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山道兩旁支出來的樹葉都是半紅半黃的顏色,陳浔風一身黑衣,在後方彩色的背景板中格外顯眼。
他的運動外套拉鏈拉到了頂,領口豎起來露出下巴鮮明的輪廓,他時不時側頭去看周霭,同時腳下随意的邁步随隊伍往前走,鎖扣在他下巴下方輕輕晃動,陳浔風身上沒帶什麽東西,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利落。
從山腳一口氣跑到這裏,陳浔風稍微有點氣.喘,但幾個呼吸之間,他已經調整好,此刻他還能輕松的半側着身體邊看周霭邊往上走。
路上偶爾有支出來的樹杈,陳浔風提前擡手,将周霭那側擋道的一根樹枝撥了撥,收回手時,他垂了垂睫毛再次問周霭:“不給水喝嗎?”
周霭終于收回放在他身上的視線,将自己肩頭的書包松下來。
上午上山,下午就會返程,所以周霭只拿了一瓶沒開封的水,他将這瓶水遞給了陳浔風。
陳浔風接過水扭開瓶蓋,先将水遞到周霭眼前,日光在瓶底凝結,周霭看着那點金色的碎光,輕輕搖了搖頭。
陳浔風像是确實渴了,他微仰頭,幾步臺階間就喝了半瓶水。
這過程裏,陳浔風沒對周霭說一聲謝謝,當然在之前的很多次裏,周霭也從沒對陳浔風表達過感謝。
他們之間像是從來沒有“謝謝”、“對不起”和“沒關系”,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爬山。”陳浔風手上松松的提着那半瓶水,走在周霭旁邊說。
某處石梯有些不穩,陳浔風垂眼看周霭走過去,才繼續說:“這幾年,我大部分時間都跟我舅在國外過,他出國去讀大學,帶着我。”
周霭本來是看着前面的路,聽到這裏,略微頓了頓,那天晚上在他家樓下,陳浔風就說過他這幾年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國外。
陳浔風說的不快,語調跟着大部隊慢悠悠上山的節奏:“他挺忙的,很多時候,我們連三餐都吃的晝夜颠倒,所以更沒有閑心和時間去發展這種愛好。”
說到這裏,陳浔風的話題突轉,他突然問周霭:“你這幾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怎麽了?”甚至他出口的語氣像是已經确認周霭情緒不好,他只是追問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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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霭轉頭,看向旁邊的男生。
陳浔風像是知道周霭看過來的疑惑,他垂着頭看腳下的路,避開周霭的眼神,低頭時前額幾縷碎發随風輕晃:“我不知道我是怎麽看出來的,但我看見你,我就知道你心情不好。”
周霭沉默的收回目光,他輕輕的呼吸着,腳步走得很平穩。
他們一直在往上走,迎面吹來的風越來越涼,視野越發開闊,日光也愈漸刺眼,周霭垂眼避開陽光,略微思索,才在手機上點開了新的備忘錄。
然後他将手機遞給身邊的陳浔風看,上面只有簡單的一句話:我現在不想說。
陳浔風看了一眼,點點頭,說:“好。”
大部隊走得慢,登頂時差不多到了正午的時間點,山頂有酒店和餐館,但好不容易學生有機會整體出來一趟,校方就沒有嚴格限制具體的餐食方式,而是讓各班自行安排。
周霭他們班是早就投票表決過的,山頂平整空曠,是處絕佳的野炊地點,他們早打算好上山來戶外燒烤,甚至他們學生背上來的包裏都是提前準備好的燒烤架和調料肉菜。
上山後周邊就有商鋪,陳浔風進去了其中一家店,重新買了兩瓶水,他走出來停在周霭面前,旋開其中一瓶先遞給周霭,還沒來得及說話,後方就突然傳來中年男人的怒喝:“陳浔風!你給我滾過來!”
