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胡成這兩周過得都有些渾渾噩噩。
先是他極其厭惡的那啞巴不知怎麽就搭上了陳浔風,而那嚣張霸道的陳浔風還非常高調的護着他,啞巴有了靠山,不說1班、就是整個年級,知道周霭的見了他都開始繞道走,1班裏的風向大變,沒有人再敢去明面上主動招惹周霭。
而就是周霭那副要死不死的模樣,還能次次考試都登頂第一;周霭幾乎綜合全能,就算是歷史和地理老師,也對他情有獨鐘,他們每天來教室上課的時候,都會重複說現在來1班的唯一動力就是周霭;甚至他去參加物賽,1分之差并沒有進複賽,明明是他自己無能被淘汰,迎來的卻是物理老師和秦老師的輪番安慰,秦老師在講臺上,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對周霭說以後還會有更多機會,物理老師則是借此諷刺他們連簡單的月考都不能及格。
胡成想不明白,明明周霭以前是所有人眼裏的那顆老鼠屎,明明以前所有人都讨厭他,為什麽現在的局勢卻變成了這個樣子,現在幾乎所有的老師都在誇贊他、大部分的同學懼怕他避着他、而那大名鼎鼎的校霸卻步步跟着他。
與周霭的處境相反,胡成發現自己恍惚有代替他成為那顆老鼠屎的趨勢。他每天都被各科老師輪流叫去辦公室,然後就是挨罵挨批;他現在在教室裏談到周霭,所有人都是避開,甚至會罵他是不是閑得慌沒事找事,沒有一個人再迎合他;他的父母對他的狀态越發不滿意,每天各種施壓給他,問他為什麽次次考試都在1班墊底,問他到底每天都在念什麽書?
而上次的秋游,則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陳浔風盯上了他,他那愚蠢表哥跟蹤周霭的事他都已經要抛到腦後,但陳浔風卻當着他的面肯定的提起來上個月發生的那件事,那天在山頂,陳浔風走前望着他的那一眼,他看得很清楚,陳浔風不會善罷甘休,陳浔風恨得像是要弄.死他,陳浔風不會放過他。
陳浔風被周霭帶走後,他甚至靈光一現,遲鈍的将表哥那半個月的拘.留所經歷和陳浔風的背景聯系起來。
陳浔風的眼神、老師和父母的逼.迫、同學的冷漠,就像是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刀,就在這種四處堵.塞又緊張無望的狀态下,胡成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然後他漸漸發現,他好像真的學不懂了。
歷史地理他從來不屑于去記去看,他慣常在文科課上看閑書或者做理科題,所以他根本記不住概念和定義;物理化學他現在更是聽不明白老師在講什麽,他跟不上節奏,也看不懂定理和公式;而至于英語和語文,這兩門從來都不是他的強項。
但這才高一,所有學科都是學的最基礎的知識,胡成就發現自己真的跟不上了。
這次期中考試的重要性老師和父母反複強調,父母甚至抱希望于他在此次考試中逆襲翻盤,班主任在考前也不再責罵他,而是溫和的鼓勵他,胡成在他們的期待和鼓勵下卻越發的慌亂,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真實水平,他根本承擔不起希望。
也所以在考試前的那個晚上,他沒有複習刷題,他花了一晚上,做了很多小抄,他将理科類的公式、文科類的定義和年份紀事,全都抄寫下來,用小字抄寫在小紙條上,然後全部整齊的裝在自己的黑色筆盒裏。
蔣文意上次考試考得也不好,他們同在2考場。
考試那天早上,胡成坐在考場裏盯着筆盒,心裏在劇烈的跳動,直到蔣文意路過時,不小心撞到他的桌子,筆盒掉到了地上,他下意識彎腰去撿,但站着的蔣文意動作更快,最後他是從蔣文意手裏搶過來筆盒的。
蔣文意還奇怪的盯着他,問他:“你緊張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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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成臉色微僵,當時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催促蔣文意:“你能不能快點回自己座位?”
