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前幾天下了一場雨,淅淅瀝瀝的洗去了些晚夏的暑氣。

周一早上雨後初晴,周霭卻罕見的遲到了,他到校時校門口已經堆積二十多個遲到的學生,遲到的學生不安分地吵吵嚷嚷,保安都在旁邊幫着值勤的老師維持秩序。

周霭剛走到校門口,值勤老師就已經拿着登記薄到他面前,老師被挑戰一早上的耐心所剩無幾,他走過來淡掃一眼周霭眼底的黑眼圈,擰眉問:“你是哪個班的?”

即使已經遲到近20分鐘,但周霭的呼吸節奏沒亂,臉上也平淡的沒帶分毫焦灼情緒,聽見老師的問話,他擡手将別在校服前胸的銘牌摘了下來,面前的老師瞥了眼,然後拿着筆登記入冊,末了卻又擡頭看他一眼,問:“你是1班的?”

周霭穿着整套的秋季校服,站在晚夏的晨光裏,整個人顯得幹淨又規整,聞言他只點了點頭,但是并不開口說話,也沒有別的或羞愧、或尴尬的情緒,這種冷沉放在耐心稀少的老師眼裏,就是種結合傲氣的冷淡不配合。

值勤老師的眉頓時擰的更緊:“你這是什麽态度——”

與此同時,在老師發怒前,身後人群裏卻突然傳來男生大聲的鬧:“哎我.操!浔哥你突然踹我幹嘛啊?”

隊伍裏還沒人回應,值勤老師的注意力卻已經被吸引過去,周霭也下意識擡頭看過去,幾步之距,本來就站得松垮的隊伍裏突然竄出來個爆炸頭男生,男生猝不及防被人踹出來,緩跑出兩步穩住慣性,然後揉着眼睛、摸着後大腿,正回頭疑惑的在問隊伍裏的某個人。

值勤老師積攢一早上的怒火終于在此刻炸了,他邊走過去邊怒道:“還在鬧什麽?站都不會站是吧!開學才幾周,周一就遲到!就是你!你剛剛還想翻牆進校是吧!校服不穿!這什麽發型?你口袋裏塞的是什麽!你是哪個班的?你班主任是誰?…”

老師劈頭蓋臉地開始罵他們,大部分學生都趕緊閉了嘴縮回隊伍裏。周霭只淡淡看過去一眼,就将視線從人群中挪開,他微垂了頭,安靜的隐沒在喧嚣吵鬧的隊伍裏。

“唉…老師,是意外、純粹是意外…上周把校服落到教室了,等會進教室我馬上就穿!頭發是起晚了沒梳…天生就這種自然卷我也沒辦法啊…您說是不是啊?”那個爆炸頭男生舉着只手,另一只手掩着自己的口袋,嬉皮笑臉的對老師求饒,随着他的解釋,人群裏有斷斷續續的笑聲傳出來。

在這通亂七八糟的解釋之後,值勤老師直接不耐煩的給了處罰:“既然大早上就精力充足無處發洩,那等會升旗儀式的時候你就先去操場上跑十圈!”

老師的話剛落,隊伍裏有幸災樂禍的聲音傳來,而爆炸頭的男生似乎抓住機會在跟人說話:“我去浔哥,你救命啊!救我救我!”

在他們遲到的隊伍裏,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上蹿下跳的爆炸頭男生身上,只有周霭沉默安靜的站在原地,仿佛與他們隔出了另一個次元,但在聽見這句話時,他卻輕輕的皺了下眉。

然後緊接着,周霭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另一道沉冷些的男聲,男生有些不耐煩的反問道:“你還沒斷.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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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頓時傳來小範圍的哄笑,現場變得更加不可收拾,爆炸頭在起哄的背景音裏回罵:“笑你妹,哎老師——”

老師再忍不下去,冷着臉把幾個起哄的全部都弄了出來:“既然你們喜歡說、喜歡笑、鬧不夠,那就都陪他去操場跑,去操場上說個夠!別以為你們有的是21班的人六中就管不了!再混、再皮,你們既然是六中的,就必須要守校規!”

周霭站在原地,他旁邊連續空出好幾個位置,所以此刻,隔着幾個空位,站在他旁邊的是個穿黑色T恤的男生。

前方出列的隊伍裏突然有人笑着吼了一嗓子:“那個正偏着腦殼的剛也說話了,你還在看哪兒呢?別看了!就是他,老師你把他漏掉了!快把他弄出來!”

