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放學回去的路上,路過一個擺在路口的垃圾桶時,周霭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桶邊,從兜裏摸出手機,垂眸掃了一眼電量告急的屏幕和不停跳動的未讀消息提示,直接用手指摳出電話卡,扔進了眼前的垃圾桶裏。

他的聯系方式可能被班裏的人曝了出去,從今天中午開始,手機上就不間斷的接收到各種信息、電話,一直持續到現在都沒消停,手機的電量幾乎已經被耗盡。

手機的電話卡非常小,落進垃圾桶就再找不到,周霭沒有猶豫,收了手機就要繼續往前走。

但走之前,他的腳步卻又突兀的再次頓了頓,垃圾桶前方靠邊停了一輛車,周霭擡眼,靜靜看向那輛車的後視鏡。

後視鏡裏映出一群人的身影,那群人個子很高,打扮的流裏流氣,他們也正透過鏡子盯向他。

回家的路途已經過去了大半,離後方的學校越來越遠,所以他們已經不屑于掩藏,甚至是挑釁、張揚的出現在了周霭眼前。

周霭的孤僻已經成為習慣,他的目光裏放不進任何人,也居然到現在,他才發現身後跟蹤的這群人。

前方是個分叉路口,向左走是他回家的大路,路燈和監控設備完善,人流不斷。向右則是一條通向破舊住宅區的死路,路邊老居民樓交錯,安保設施年久破舊。

周霭只在路口停了半分鐘,他的腳就再次動了起來,他保持和先前幾乎相同的步行速度,往右側路燈稀少的方向,平靜如常的走了進去。

越往前走,路燈越暗,來往的人越少,身後嚣張的腳步聲也就越明顯。

周霭不着痕跡的加快了自己的腳步,但身後幾個男生反而開始走的慢慢悠悠,像是胸有成竹,看準周霭已經沒有逃出去的可能性,他們甚至在後方吹起了下.流的口哨。

馬上就要到這條死路的盡頭,目之所及是路盡頭高高的牆體,但周霭突然轉了個彎,他的身形快速融入了旁側的一棟樓裏。

這一片都是老城區的老樓,老樓建的高,也沒有電梯,每一階步梯都修得高又窄,幾個男生不急不慌,邊順着樓梯往上走,邊拆了旁邊破舊的欄杆拿在手上當作武.器。

“這小子是慌不擇路了,往死路跑?”有人在嘲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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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見過這麽蠢的,逃命往高處逃,等會他腿斷了怎麽下來啊哈哈哈草,高材生的腦子只用在學習上嗎?”

“這樓梯修的真他媽小氣,走的老子好暈啊。”

一群人順着樓梯不停的旋轉向上,直到9層天臺,幾個人都被繞的有些眩暈,隔着天臺和樓梯連接處,是一扇半開的鐵門,他們看見裏面藍白色的身影一閃而過。

領頭的高個子很不耐煩,他重重推開破舊的鐵門:“沒想到你一啞巴還挺能跑?”

天臺上的半塊牆體暫時遮擋視線,他們如同氣定神閑的去捉那只甕中的鼈,慢慢繞過去:“別躲了小啞巴,我都看到你了…”

但轉至視野開闊處,目之所及卻只有一根細長的晾衣鐵絲,鐵絲上挂着件六中秋季特有的藍白長袖校服,天臺上風大,校服吊在鐵絲上,正在随風飄蕩。

除此之外,空曠的天臺上再無其他。

“操——”領頭的人迅速回頭,但他們進來的那扇鐵門突然在他們眼前重重的阖上了,他們都清楚的聽見了門外鎖匙撞擊的脆響。

“操!你給老子把門打開。”鐵門被人從外面重重推拉,在寂靜的樓道裏哐當作響。

周霭提起旁邊的書包,慢慢的往樓下走。

身後的鐵門響聲混合着男生們的謾罵,周霭将聲音甩在身後,轉頭上了隔壁那棟樓。

老居民樓修建的緊湊,周霭陡一出現在隔壁樓頂,那群扒拉着鐵門的人就迅速察覺到,然後轉換了目标。

天臺上風大,将周霭的頭發全部吹起來,頭發随風繞成柔軟的弧度,他身上的校服短袖也被風吹起漂浮的波浪,他的臉在月光下被映的幾近剔透,額際有一滴被風吹幹的汗。

周霭站在風裏,書包放在手邊的凳子上,平靜的看向對面那群人。

“你是不是找死?”那些人站在天臺的邊沿上,隔着樓宇間長達兩米的空隙,兇惡的問。

“不想死就快點滾上來給老子把門打開!快把鑰匙給我們!”

“哥,他是個啞巴,你跟他說的懂嗎?”

“他啞巴他腦子又沒問題!”

“那誰說得準?那誰不是說他…說他精神有問題,說他不正常嗎。”

“我看你腦子才有問題,精神有問題怎麽他媽的考第一?”

周霭站在月光下,看着他們的焦急暴躁,慢慢像是欣賞夠了,才從包裏拿出紙筆,他低頭在草稿紙上寫了兩個很大的字,然後舉起來,展示給對面的人看。

紙頁上兩個大字——“胡成”,因為是筆畫相當簡單的兩個字,所以對面的人在晦暗的月光下也能看清楚字體輪廓。

周霭只是舉起了這張紙,并沒有多做別的,對面的人就急促的否認道:“胡成是誰?我不認識,”他回頭問身邊的人:“你們認識嗎?誰認識胡成?”

