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周霭并沒有答應李萌的請求,他更沒有跟着李萌去周邊的村子裏買什麽炭。
山頂日光太盛,日光灑在書頁上刺人眼睛,所以他剛剛阖上書繞去後山抽了兩根煙,再轉回來的時候,就看見突然出現的陳浔風,以及被他壓.在地面上狼狽不堪的胡成。
周霭其實聽到過別人對陳浔風的評價,他們說陳浔風家底殷實,說他犯什麽事都會有人給他擺平,所以他有無法無天和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的資本。
但最開始周霭在幼兒園裏見到的陳浔風,還是個爹媽都不管的髒小孩,那時的陳浔風并沒有賴以支撐自己的家底,但他仍舊敢招惹他看不慣的所有人——學校裏高低年級的學生,甚至任何路過時多看他們一眼的人。
可能是陳浔風幼時就缺乏本應該從父母那處得來的規則教育,他的底線和限制意識從來都相當薄弱,還在幼兒園裏時,他就是那個別人口中的小瘋子,他的行事準則從來不會因為他的身家背景而變化,純粹是因為,他歷來就是陳浔風這麽個人。
也所以剛剛周霭繞出來,看到側對着自己的陳浔風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皺了眉,陳浔風沒數也沒約束,但凡他手上加點力道,那麽整件事情就會完全變個性質。
所以周霭必須要過去,去将陳浔風從地上扯起來。
後山是整個山頂平臺向西的邊界處,必經之地有處細窄的羊腸小道,路口挂着“請勿靠近!危險!”的指示牌,周霭走在前面,輕車熟路的撥開那張告示牌,往更深.處走,陳浔風只在後方沉默的跟着他的背影。
繞過去後是片不大的樹林,稀稀拉拉幾棵樹,然後就是邊界處深不見底的陡峭山壁。
這裏的風特別大,樹葉在頭頂搖晃的嘩嘩作響,風聲顯得此處更加僻靜,遠離了那邊的喧嚣人群。
走到樹林中央,周霭停了腳步轉過身來,陳浔風也在同一時刻住腳,正好站在周霭兩步開外,他穿黑色衣服,所以褲腳處剛剛在地上蹭的灰就特別明顯。
周霭的目光從陳浔風的褲腳上一掃而過,然後才擡眼看向對面的男生,陳浔風的臉色依舊維持着剛剛的冷,但目光在看向周霭時,已經緩和下來,樹林在他們周圍沙沙作響,兩個人在林間門沉默相視。自從兩個人再重逢後,幾乎每次見面,率先開啓話題的都是陳浔風,但這次,陳浔風站在對面,卻半晌都沒有任何舉動。
他在等周霭先表态。
周霭輕輕的吐出口氣,很多事情既然擺在眼前,不用再問多餘細節,就已經可以說明一切,第一次月考時陳浔風為什麽會在廁所裏揍蔣文意、今天陳浔風又為什麽會在衆人面前把胡成摁在地上,周霭能猜到其中原因。
而正是因為他猜到的原因,他才會在現在猶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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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霭低頭從衣兜裏摸出煙盒,但周圍都是風,他點了兩次火都還沒把手上這支煙點燃,最後是陳浔風朝他走近兩步,接過他手上的打火機和煙盒,替他攏着火點燃了這支煙。
煙絲燃燒,混雜着冷薄荷的煙霧升騰着往陳浔風眼睛裏飄,但他一時并沒有退開,只微垂着眼看着周霭,最後反而是周霭往後退了兩步,直到他的後背輕輕抵上了一棵并不粗壯的樹。
周霭微靠在樹上慢慢的吸了口煙,他總是将煙悶得很深,在肺腑裏輪過一遍再吐出來,像那些有經驗的老煙.槍的抽法。
陳浔風站在他面前,直直的看着他,等着他将手上這根煙抽完。
一口煙淡淡吐出來,煙支夾在周霭指間門,周霭擡手前略微頓了頓,才又繼續自己的動作,他朝陳浔風打了句手語,他問陳浔風:你現在,到底是怎麽看我的?