話落,周霭旁邊的人慢慢走出了隊伍,周霭的餘光裏是那人穿黑色短袖的背影。

爆炸頭見到此景,在前方跳着腳咋呼:“操,浔哥,我給你按住了,等會揍他!我浔哥上周才做了國旗下的檢讨,你又搞他!”

出列的男生像是沒睡醒,困倦的擡手揉了揉脖子,并沒看抱在一起的兩個人,肩膀上的空書包卻準确無誤的砸到了他們身上。

周霭再回到高一1班時,升旗儀式已經結束,班長過來将他從校門口領走,班長是個沉穩的女生,路上并沒多說什麽,只是中途被班主任叫走領東西,周霭便一個人回到教室。

夏秋之際晨光溫和,此時正是課間,1班教室的後門大敞着。

周霭一腳剛走進教室門,就有男生朝他吼着問:“嘿!那誰,你今天遲到給我們班扣了多少表現分啊?”

但周霭像是完全沒聽到,只面無表情的往自己位置上走。

有人嬉笑着接話:“胡成你大早上是不是還沒睡醒?人一啞巴,說不定耳朵也不好使,你問再多他會回你嗎?”

全班爆出哄笑,周霭坐回到自己靠窗的座位,看見桌子上擺着一份還冒着熱氣的早餐,但是他記得很清楚,之前這些莫名其妙的早餐都是被放在桌簍裏的。

他的同桌蔣文意是入校時的年級第一,也是目前班級裏的學習委員,此刻正轉頭盯着他,在男生們的哄笑聲裏刻意的、大聲的問道:“周霭,你今天遲到已經給我們1班扣了分,學校明令禁止不能在教室裏吃東西,怎麽,你還想再犯點事再扣點分?我到現在還是很好奇,你又沒有中考成績,你到底是怎麽分進一班的——”

一路沉默的周霭終于有了動作,他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把旁邊蔣文意吓了一跳。

“怎麽,你還想動手嗎——”

蔣文意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周霭根本沒看他,他只是提起早點,走了兩步直接扔進了後面的垃圾桶,垃圾綴在空桶裏發出“啪”一聲,教室裏有一瞬的安靜。

一秒的安靜很快又被另一個笑嘻嘻的男生打破:“哎學習委員,秦老師開學就說讓我們多照顧周、霭、同、學,可能六中的1班這麽多年都沒招過殘疾人吧,人家是有特權的,你居然敢連早飯都不讓人吃啊?”

周霭是個啞巴,還是個不合群、不讨喜的陰郁啞巴,他像是1班角落裏生長的那灘潮濕苔藓,開學時他被父母帶到學校,班主任曾在私下裏專門跟班裏打過招呼,讓他們多照顧周霭。

但周霭實在是過于孤僻,他不接受任何人的示好、好奇或“善意”,他用冷漠的殼子阻擋萬物,開學一個月有餘,他在班裏沒有參與過任何私人活動,不跟身邊的同學交流,甚至連那張臉永遠都是僵冷着沒有多餘的表情。所以他不僅沒有漸漸融入班級,反而開始被1班的所有人排外針對。

旁邊的蔣文意感覺自己剛剛落了下風,所以他冷笑一聲,說話的聲音更大了:“我可沒讓他不吃早飯,他随便吃啊,我們班這個月不是還有20分的表現分嗎?全給他拿去吃早飯扣夠不夠啊?還有,誰知道這早飯怎麽來的?啞巴還有舔狗天天給桌簍裏塞吃的呢?是你們給他送的嗎?”他邊說邊站起來朝外問全班的人。

班裏只有笑,偶爾幾個接哄的人否認,那個跟他一唱一和的男生坐在前排的桌子上轉着書道:“人家長得俊呀!又是個啞巴小可憐,不都叫他啞巴公主嗎?總有人給他送啊。”

上課預備鈴響起,調侃短暫的告一段落,周霭從進班就自顧做自己的事,這會他将分出來的各科作業分別交到課代表那裏,只有兩位課代表态度冷淡的收下,另外幾名都說已經在升旗儀式前把作業交到老師那裏:“以為你不來了,都已經跟老師報了你沒寫不交。”