周霭手上拿着那瓶水還沒喝,聽見聲音,他下意識擡頭朝遠處看過去。
上山的必經閘口處,又上來個新的班級,領頭的中年平頭男人有些氣.喘,他的外套挽在手臂,正叉腰瞪着站在周霭面前的陳浔風。
顯而易見,剛上來的是21班,周霭略掃過去一眼,就在那位老師身後看見江川和常出現在陳浔風身邊的那些熟面孔,還有人群裏同樣看過來的趙悅。
江川他們臉上是恨鐵不成鋼混合幸災樂禍的誇張表情,而趙悅則是又越過陳浔風在觀察他。
吳老師那聲吼不小,陳浔風顯然也聽得清清楚楚,但他卻是所有人裏反應最小的,他甚至沒有回頭看過去。
“陳浔風!”陳浔風沒反應,所以吳老師又吼了一聲。
陳浔風眉心蹙了蹙,他将手裏瓶蓋交給周霭,視線在他臉上快速掃過一遍,才說:“我先過去一趟。
”
周霭看他一眼,擡手接過瓶蓋,兩個人的手短暫相碰,陳浔風很快速的捏了捏周霭的邊指,然後松開說:“走了。”
聲音融在風裏,輕輕的。
周霭收回手,攥了攥手指,他視線淡淡放在那邊21班的方向,他看着陳浔風融入遠處的隊伍裏,那邊很快就傳來男女生的起哄和吳老師的斥責。
山頂這處空曠的平地已經被率先上來的班級分別占據,所以21班被他們的班主任帶着,在鬧鬧哄哄、推推打打的往遠處走。
周霭要收回視線,卻不防人群裏那道利落的黑色背影突然回頭,陳浔風轉過頭,就直接攥住了周霭沒收回去的視線,兩個人對視的瞬間,陳浔風朝周霭動了動嘴角,并不是笑,依舊是個并不誇張的、輕輕的,像是逗小孩的表情動作。
周霭轉開頭,沒再看他。
這過程裏,1班的學生始終在旁邊整理安排中午那餐燒烤,秦老師早已經和年級裏其他老師去了後面的飯店,這件事全被班長李萌負責總攬,由她來分工安排怎麽烤這頓燒烤。
但搭上燒烤架子的時候,他們卻找不到最重要的炭石,李萌翻看群裏安排的名單,問1班的某個女生:“葛沁沁,你沒有背碳嗎?”
葛沁沁包裏只有兩本書和面包,她抱着書包尴尬的站在原地:“我媽…我媽說我是來學校學習的,不讓我搞這些,我們家裏也沒有…沒有炭。”
她話落,旁邊學生就開始七嘴八舌的責怪。
“那你早說啊!我真的是服了。”
“那現在怎麽辦?吃生.肉啊?你一個人不打緊,我們班40個人呢!”
“…”
葛沁沁被圍在中間,沉默的将頭越垂越低。
李萌皺了皺眉,阻止旁邊同學的不滿:“算了,事已至此,都別說了,先想想能不能找到補救措施,這上面有沒有賣炭的地方?”
李萌迅速去問那邊的商鋪老板,還真讓她問到了,這上面時不時就有人來團建野炊,而周邊有農戶,所以農戶自家燒柴剩下的炭就專門用來出售。
李萌準備找個男生跟她去買炭,路過店鋪外供游客休息的木質桌椅時,李萌看見了坐在那裏的周霭。
周霭的手邊擱了瓶水,
他垂眸安靜的在翻着手上的一本書,風将他的額發吹起一些,男生按着書頁的手指修長幹淨,李萌頓在原地,想起那天在1班外面的走廊,周霭用他那只手越過她,撥開朝她襲來的那顆籃球。
那瞬間,她其實聞到風帶起來的一點薄荷味。
1班的喧嚣就在幾步之距,而周霭獨自占領這方安靜。
野炊這件事全程都是在群裏商量,周霭的社交帳號也在群裏,但那個賬號從沒出現在聊天框裏過,周霭沒有參與過班群裏的任何課後事宜,李萌想讓周霭融入1班,也想讓1班去接納周霭,所以她想讓周霭盡可能的參與到1班的班級活動裏來。
以前她是公事公辦的班長職責,但這會,她突然發現自己有了私心。
李萌走過去,直到她的陰影覆蓋上周霭的書頁,周霭才慢慢将頭擡起來,看向她。
周霭的睫毛有些長,總是冷冷的垂着覆蓋眼珠,黑色的眼睫和眼珠交相重疊,就顯得他的眼神極黑、極冷。
李萌看着周霭的眼睛,朝他彎了彎嘴角,輕聲問:“周霭,你能幫我個忙嗎?”