打完這句,周霭有個下意識摸自己衣兜的動作,但手機放在那邊的書包裏,他并沒有拿過來,陳浔風眼睫輕動,他察覺到了,所以他将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
周霭頓了頓,垂眼看着遞到自己面前的手機,陳浔風已經點開了幹淨的備忘錄界面,但周霭還是沒有接過來。
幼年的某次意外,讓周霭在還沒有機會能清晰的開口說出第一句話時,就永遠失去了發聲的機會,作為普世意義上的啞巴,周霭的第一門必修課就是學會用另一種方式與這個世界溝通,別人從小都是學着開口出聲來表達自己,而周霭是要學會用肢體手語來表達自己。
別的小孩被父母帶着慢慢開口說出第一句完整的話,周霭用幾乎相同的速度,被老師教着比劃出第一個長句,但即使如此,這樣的交流方式也并沒有增加周霭和這個世界、和身邊人的聯系,周銳誠不想讓周霭成為那個特殊,所以從小到大,周霭都是被放在正常人堆裏成長。
周霭上正常的幼兒園和小學,他的日常生活被交付給嚴謹冷漠的保姆看顧,正常的小孩沒有耐心等他比劃、正常的大人也根本看不懂周霭的“語言”,周霭在剛學會“交流”時,就已經被這個世界被動的排開來,手語本來是他與外界交流的方式,但反過來卻在提醒別人,他是個異類。
所以很多時候,周霭自己都會忘記,他其實也是可以表達自己的。
煙在指間門即将燃盡,周霭摁滅,此刻喉頸連同整個肺腑都是薄荷浸過的涼,他淡淡直視着陳浔風,繼續自己剛剛的問題,他問陳浔風:在你眼裏,是不是我還是那個,需要躲在你身後的啞巴?
陳浔風的眼神很深,他看着周霭站在自己面前,打出最後一句簡短的話:但我現在,已經不需要你的幫助。
周霭終于放下手,這就是他表出的态度,簡單三個問題,直接扯開擋在他們面前最後的那層布,他們重逢後,周霭總覺得兩個人身上都是籠着層布的,那層布叫時間,陳浔風總是輕易就可以忽略那層布,但周霭不可以,因為布罩下的自己早已不是自己。
陳浔風看着他,還是沉默了會,太陽在某一瞬間門被厚重的雲層遮蓋,這處變得更加蔭蔽,陳浔風的身形被籠罩在陰影下,他喉結微動,終于出聲,他說:“可是我受不了。”
陳浔風的嗓音略有點幹,他看着周霭的眼睛:“我不會瞞你,今天的某個瞬間…我想讓胡成徹底從你身邊消失。”
陳浔風輕輕笑了下,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在我眼裏,就是周霭,周霭就是周霭,7歲的周霭、17歲的周霭,不都是你嗎?”