前面好幾場考試,胡成都沒有動那個筆盒,一個原因是因為兩位監考老師在考場裏轉着圈來回走,他沒有機會;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他不敢,他知道如果在六中考試作弊被抓到,會是什麽下場;
直到最後一場考試,期中即将考完,老師和學生似乎都放松許多,甚至考場裏只剩下一位監考老師,胡成知道自己前幾場考試考得不好,而他在寫題的過程中,突然怎麽也想不起來某個簡單的定義,真的簡單,他真的會,卻也是真的想不起來,這是他的最後一次機會。
所以他糾結許久,還是将手探向了擺在桌面右上角的筆盒,但他剛小心翼翼的打開筆盒,坐在他側後方的蔣文意就舉手站了起來,他在整個2考場的老師和學生面前,清楚大聲的說:“老師,我要舉報,23號考生作弊。”
胡成還沒有來得及作弊,但他筆盒裏的那疊小抄是板上釘釘的證據,他無可辯駁。
考場裏的監考老師趕緊來到他的位置上,全考場的目光彙集在他身上,那時胡成坐在位置上,感覺整個人是徹頭徹尾的涼意。
考後第二天,胡成過得惴惴不安,學校對于他作弊的處分還沒有下來,他早上在教室裏和蔣文意打的那一架被秦老師當場逮到,校方早已通知他的父母,所以放學後,胡成也在學校裏漫無目的的消耗着時間,他不想回去,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母親的失望和父親的怒火。
胡成在校園裏焦躁的浪費着時間,直到他看到造成他現狀的罪魁禍首,他看見了正要離開學校大門的周霭,胡成慢慢站了起來,他的牙齒咬得很死,他的視線釘死在周霭的背影上。
為什麽他現在焦躁、無望,被堵死在角落苦無門路,周霭卻還能一如以往的雲淡風輕,乃至他裝模做樣的淡漠都沒有絲毫變化。
放學時間點,胡成眼前是來往人流量很高的校門口,但他只能看清楚其中兩個人的背影。
第一眼看過去,兩個人差別其實很大,輕輕松松就可以分辨出來,一個步調懶散,一個背影中就帶着沉和靜,校服外套本來是普适性的偏向保守的運動款,但在陳浔風身上,他穿出來運動服的落拓和随意,衣服的條條線線在他身上自動淩亂;周霭則與他完全相反,偏運動舒适的校服在他身上卻恍若制服的嚴謹和标致,肩線、腰線、手腕處,衣服與他嚴絲貼合,沒有任何多餘褶皺和起伏。
但第二眼再仔細打量,就會發現他們的步調其實神奇的維持着一致,不僅如此,那兩個人背同色系的書包、都穿着藍白的校服、甚至腳上似乎都是同款的淺色運動鞋,兩個人的細節處,幾近完全相同。
他們的惬意、輕松、甚至某種說不上來的同頻在此刻,就是胡成眼裏的針,是周霭得到的老師的誇獎和另眼相待,是無法無天的陳浔風卻唯獨對周霭的維護,胡成皺緊眉,手掌攥成拳,他一邊摸出包裏的手機,一邊邁步跟了上去。
陳浔風和周霭又走到他回家必經的那個分叉路口,陳浔風正在跟周霭說這個周末的安排,今天周五,江川他們老早就催促着要去城外某個朋友家開的一體式溫泉酒店,之前一直因為各種原因耽擱,此次期中考試結束,他們說什麽也一定要去。
“所以明天,你有時間嗎?”周霭聽見旁邊的陳浔風在問。
他不用擡頭或者轉移視線看過去,也能感覺到陳浔風的視線定在自己身上,但他的目光總是安靜認真,陳浔風從來不帶催促,只是等待。
遠處火紅的落日從建築群下沉,周霭轉頭看向身邊人,剛看過去,他就和陳浔風對上視線。
在與陳浔風再見面之前,他的所有可說是寡淡,所以他總是期望着自己也能足夠麻木,麻木到他能夠變成沒有思考能力的npc,然後就在他日複一日的冷漠麻木中,陳浔風大張旗鼓的重新出現了,陳浔風就像那日光,燦金又張揚,無孔不入的鑽進他灰敗廢墟的角角落落,周霭完全無法去忽略、去無視或者去避開。