一群人搖頭。

周霭的手心裏捏着一枚鑰匙,鑰匙在月色裏泛着銀色的光。

那個人看見這把鑰匙,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然的笑了下:“你想知道是誰讓我們來弄你?那你直接問啊,反正說了也沒事,畢竟在你們六中,這也不是秘密。”

“陳浔風你認識嗎?”那個男生前伸脖子,像是要拉近他和周霭的距離,他說:“就是他,是他找我們來收拾你,他在你們學校作風挺嚣張啊,他看不慣你你居然自己都不知道嗎?聽說…有人只是在他面前提了一句你,他直接發火砸人啊,看來他還真是…很讨厭你啊。”

天上逐漸飄起細碎的雨,周霭低頭往書包裏裝紙筆,他上來一趟也只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驗證結束,他就不想再浪費過多的時間,準備直接離開。

走前,對面的人急了,紛紛吼他,周霭像是想起什麽,微微用力将手掌心裏的鑰匙抛到對面樓頂去,然後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天臺。

走到下樓的樓梯上,他仍舊能聽見那些人遲緩的反應——“哥,鑰匙、鑰匙,靠,我們從裏面怎麽開門啊!”

周霭再走回到剛剛那個交錯的路口時,雨已經下大了。

他很不喜歡淋雨的粘膩感,所以他擡頭望了望四周的方向,準備找家便利店買把傘,畢竟這裏離家還是有段距離。

“周霭!”突然的,有道男聲焦急的從遠處叫他的名字,男生的聲音掩蓋在雨幕裏,顯得有些模糊。

周霭停在原地,微微偏頭,看那邊舉着傘快速湊過來的男生。

陳驷流舉着把大傘,看見周霭之後顯而易見的松了口氣,他将傘擋在周霭頭頂:“終于找到你了,怎麽這個時候還沒回家。”

周霭頓在原地,慢慢的收回視線,眼睫下垂擋住眼睛裏的情緒,重新提步往前走。

陳驷流打着傘走在他旁邊,看他身上單薄的T恤,皺眉問:“怎麽只穿這麽點,你的外套呢?”

他将自己的襯衫外套脫了,要往周霭身上披,但周霭不着痕跡的避了避,拒絕了。

陳驷流早已習慣和周霭的相處模式,周霭在他的父母眼裏都是油鹽不進的冷硬石頭,但陳驷流卻覺得周霭的情感比許多人細膩敏感,只不過因為從小的經歷,周霭已經習慣去用冷漠的殼子表達抗拒。

像是剛剛,他從雨裏走近,就從周霭變化的眼神裏,捕捉到一絲他沒來得及收回去的失望。

但他不知道周霭在失望什麽,他以為周霭是期待偏心的父親在雨天接他回家,只能試探着安慰:“昨天,你爸爸跟我聯系,說你的月考成績出來了,我這兩天課不多,所以他叫我今天過來帶你做一下月末總結。”

“下午我在你家裏等很久,你都沒回來,下雨的時候,你爸爸本來要讓司機來學校接你,是我說可能你已經在路上,說我來接…周霭,你爸爸其實是關心你的,只是,可能沒有對你的小弟弟那麽明顯。”

周霭渾身帶着濕氣,走在傘底下,側臉被凍的蒼白,面無表情只看着前方,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

十字路口前,車流如織,陳驷流輕扶了一把周霭的肩膀:“等一下,馬上變紅燈了。”

周霭本來是安靜的站在他旁邊,但突然的,他似乎察覺到什麽,小幅度的偏了偏頭看向對面,然後目光定住沒有再收回來,周霭很少将目光長久的放在什麽人或物上面,陳驷流覺得莫名,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馬路的對面也停着一群舉着傘等着紅燈的行人,路燈的光在雨裏顯得模糊又遙遠,那邊的人群裏只有一個男生沒有撐傘。

男生站在雨裏,外面穿着六中的校服外套,敞開的外套露出裏面的黑色T恤,他的上半身已經全部被雨水打濕,卻絲毫不顯狼狽,男生有一張少見的出挑的臉,在雨絲裏,他冷峻的臉反而越發清晰,輪廓也越發的深刻。

那男生也正隔着雨幕看向周霭,黑色的眼睛裏帶着穿透距離的認真,與他偏冷臉孔不能匹配的認真。

陳驷流站在旁邊,都能感覺到他們的視線如有實質,旁若無人一般,在雨裏安靜的連結,深.長得像是越過了遙遠的時空。

然後,是周霭率先收回視線,他微垂眼睫,一瞬間擋住了所有的情緒。

對面的男生慢慢才從周霭身上移開眼神,離開後,那雙黑色的眼睛裏再無認真,陡然轉向鎖向了陳驷流。

在這種眼神的直視下,陳驷流下意識的皺眉。

車流從他們面前來往經過,短暫的遮擋視線,陳驷流感到疑惑,他的眉頭沒松,但等他再看向對面,站在原地的那個男生已經離開了。

那男生的視線毫不友善,陳驷流低頭看旁邊的周霭:“剛剛站在對面那個男生,你認識嗎?他是你們學校的嗎?”

周霭安靜的微垂着眼睫,似乎在思考什麽,但卻沒給陳驷流任何反應。

那個男生看起來并不是善類,陳驷流考量到周霭的性格和特殊情況,一邊随着人流往對面走,一邊對旁邊的周霭做隐晦的提醒:“周霭,在學校裏,如果察覺到有什麽人欺負了你,你可以跟我說。”

周霭面色無波,像是沒有聽到,但過了馬路後,卻從傘下離開來。

他終于看見一家亮着燈的商鋪,他走進去,半分鐘後,周霭從商鋪裏再走出來時,手上拿着一把新的雨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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