“7歲的時候,別人欺負你,我受不了。下個月你就17了,我知道你長大了,你都快成年了,你已經是個大人了,但別人欺負你,我還是見不得。”
陳浔風再次輕輕搖頭,再次重複:“…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只知道,這跟你長不長大、跟你現在幾歲,好像都沒什麽關系。”
陳浔風手裏還捏着剛剛從周霭手上接過來的打火機,淺藍色的透明塑料制打火機,5毛錢一個,大街上随處可見,陳浔風有一搭沒一搭的摁着火機,但火苗總是剛竄出來就被風撲滅,然後他終于收手停下:“我一直都還沒有問你,在我走的那幾年…你過的到底怎麽樣,一方面是因為我暫時還沒找到機會問你,另一方面,我想就算我問了,可能你也不會想告訴我。”
陳浔風探手拉起周霭的一只手,他将打火機放在周霭微涼的手掌心裏,他說:“我不在乎你對我隐瞞什麽,這是你的權力和自由,但周霭,我想知道的,我也總會知道的,因為這也是我的權力和自由。”
陳浔風看着眼前的周霭,周霭安靜的站在他面前,全身上下只有發絲被風吹得繞出細微的弧度,不管何時何地,他見了周霭,總是不由自主就變得柔軟,所以他不明白,為什麽從小到大總有那麽多爛.人要來犯.賤,要來招惹周霭。
陳浔風突然有些想擁抱面前的男生,他也确實就如此做了,從他在六中見到周霭的第一眼,從他跟蹤周霭的那些天起,他就想要這樣做,他就想要輕輕抱住前方那道瘦削的背影。
太陽藏在厚重的雲層裏,這一片樹林裏的陰翳持續不消,陰影底下,陳浔風往前走了一小步,然後他擡手,松松攬住了面前的男生的後背。
周霭身上涼絲絲的薄荷味包圍了他,他低頭,将眼睛輕輕抵在周霭的肩膀上,這是一個很松散、也很安靜的擁抱,周霭微微使力,兩個人就可以分開。
陳浔風靠在周霭的肩頸裏頓了頓,才終于對自己抱住的男生說了遲來的重逢詞,他說:“周霭,我是陳浔風,我回來了。”
周霭的手垂在身側沒有動,陳浔風的聲音貼在他脖頸間,再傳出來就變得又低又輕,像是耳語。
陳浔風說他是陳浔風,陳浔風在對他強調他是陳浔風。
周霭的下巴被動的抵着陳浔風的肩膀,陳浔風涼涼的發絲蹭着他的耳朵,帶起一點癢,日光躍出雲層,一縷光線從樹林枝桠間門灑下來,在陳浔風的後背上映出一道蜜色光帶,周霭的眼睛被陡然出現的光刺得眯了眯,然後他從陳浔風的肩膀上慢慢擡起下巴,看向了頭頂逐漸露出來的太陽。
“你衣服底下,怎麽是硬.的?”陳浔風輕輕松開周霭,他用手扯了扯周霭的外套,衣服地下像是有層硬質的殼子。
周霭看他一眼,擡手拉開自己外套的拉鎖,露出裏面戴着的護腰。
陳浔風擡手碰了碰,他自然認得出這個東西,他眉心輕動,低着的臉上陡然劃過一抹冷:“所以,這就是你上次請假半個月的原因?”
周霭重新拉上衣服,看他一眼。
陳浔風擡手,替周霭理了理折下來的衣領邊,他的目光放在周霭的衣領邊上,像是很随意的出聲問:“這是怎麽回事?”
周霭微偏頭觀察着面前陳浔風的表情,眉梢輕挑,面前的陳浔風壓.着一副要替他尋.仇的模樣,陳浔風好像總是覺得他會在各種地方吃虧、被人傷.害,他甚至有些草木皆兵了,周霭擡手打了句手語:你是覺得我很沒用嗎?
這個問題問出來,他們似乎又要繞回去剛才的話題,所以周霭打完這句話,就很快補充:從樓梯,摔下來。
手語的表達必然不如口語自由,甚至不同人翻譯出來的內容也有差別,純粹适用于聾啞人的天然手語的語序語法也和口語不同,小時候剛開始接觸手語的周霭,還會一個字一個詞語的按照口語的順序調整打出來,但很快他就發現,就算他完整的打出一句話,也依舊沒有人能明白、能聽懂。
漸漸的他就不再動手,直到認識陳浔風,但最開始他和陳浔風的“交流”就不是靠手語,因為陳浔風也根本不會。
他們寫過字,但陳浔風是個不聽課不交作業的人,他識字不多,周霭只能先用拼音注釋着去教陳浔風識字,最後的目的就變成了教學,而不在交流;他們也畫畫,但兩個人畫風迥異,就算臨摹同一種東西,出來的結果都各自不同;然後陳浔風說要學手語,但等到周霭慢慢将自己學會的所有手語表示都教給陳浔風時,他們互相才發現,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太熟悉對方。
熟悉到周霭僅僅一個眼神,陳浔風就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所以那個時候,周霭在和陳浔風交流的時候可以很“偷懶”,他們兩個人太了解對方,手語不是他們唯一的交流方式,很多時候,周霭只用比劃出兩個簡單的詞語,陳浔風自己就可以補充上整句話的意思。
剛剛補充最後的回答時,周霭下意識先打了個“樓梯”的詞語,然後陳浔風依舊很快速的就反應過來,他眉心輕皺,仔細去看周霭:“從樓梯上摔下來,那你其他地方有沒有受傷?”
