血液濺在她臉上,徒增幾抹妖冶,“他們要的是心頭血,我要的是你的整顆心啊!鳳凰心,可提升千年修為的好東西啊!”

昭陽看着她竟拿自己的形象做出這種缺德事,雖然自己原本的目标與她此時所作所為似乎并無二致,但還是氣憤自己的肖像權被侵害了。正要沖上去,卻見池煊居然低聲笑了。

“小昭”還沒得意片刻,便被一劍穿了心。

果決利落、猝不及防的一劍,連昭陽也沒料到。本以為池煊已是強弩之末,沒想到他居然還留有後手。

看着“小昭”驚愕的面容,池煊嘴角勾起個冰涼的弧度,語氣輕而緩:“你便是欺騙,也騙久一點啊。”

“小昭”瞳孔漸漸渙散,他自她手上拿回自己的心髒,默默按回去。

昭陽:“……”

她不是很懂妖族的身體構造,難道他們都是零件組成的嗎?

看完這出戲,昭陽一時不知該以什麽借口出去了,暗暗後悔剛才沒有抓住時機。誰知池煊的一句話直接讓她怔住。

“出來。”

昭陽不确定他是在詐還是真的發現了她,待在樹上沒有動。直到池煊的目光準确無誤地落到了她這棵樹上,昭陽才打消了僥幸心理。

她撓了撓頭,從樹上跳下來,輕盈幾步間到了池煊身邊,咳了一下:“池師弟,好巧啊,你也在啊。”

池煊看着她,沒有說話。

昭陽也知道自己這開場白說得着實可笑,臉皮有些燒。

池煊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掃了一圈她,最後定定看着她的星眸,抿唇:“小師姐。”他收回視線,神情有些落寞,“你也來取我的心頭血?”

昭陽看着他落魄的模樣不忍心說實話,搖了搖頭:“當然不是,我擔心你才進來的。”

“當真?”池煊蒼白的臉恢複了點血色,擡起頭目光如炬。

昭陽肯定地點點頭,煞有介事地舉起手并指宣誓:“池師弟,金鈴兒以心魔起誓,我對池師弟之心天地可鑒,若我對你有所企圖,便讓我千刀萬剮,萬劫不複,魂飛魄散,不得好死!”

哼,金鈴兒起誓,關我小昭什麽事?

池煊輕笑一聲,鳳眸潋滟,光華濯濯,竟似點亮了這荒涼枯燥的雪原。

昭陽眼睛迷蒙片刻,卻聽他道:“我不信,”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除非你用‘小昭’的名義起誓。”

昭陽瞳孔微震,他已經發現了她的身份,按理說不應該啊……她臉上有些猶豫,現在這金鈴兒的身份是繼續扮演下去還是?

池煊見她露出遲疑,自嘲一笑,扭過頭盯着遠處那片黑沉沉的天際線沒說話了。

“好,起誓就起誓!”昭陽看不慣他這副厭世模樣,狠狠心,張口就來,“小昭以心魔起誓,對池煊敬之重之,絕無利用欺騙之心,若違此誓,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啧,小昭起誓,關我楊柳什麽事?

昭陽終于感受到馬甲多的好處了,這下發起誓言來半點不含糊。

池煊的心情似乎終于好些了,他撐起手臂艱難地從地上站起身,盯着昭陽的眼睛,似要透過她那雙眸望到靈魂深處,神情認真,語氣鄭重:“記住你今日說的,不許騙我。”

昭陽起了心思逗弄:“欺騙了又如何?”

哪知池煊的目光一下子冷下來,駭得昭陽連忙捂嘴表示不再亂說話。池煊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陰沉沉道:“若有欺騙,吾必殺之!”

果然是只黑心小鳳凰,看這架勢,說是反派她也信。

昭陽看了看四周,轉移話題:“阿煊你猜猜,這關考驗的是什麽?”

“懼。”

池煊話音一落,眼前的景象便似水波蕩漾一圈又恢複平靜,風景還是那般風景,可總感覺有什麽發生了改變。

他放下捂住胸口的手,傷口已經消失,回過頭看去,“金鈴兒”變回了貓崽子小昭的模樣。

雪漸漸變小,幾息之間徹底無了,黑壓壓的烏雲似乎被攪散,從遮天蔽日到一團一團,最後絲絲絮絮,露出了白蒙蒙的天。

這麽快就走出幻境了?未料到竟這般輕易。

既然已破四重幻境,接下來便是找出口離開四時天了。池煊感應了一下四周突然活躍起來的靈力波動,領着小昭往一個方向走去。

二人走走停停,直走了半個時辰,才在一塊黑石碑面前停下。

石碑上寫着“問心”二字,氣勢淩厲,金戈鐵馬般帶着鋒銳之勢,令人不敢直視,細看那紋路,竟是以指畫之。

池煊眼神細細描摹着那字的一筆一畫,忽然心生一種奇異的迷惘。

何為“問心”?一路行來幾經坎坷,陰差陽錯問天尋道,他如逐波之葉飄飄渺渺,恩怨糾葛、世仇家恨早已占據了他內心,抛卻這些,他還剩下些什麽呢?他是否真的識得內心?

池煊甩了甩頭,将這些紛繁雜念抛之腦後,看着石碑旁的枯井,仔細檢查一便,才轉頭道:“這應該就是出口了。”

小昭好奇地往井裏瞅了一眼,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清,她便有些排斥地後退兩步,嘟囔道:“看起來好可怕,我最怕水了,我不出去了!”

池煊直接使了一招“靈縛”便禁锢住了小昭逃跑的步伐。

小昭一臉驚訝地看着他:“我記得你之前分明沒有一點靈力的?”

池煊将她拉回身邊,淡淡解釋:“妖族與人族不同,修煉的是‘魂丹’。因一些原因,我隐藏了身份,僞裝人類修煉。先前我被人所害,她散我修為,毀我假丹,雖然不至于傷及神魂,但亦讓我受了重創。方才在幻境中不得已現了真身,魂丹便無法隐藏了。”

小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池煊從一開始就打算“綁走”這只貓妖,也不問她是否願意,直接拉着她就跳進了井裏。

伴随着小昭驚恐的叫聲,二人順着水流終于離開了四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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