此刻陳浔風站在他面前,正擡手替他遮住額頭,擋住刺眼的霞光,他垂着眼睛,像是在觀察周霭的表情。
周霭輕輕呼出口氣然後擡手,他捏住陳浔風的手腕将男生的手放下,過程中周霭略微思索着,家裏父母連同周佑寶會在周末去爺爺奶奶家裏住,而自從那天晚上在書房裏,他将監控視頻擺到桌子上後,陳驷流已經請假兩天沒有來給他上課,所以明天後天,家裏只有保姆阿姨。
周霭想得很快,想完他就對陳浔風點了點頭。
陳浔風就笑了下,周霭剛把他的手拿下來,他又極其自然的探過去捏了捏周霭的手腕:“我們可能要在山上的酒店住一晚上,你只用帶你的書和作業…”說到這裏,陳浔風卻像是敏感的察覺到了什麽,他突然斂了臉色,然後微微向後側頭,他的視線定在後方的某一點。
陳浔風唇角淡淡勾出個笑,他的手在此刻下滑,輕輕握住了周霭的手掌,他望着後方,卻在慢慢跟周霭說:“我還沒有去找他們,他們自己就送上來了。”
周霭擡頭,看向前方停靠在路邊的那輛車,車後視鏡清晰的映出後面的場景,空曠安靜的街道上,兩輛面包車突然出現,車上下來的則是那群讓他眼熟的混混。
上一次,他的電話號碼被曝出去,他将自己的電話卡摳下來扔進了旁邊那個垃圾桶裏,然後他就發現了身後跟蹤的這群人。
這次,他不再是獨自一個人,而那群人也更加明目張膽,直接将車開到他們後方堵住去路,他們面前只有向右的那條路,那條通向破舊的老住宅區的死路。
陳浔風拉着周霭的手腕,沒有猶豫的就往擁擠狹小的老居民區走,他偏頭看一眼周霭,又偏了偏臉,像是解釋,他說:“周霭,今天你可能要晚點回家了。”
身後的腳步聲急促又嘈雜,混雜着喧嚣的挑釁,這次來人比上次更多,周霭剛剛粗略掃過去一眼,後方兩輛車裏,裝了将近20多個身高體壯的男人。
他也沒有猶豫,只是跟着陳浔風的腳步往前方更深的死路裏走,他猜得到陳浔風要做的事情,但他沒有阻攔,就像他搞不懂陳浔風對他莫名的保護欲從何而來,他也同樣搞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拒絕不了陳浔風,陳浔風盯着他看的時候、陳浔風叫他名字的時候、陳浔風問他要什麽東西的時候,他好像都沒有拒絕過,小時候沒拒絕過,現在也沒拒絕過。
他想,這大概就是他自己理解的,他和陳浔風之間區別于普通朋友的關系,他們的關系比簡單的友情多了唯一性和不可取代性。
他是個啞巴,最常做的事情是忽視和拒絕別人,而因為他是個啞巴,陳浔風從來都對他有很強烈的保護欲,別人傷害他1分,陳浔風要還回去10分,他拒絕很多人但不拒絕陳浔風,所以他現在,也并不阻攔陳浔風對他的保護欲。
他們走在破舊的居民樓區,腳踩的地面凹凸不平,又是背光處,前幾天下的雨還蓄積在低坑的泥窪裏,身後的人追的越發張揚和急促,陳浔風神色不動,甚至還小心的注意着腳下的路,帶着周霭避開泥窪地,不讓周霭走在髒處。
最後他們停在那面熟悉的牆壁前,身後的腳步聲也終于追停,有人大聲朝他們吼叫:“我草你媽!就是你個傻.逼舉報老子!你說老子勒索?”
“草!我就說我們怎麽被關進去兩周,原來是拜前面那個畜.生所賜!”
陳浔風和周霭慢慢轉過身來,陳浔風終于松開周霭的手,他将自己後背上的書包摘下來,正要随意往地上放的時候,周霭擡手攔了攔,陳浔風看周霭一眼,然後周霭伸手接過了陳浔風的書包和校服外套。
那邊的男生們正在往他們這處走,有個混混走在最前面,邊走邊急促的罵:“原來是你啊死.啞巴,真他媽搞笑,兩畜.生湊堆了!也省得我們再來找你!你他娘的!上次你玩我們,把我們鎖外頭淋一晚上雨,我們還沒找你算賬呢!”
陳浔風就站在周霭面前,所以周霭清楚的看見他的眉心突兀的跳了下,話落,那個混混已經走到他們面前,他直接探手過來要扯周霭的領口:“你給老子滾過來——啊草草草草!”