周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已經想結束這個話題,他看一眼陳浔風的褲腳,從兜裏拿了張紙巾遞給他。
陳浔風接到手上,卻只是随便擡腿拍了拍,然後他拉過周霭的手腕,展開周霭的手心,用那張紙擦了擦他剛剛滅煙時沾上黑色煙灰的手指。
周霭低頭看着自己手指,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那點煙灰,已經被陳浔風擦得很幹淨。
周霭的手心總有些涼,陳浔風摸了摸,問他:“冷嗎?”
周霭抽回了自己的手,放進衣兜裏,率先提步往外走,依舊是按照原路返回,依舊是陳浔風走後面,路過那個“請勿靠近!危險!”的告示牌後,陳浔風伸手将牌子攔到了原位。
1班剛剛爆發的那場暴.力還沒開始,就被中途過來的周霭阻了,陳浔風離開後,1班才有人敢靠近胡成,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沒有人談論陳浔風剛剛的毆.打,因為這件事已經不是第一次在他們班裏發生,大家都不願意惹禍上身,成為下一個蔣文意或者胡成,所以他們已經飛快的粉飾太平,裝作無事發生的繼續準備燒烤。
只有蔣文意沉默的坐在人群後方,掃着遠處周霭放在椅子上的書包,長久都沒有挪開視線。
周霭從後山繞出來就去了旁邊的商店,他從貨架上随便拿了種面包,陳浔風跟在他後面,周霭在貨架前頓了頓,才轉回頭,然後發現陳浔風仍舊盯着他的後腦勺看,像是在觀察,也像是在發呆。
周霭扯了下陳浔風的袖口,陳浔風下意識回握住周霭的手腕,然後回神擡眼,低聲問他:“怎麽了?”
周霭側身讓了讓,露出自己前方的貨架,陳浔風掃了眼周霭手裏的東西,擡手取了個一樣的下來。
商店外有專門的露天桌椅,供游客休息和餐飲,兩個人回了之前周霭放包的地方,陳浔風坐在周霭對面,坐下後他突然回頭,看向後方1班的方向。
人群熙攘,但他仍舊捕捉到後面的胡成,他定定看了一眼才回頭。
山頂有風,但日光很暖,桌面上周霭翻開了剛剛看的那本書,他邊吃邊慢慢翻看着,陳浔風坐在對面,單手拿着自己的面包,撐着下巴有一搭沒一搭的看着周霭。
“周霭。”有女聲突然從他們旁邊響起來,打破這一隅的安靜,兩個人同步偏頭看過去。
是1班的班長李萌,陳浔風并不認識,只是看着對方微眯了眯眼。
李萌是班長,她本想落落大方的過來邀請周霭加入他們的聚餐活動,但在旁邊陳浔風視線的審視下,她莫名就卡了卡,她呼出口氣,才對周霭自然開口:“我們那邊燒烤馬上可以吃了,周霭,你要不然…過去和同學們一起?菜還挺多的。”
周霭只掃了她一眼,就淡淡搖頭,然後他的注意力就已經回到了手上的書裏。
李萌站在旁邊,她看着周霭的側臉有些猶豫,她剛剛才将炭石買回來,班裏沒有人多嘴的告訴她之前發生過什麽,她覺得現在班內的氣氛挺和諧融洽,所以她認為這是周霭和同學們破冰的好機會,校內的學習總是讓人感到壓抑,校外的自然輕松才能更好的讓同學們接受周霭的融入。
她抿抿唇,正準備再說服周霭一次,就聽見坐在周霭對面的男生突然朝她說話。
李萌擡頭,盯着她的陳浔風的目光比之前的審視更冷,兩個人對上眼神的瞬間門,她聽見陳浔風不留情面的聲音:“他都拒絕了,你是不是看不懂?”