周霭看她一眼,像是不感興趣,就要收回視線回到書頁上似的。
李萌抓緊機會說:“我要去那邊村裏買炭,可能有點重,需要個男生幫忙,班裏其他人都各自有安排,嗯…周霭你有空嗎?能去幫我個忙嗎?”
…
“草!好燙!”宋明毅将手裏剛烤出來的紅薯扔到草地上。
江川在旁邊笑:“傻.逼啊你,直接用手抓。”
陳浔風坐在熄滅的火堆邊,用木棍撥着火石,均勻的去烤自己剛剛放進去的那個紅薯。
江川笑得往他身上倒,陳浔風膝蓋被撞得一偏,他皺眉啧一聲:“你他媽…”
江川回過頭來,看着陳浔風的動作,蹲到他旁邊,過了會小聲問:“浔兒哥,旁邊那麽多烤好的,你幹啥還要自己單獨烤。”
陳浔風抹了抹手上的灰,語調有些漫不經心:“樂意。”
江川擡手将自己的劉海紮起來,狀似不經意問:“你給學霸烤的啊?”
陳浔風轉頭看向他。
江川戰略性往後撤:“看我幹什麽?我就問問,就問問。”
結果陳浔風居然只淡淡收回視線,低“嗯”了聲,他低頭撥着那顆紅薯,認真去看紅薯的烤熟程度:“如果你在這兒閑得慌,就去給我找個袋子來。”
正說着話,那邊的宋明毅又拿着手機跑過來,他把手機屏幕放到陳浔風眼前,嬉笑着用胳膊拐了拐他:“卧.槽!今天你又在高一出名了,笑得我,我們浔哥穿這麽帥從全年級面前過,群裏現在又多了好多打聽你的。”
“樓下你天天挂處分那張‘勞.改照’傳瘋了,”宋明毅笑得不行,他咳嗽一聲:“重量級的是,有個人匿名,在群裏問你性取向能不能是…男的?草!你看你看,就這條…真他媽重量級炸.藥啊!”
宋明毅轉頭催促陳浔風看,剛轉過來擡起頭,就對上一張正面無表情盯着他的臉。
陳浔風身上的各種莫名八卦只多不少,陳浔風本人不怎麽在意,他們也總是當些離譜的笑話聽,但今天的陳浔風似乎有些不同,宋明毅在他的眼神下頓了頓,莫名其妙的問:“怎麽了啊?”
陳浔風手機在兜裏震動,他單手用木棍将紅薯從火石底下撥出來,一邊摸出手機,皺眉問宋明毅:“是誰問的?”
“不知道啊,匿名呢,我給你釣魚試試,看能不能把這個狗東西釣出來…”
宋明毅在手機上打字,卻發現旁邊本來懶散坐着的陳浔風突然站了起來,然後一陣風似的掠過他,宋明毅還沒來得及反應,陳浔風已經快速從他面前離開。
遠處的江川手上拿着個塑料口袋,和他們班一個女生鬧着走過來,陳浔風從他面前走過,江川叫了聲,但陳浔風像是根本沒聽到,完全沒有停腳和回頭。
江川走過來,陳浔風原來的座位上只有個孤零零的剛出爐的紅薯,他用膝蓋抵了抵宋明毅的肩膀:“他又往哪兒跑?烤半天的紅薯都不要了。”
宋明毅也轉頭看過去一眼,陳浔風的背影已經快要消失在他們的視線範圍:“不知道啊,好像看了看手機就走了。”
…
1班的戶外燒烤準備充分,但到現在都還沒有正式烤上,因為最重要的炭還沒被班長買回來。
他們本來在慢悠悠的整理調料和蔬菜,遠處卻突然有道黑色身影向他們班的位置靠近,是陳浔風,看見來人,他們已經條件反射先找他們班那個啞巴。
果然,陳浔風面無表情走到他們班,第一個動作也是視線四掃去找人。
山頂是廣闊的平臺,周邊樹木都稀少,視線四顧就能看完整全貌,所以他們都沒有在近處找到周霭的影子。
陳浔風站在邊際處不發一言,他們都以為他沒找到周霭就要離開,但卻不防陳浔風突然走到他們剛搭好的燒烤架子邊,直接探手,拽住了胡成的領口。
燒烤架子被碰到,旁邊的男女生下意識後退發出驚.叫,陳浔風的力氣極大,他單手就将胡成拽到了地上。
胡成後背着地,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他被陳浔風拖在地上走了兩步,才掙紮着抗拒:“你…你要幹什麽!”