走過來的混混并沒有能碰到周霭,因為陳浔風突然擡手,直接大力将他的手臂彎折,周霭聽見讓人牙酸的骨頭脆響,陳浔風單手控住男生的手臂,将他重重推到後方的牆壁上。
牆體受到重.創,簌簌往下掉落灰塵,周霭看向陳浔風平靜的側臉。
後方那群人火大的很快,看見此景,他們全部朝陳浔風擁過去,陳浔風擡腿直接将手裏的混混踹到地上,混混在地上滾出半米之距,半秒之內爆發出不止不休的慘烈哀.嚎。
周霭站在人群外,手裏提着陳浔風的書包,手臂上挂着他的校服,如果那次在秋游的時候不算,這就是重逢以來,他第一次看見陳浔風真正意義上的動手。
小時候的陳浔風之所以能在幼兒園把那些男孩子們打服,并不是因為他的身體素質多麽好,或者打鬥技巧有多麽高超,純粹是因為他夠狠,也夠不要命。
那時是在幼兒園,周圍的小孩子們都還處在天真的年紀,大多是溫室裏的花朵,衣服髒了會哭、痛了會哭、流血了更是會嚎哭,但陳浔風不會,陳浔風沒有害怕的東西,他打起架來更像是在與人拼命,那麽小的年紀,就會用稚嫩的手握.刀,所以許多人都說他精神有問題,說他是個瘋子,但也沒人敢再惹他。
但現在,周霭站在場外去看,陳浔風的打鬥和以前的稚嫩差別很大,他很明顯的是有過了某種訓練。
圍着陳浔風的人多,但他們只會毫無規律的撲上去試圖控制陳浔風的手.腳或頭,他們的打鬥淩亂,并且毫無章法,但這更顯得陳浔風動作間的有跡可循,陳浔風在混亂中講究速戰速決,他出手必中、中的必是對方的弱點、他以最快的速度和足夠狠的方式讓對方直接喪失反抗能力。
所以陳浔風在這場以一打多的混戰中,絲毫不懼并且游刃有餘,他體力充足,擊敗面前的所有人不過是時間問題。
這處的打鬥聲漸小,但慘叫哀.嚎越發劇烈,周霭站在旁邊靜觀,直到打到最後兩個人,那兩個人看着陳浔風走近,直接扔掉手上的板磚,後撤步頭也不回的跑了,地上倒了許多混混,各種慘叫和呻.吟不休,混雜着空氣中汗水血液的腥和潮濕泥土的氣味。
陳浔風是他們中唯一一個直直站着的人,他擡起手背擦了擦額角,然後就往左側那棟樓邊走,大概半分鐘後,陳浔風倒提着一個人的領口,将人拖在地上,直直的拖到了周霭眼前。
周霭低頭,看見胡成紅色的、爆.滿血絲的憤怒的眼睛。
陳浔風踹了腳旁邊正靠着牆捂着腿無法動的男生,出口的聲音有點運動過後的幹啞:“叫人啊,你弟來了,不他媽打個招呼啊?”
那男生恰好被踹到傷處,一時彎腰低頭,緊緊擋住自己,但并不說話,也沒有其他舉動。
陳浔風看着這場景,慢慢冷笑一聲:“有點意思,”他站起來,扯着胡成的後領拽到牆壁上,然後他擡起那男生的頭,強.硬的讓他去看旁邊的胡成:“不認識啊?”
兩個人都垂着眼睛不說話,陳浔風微眯眼睛,然後慢悠悠從兜裏摸出手機,他開了電筒,照着兩個人拍了張近距離的大頭合照。
照片拍完他收起手機,也終于收了臉上略微嘲諷的表情,他抓着胡成的頭發讓胡成擡頭,胡成的後腦勺抵着堅硬破舊的牆壁,無神的擡眼望着陳浔風,陳浔風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楚的說:“胡成,下一次,你來惹我,千萬,別招他。”
陳浔風走前,扔了張電話卡給他們,他垂眸睨着坐或躺在地上的人:“醫藥費,找這個人。”
離開時,陳浔風依舊走在周霭旁邊,他的校服和書包都還在周霭手上,他身上只有件黑色的短袖T恤和弄髒的校服運動褲,夕陽下沉,這處巷道已然沒有絲毫光亮。
陳浔風手上的手機打着光,他的呼吸中還有些氣.喘,他偏頭看一眼周霭,輕聲說:“我手髒,就不拉你了,小心點走。”
周霭沒有回應,兩個人沉默的穿過這條狹窄小道,直到走到路口,路燈的光漸次亮起來,周霭先進了家街邊的商鋪,半分鐘後他再出來,手上拿着兩瓶礦泉水和紙巾。
街邊有木質座椅,周霭将陳浔風的包和衣服放在座椅上,擰開了一瓶水,然後擡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陳浔風。
陳浔風的頭頸間有些汗,汗在發叢中,将頭發映成更深更純粹的黑色,此刻的陳浔風額頭露了出來,眉眼和頭發的顏色極黑,他的輪廓在夜色裏也極其清晰。
他抿抿唇,然後攤開雙手擺在周霭面前。
周霭垂眼,傾倒礦泉水瓶,将水緩緩灑在陳浔風帶着泥土的手掌心裏。
水流經過陳浔風的掌心淅淅瀝瀝的落到地上,陳浔風在水流中搓着自己手上的污泥,差不多将手沖幹淨,周霭才擡起瓶口,他拿起旁邊的紙巾,拆開遞過去兩張。
周霭看着陳浔風把自己的手擦幹淨,然後新開了那瓶水,遞過去給陳浔風。
陳浔風微仰頭喝水,但是視線卻掠過礦泉水的塑料瓶身,一直目不轉睛的看着眼前周霭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