陳浔風的手指在桌子上不耐煩的敲了兩下:“你還在這等什麽?”
陳浔風名聲在外,李萌自然知道他的作風,她皺皺眉,但還是硬氣回道:“這是我們班裏的事情。”意思就是和他陳浔風無關,不要他一個外班的人插手。
陳浔風扭開旁邊的礦泉水遞給周霭後,才再次将視線轉回李萌,陳浔風說話不快,所以李萌一字一句聽得很清楚,他說:“周霭是1班的人,但你搞清楚,他不歸你管,你他媽又算個什麽東西?”
李萌從小就是班長、是尖子生,她幾乎從沒有被人這樣當面兇過,陳浔風确如他們所說,毫無顧忌,在他眼裏像是沒有男女、年紀和職位高低之分,被人當面如此說,自尊心極強的李萌的生理淚水幾乎瞬間門就溢上眼眶,但她還是忍住,然後說了最後一句:“…我是周霭的班長,我應該有權利和職責管理整個班級。”
但說完話,面對着神色冷峻和陳浔風和全程冷漠的周霭,她像是終于忍不住眼淚,迅速且失望的轉過身走了。
李萌走後,陳浔風撐着桌子轉回頭,繼續看對面的人,他手裏輕輕轉着礦泉水的瓶蓋,聲音放得挺低:“周霭,我不喜歡瞞你,所以我還是要先告訴你,我不會因為你今天的阻攔,就放過那個胡成。”
聽見陳浔風的話,周霭的呼吸稍頓,他将書簽放置在看到的這頁,理了理手裏吃完後剩下的塑料袋,然後擡起頭看過去。
“我不會就這麽算了。”陳浔風卻偏過頭去不看周霭:“那個姓蔣的嘴.賤,我可以讓他說不了話,但胡成找的那群混混跟蹤你、堵你…”陳浔風挺嘲諷的冷笑了下,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周霭看着陳浔風輪廓流暢的側臉,看他拉到頂的領口剛好卡住他的下颚,看他寬闊的肩和支起來的有力手臂,陳浔風長大了許多,但他有很多地方卻還是和小時候重合。
陳浔風身上總是有種固執,或者說偏執,他要幹的事情他就一定會做,他不會聽取任何勸谏,即使是周霭來阻攔,他也要背着周霭做,而每次遇到周霭不支持的情況,他就會偏過頭去避開周霭的視線。
但他的避開總是很短暫,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們兩個人不能臉對臉的視線相交,如果他的目光不放在周霭身上,他就不會知道周霭想表達什麽,因為周霭不能說話,周霭也不能出聲叫他的名字。
周霭将書裝進包裏,陳浔風聽見聲音已經轉回頭來,他看着周霭背上包,目光在他的側腰處頓了頓,但并沒有多問什麽。
下山的順序和上山倒着來,1班成了下山的隊尾,周霭和陳浔風成了整個高一隊伍裏的最後兩個人,他們走得略微比大部隊慢了幾步,所以輕易就和前面的1班拉開了段距離。
走了幾坡下山的梯子,老遠又逆行上來個男生,男生的爆炸頭異常明顯,周霭隔着段距離,就認出來正往上爬臺階的江川。
江川拎着個口袋,略微喘着氣跑到他們旁邊,他将袋子遞給陳浔風,先給旁邊的周霭打了個招呼:“嘿!學霸!”然後才撐着腰慢慢平複着呼吸的節奏:“浔浔,你要完,剛剛班裏拍合照,又是你缺席,老吳真的發飙了…他說他這次回去,一定要和你舅聊聊。”
陳浔風将塑料口袋剝開,給旁邊的周霭看了看,嘴裏挺無所謂的回應着江川:“我不天天都在要完蛋的路上麽?”