陳浔風還是早上那套打扮,黑色的運動套裝,拉鏈拉到頂,純色襯得他臉部線條極其清晰流暢,上午他們看到走在周霭身邊的陳浔風時,第一反應是覺得陳浔風賞心悅目的好看,但這會,陳浔風冷着臉低頭将胡成拖在地上,他們卻只覺得他格外的駭人。
“周霭呢?”陳浔風的聲音很冷,他問倒在地上的胡成。
陳浔風的問題瞬間激起了胡成的怒,他瘋狂的反抗掙紮:“死啞巴!當然是去死了!去.死!”
陳浔風直直的低頭盯着他,臉上的表情沒動分毫,只是眉心下意識一跳,他重重一甩手将胡成整個翻了個面,胡成将近180,但在陳浔風手底下的掙紮微乎其微,胡成整個人被甩動,地面都被他激起了層晃動的灰。
被翻過來後,胡成被迫用臉觸碰粗糙的石面,而陳浔風的膝蓋重重的頂在了他的後腰上,讓他酸.痛難忍,再無掙紮的力道。
陳浔風按住了胡成的後腦勺,他咽了咽喉嚨,才開口說話:“你找人去跟蹤周霭。”
陳浔風是陳述的語氣,出口的聲音聽起來甚至還是冷靜的,話落,他手底下的胡成突兀的僵了僵。
陳祯前段時間一直在外地出差,前兩天回來才有空解決陳浔風的訴求,也所以剛剛陳浔風才收到消息,他才知道胡成和那個職中的混混頭子是表親的關系。
陳浔風從來不相信什麽無緣無故的巧合,只這一條,他就在那瞬間鎖定了胡成。
放在後腦勺上的那只手用力極大,胡成的嘴被迫張開,粗糙的沙石磨着他的臉,也被他吃進嘴裏,他甚至已經沒有機會去否認和辯解。
“他到底怎麽着你們了?你們都他媽要犯.賤!都要去招他!”陳浔風出現在衆人面前時總是冷或淡,他聲音裏那種倦怠的冷感更明顯,但此時在1班衆人面前,他出口的這句話裏,更明顯的是他止不住的憤怒,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得出來的憤怒。
“都他媽能不能別惹.他!草!”
陳浔風不斷加大手底下的力氣,胡成的口鼻逐漸被地上的沙石浸.滿,他的後.腰和四肢完全無力動彈,手指痙.攣,他的掙紮都已經無力,然後他突然又被陳浔風翻過來,陡然獲得呼吸的餘地,他還未來得及大口呼.吸,淩冽拳風已經朝他的臉面襲來。
胡成下意識閉眼偏頭,但意料之中的拳頭并沒有砸下來。
動手之前,陳浔風的胳膊突然被一只手自後方拉住了,他的身.體反應是甩開,但他更快的反應過來那只手的主人是誰。
陳浔風慢慢回轉過頭,果然,周霭正站在他的後方,背光的方向,陳浔風只能看清他輕輕皺起來的眉毛。
兩個人背着日光上下對視。
周霭握住他胳膊的力道一直沒松,陳浔風平緩自己的呼吸,順着他的力道,慢慢松開手底下的胡成,又順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來。
周霭終于松開手,他看一眼陳浔風,眼神裏的東西只有陳浔風能看懂,然後他自顧轉身,率先擡步離開此地。
陳浔風頓了頓,冷冷掃了一眼地上的胡成,才擡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