對這些拒絕,周霭沒任何多餘表現,只自己拿着作業去交,出教室的時候正好在前門碰上搬着新練習冊回來的班長,班長看了一眼周霭手上眼熟的試卷,又看了一眼班裏的氛圍,将東西暫時擱在桌子上,對周霭安慰的笑了下:“老師都開會去了,辦公室現在沒人,早上升旗儀式開的着急,我作業也沒交,你給我吧,等會下課我一道給你交過去。”

太陽出來了,門口的周霭被刺得微眯眼睛,他并沒有将作業給班長,只是冷淡的搖了下頭,便轉身回位置。

有人看見,又立刻“啧”了一聲:“看看,人家多拽啊!”

“笑死,根本不領情啊班長,你剛剛才去把這位啞巴公主從校門口領回來呢,真不知道好歹啊。開學的時候,我們還都小心翼翼對他多有照顧,結果呢,人家牛的很、屌.的很,誰都不理!他裝什麽啊裝?全班45個人,就他沒有入學成績,他也配?他到底憑什麽能被分進1班啊!”

班長發着習題冊在講臺上冷聲打斷:“都說1班1班,你們這就是1班學生的素質?馬上上課了,差不多行了,再鬧你們就去秦老師面前鬧。”

正式上課的鈴聲打響,第二節課是語文課,周霭正坐在位置上上着課,突然就有滿杯深褐色的茶水從旁邊而來,全部倒在了周霭的課桌上。

盡管周霭反應很快地挪開手站起來,大杯熱燙的水依舊快速浸潤他擺在桌面上攤開的書,又順着桌子滑溜溜的邊沿撲到周霭的衣服上去。

熱氣氤氲,蔣文意慢慢放下手中空空的保溫茶杯,擡頭輕飄飄的說了句:“不好意思啊,手滑。”

周霭看都沒看他,但前後已經有人被這動靜吵鬧到,有人轉頭來掃他們一眼,講臺上授課的中年女教師也停了停,擡頭問這邊是怎麽回事,混亂中,只有周霭前座的一個女生扯了厚厚一疊紙壓在他桌面上吸水。

語文老師走近後排看到他濕淋淋的前胸,也皺了眉,讓他趕緊去洗手間處理一下,周霭對老師彎頸示意謝謝,然後快速從後門離開了教室。

六中的教學樓平行排列,幾棟樓之間每層又有環廊連結。

學校的校服主藍白兩色,所以周霭胸前大片的褐色痕跡就格外顯眼,他從後門出教室,視線的餘光內,對面教學樓的過道裏站着個高個男生,在學校的嚴格規矩下,男生也高調的穿着黑色上衣。

周霭沒往那邊看,直直的進了走廊盡頭的男廁所。

此時正值夏末秋初的9月底,國慶節假期前上課的最後一周,晨間的風已經帶起一絲涼意。

周霭在洗手池邊脫了長袖的校服外套,茶水熱燙量多,運動款的校服外套不厚,穿在裏面的短袖都印上黃褐色的液體,他垂着頭在水池邊搓洗外套上的茶湯,只簡單過了遍水,又用幹燥的長袖袖口将自己短袖上的水漬蘸幹。

校園的安靜與喧嚣全由時間把控,正值課堂中,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格外安靜,所以門被推開的聲音才會如此突兀。

周霭正在水池邊搓衣服,突然有人從他身後經過,帶起一陣晨間的風。

日光初升,淡金色的光躍過窗戶,灑在洗手臺的白瓷磚上,也灑在周霭細長蒼白的手指間。

周霭低頭在擰外套的水,進門那個男生的黑影在面前的鏡子上一閃而過,最後停在最裏側的水龍頭前,那邊的龍頭被打開,有淅淅瀝瀝的出水聲。

但很快,洗手間外又傳來腳步聲,緊接着就又有人從門口邊說話邊快速跑進來:“靠,浔哥你尿.急啊?老李罰站罰着你都敢光明正大的跑?”咋呼的聲音非常有特色,是早上那位爆炸頭男生。

男生走姿莽撞并不看路,所以說着話,就直直撞上了門口處正擰水的周霭。

周霭剛才脫了外面的校服,此刻只穿着短袖,猝不及防的,他的手肘被重重撞到鋒利的水池楞邊,他瞬間就感覺到粗糙瓷磚剮蹭皮膚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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