陳浔風的手上拿着一個烤得皮都炸開來的紅薯,袋子還沒打開,紅薯的甜香就已經飄開在空氣中。
江川皺眉看陳浔風邊走路邊認真的剝紅薯,又端詳兩個人的臉色,兩個人明明沒說話,也沒有任何眼神對視,甚至陳浔風上句話是在跟他說,可他就是覺得,處在他倆旁邊的自己格外多餘。
明明都是男的,明明都互相認識,明明江川總是可以很輕松的融入任何同齡男生的群體裏,但他卻拿這兩個人完全沒辦法,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仿佛周圍的空氣都是多餘,兩個人之間門自有某種不對外人開放的磁場。
最開始他還對兩個人的相處好奇,但幾次碰壁後,他在人際上遇到從未有過的尴尬,他徹底放棄在他們旁邊當背景板。
江川撇撇嘴,揮了揮手就加快向下行走的速度:“我先走啦,下去了,學霸你們慢慢來,拜拜。”
走出幾步他卻又停腳,回轉頭提醒陳浔風:“那什麽,趙悅一直一直在找你,她最開始還以為你沒來,然後她可能看到群裏的消息,這會她也正往上走,說是來跟你碰頭呢。”
陳浔風邊走邊處理手上的烤紅薯,聽到這裏,他擡頭看了一眼前面的江川:“她找我幹什麽?”
江川有點無奈,眼前的陳浔風像是真實的疑惑。
趙悅的心思他們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唯獨正主陳浔風像是全然不知情,陳浔風不遲鈍,但凡對他表現過那種意思的女生都被他拒絕的很徹底,但他似乎就是看不明白趙悅的刻意,要麽就是趙悅在陳浔風面前表現的太好,要麽就是陳浔風完全沒有在意過身邊天天準點出現的趙悅。
完全不在意,自然不會放半點心思在她身上,也自然就看不出來趙悅的想法。
江川聳聳肩,沒想當着陳浔風的面戳破趙悅的心思:“她在家裏做了餅幹,給我們都分了,就差你沒吃。”
陳浔風他們又已經走到江川面前,陳浔風沒擡頭,注意力依舊放在手裏的紅薯上:“你下去的時候,如果碰到她,就把她帶走。”
江川瞥一眼陳浔風的臉色,點點頭:“那…行吧,如果我碰到她的話。”
聽着旁邊兩個人的對話,周霭的眼睫輕動,學校裏喜歡陳浔風的女生有許多,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所以陳浔風會和合适的、喜歡的女生談一場校園戀愛,這也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周霭沒有見過別人戀愛的模樣,但陳浔風幾次表現出來的與趙悅的聯系,卻明顯并不親密,更不緊密,所以就算是全無經驗的他也能看出來,陳浔風和趙悅并不是戀愛關系裏的常态。
周霭深知謠言的傳播,他也知道何謂衆口铄金,畢竟這些事情,曾經在他自己身上就已經無數次上演,所以最開始前桌傳來的那張紙條,周霭只是看了,但卻并沒有就讓他确認了陳浔風和趙悅的關系,況且那時他和陳浔風還處在尚且陌生的磨合期,這些都是陳浔風的私事,與他并沒有太大關系。
而現在,結合前幾次和趙悅的見面以及陳浔風的表現,周霭大概已經猜出來這件事的具體情況,他微垂着眼眸正随着他們的腳步往下走,眼前卻陡然出現江川那張燦爛的笑臉,“那我先走了啊,學霸再見!”江川讓周霭回過神來,甚至在階梯上停了腳步。
旁邊的陳浔風已經踹了腳江川的小腿:“你他媽吃多了不消化?你吓他幹什麽?”
江川已經在往山下跑:“靠!我就是跟學霸打個招呼說個拜拜,對不起我沒想吓你啊!走了啊!”
江川的背影飛快消失在山道,周霭停在原地,直到旁邊的陳浔風彎腰偏頭來看他,像是在仔細觀察他的表情,他問周霭:“發呆嗎?剛剛吓一跳。”
周霭看一眼陳浔風,淡淡搖了搖頭。
中途大部隊休息,與前面的隊伍隔着段距離,周霭他們在後面找了處平整的大石頭坐下,陳浔風手裏的紅薯終于剝好,他套着塑料口袋将紅薯遞給周霭:“這個挺好吃的,你試試嗎?”
周霭看向陳浔風,照他所說,那年他們分開後陳浔風就被帶去了國外,他沒吃過這種大街上随處都在售賣的東西,所以他好像也不會吃,他已經邊走着路,邊将本來碩大的紅薯剝的只剩下中間門窄細的部分。
周霭擡手接過,輕輕撇開成兩半,将其中一份遞給了陳浔風。
夕陽的橙光逐漸在天邊顯現,他們靠着一棵秋日裏葉片染黃的樹,兩個人手裏拿着的金色紅薯似乎也和幾處黃相輝映了。
…
六中的學習節奏還是快,運動會連同秋游後,并沒有留給學生任何緩沖時間門,緊鑼密鼓的就是期中考試。
所有高一學生都會在第一學期結束後重新選課分班,而在他們前面幾個班裏,選課的組合其實就那麽特定幾種,分班的依據自然是根據高一上半期的各次大考成績,而在這其中,期中和期末考試就尤為重要,這兩次考試的成績幾乎能在很大程度上,直接決定下半學期學生分班的歸處。
所以他們的競争還是跟同一批人競争,并且激烈程度比之前兩次月考更加嚴重。
期中考前的那天下午,陳浔風照例越過兩棟教學樓之間門的空中走廊,來1班的教室外等周霭。
秋游回來後,他來1班來得更加頻繁且自然,幾乎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學,他都會準點出現在1班的後門,來找周霭,所以班裏現在對他的造訪已經習以為常,他們多數時間都只沉默的看着兩個人離開。
但今天,陳浔風在最後一節課前的課間就來了他們班。
考前一天的下午全是老師安排的自習課,1班的學生壓力只會更大,所以即使是課間,大部分學生仍舊坐在教室裏繼續學習,課間其他樓層的教室內外喧嚣不止,1班卻只有細小的讨論聲,而陳浔風就在這個時候從後門進了1班。
最開始他進來班裏并沒有人發現,直到他走到角落裏周霭他們這排,踢了踢蔣文意的凳子讓他“讓讓”,蔣文意條件反射的從凳子上站起來,凳腳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這聲音讓前面的人回頭,他們才終于發現陳浔風又來了。
只有離得最近處的周霭,絲毫沒有被這突然的聲音影響,他手上的筆都沒有半分停下的趨勢。
陳浔風靠過去彎腰,手指在周霭的桌面上輕敲兩下,周霭才終于擡起頭,他順着男生的喉結看上去,看到陳浔風的臉。
陳浔風掃了眼教室前面空着的座位,輕聲問周霭:“現在最後一節課,你能走嗎?”
周霭揉了揉自己的手指看着陳浔風,等他說出下一句話。
周霭可能是在教室裏專注的學了一下午,教室裏溫度高,他的耳垂都被熱氣熏得有些泛紅。
陳浔風視線掃過他的耳垂,擡手将周霭旁邊的窗戶拉開些:“教室裏太悶了,如果你們班不點人,要不然…我們現在換個地方?”
1班的自習課全憑自覺,并沒有老師看守,班裏有些學生也會自己去圖書館,還有很多學生則是利用這段考前時間門,抓緊去各科任老師處詢問問題。
陳浔風說完話,就将目光放在周霭身上,似在等待,周霭看着陳浔風的眼神,慢慢阖上面前攤開的試卷,偏頭看了眼陳浔風。
陳浔風就輕笑了下,拿過他的書包問:“你要裝哪幾本書?”
兩個人先去的是操場,最後一節課的上課時間門,操場人并不多,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兩個人并排走在紅色跑道上,陳浔風偏頭去看周霭被風輕輕吹起來的頭發:“剛剛我在外面,這股風吹得很舒服,所以,我就想叫你出來轉兩圈。”
秋日傍晚的風,柔和裏帶着涼意,陳浔風冷質的聲音在風裏反而顯得疏朗:“在教室裏從早坐到晚,也沒見你出來走走。”
陳浔風擡手碰到了周霭校服底下的護腰:“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