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手怎麽了?”陳浔風攤開周霭的掌心,看着他手掌中央那道紅色的劃痕問。
周霭也垂眸看過去,圓規不止筆頭尖銳,它的轉軸和支腿相比普通的中性筆也更加鋒利,昨天晚上周霭用力劃向陳驷流時,緊攥着圓規的手掌心也被拉出了顯眼的紅痕。
周霭收回手,淡淡搖了搖頭,然後便側過頭去,将視線轉向車窗外模糊的雨幕,這是個抗拒追問的姿态。
陳浔風坐在周霭側邊看着他,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周霭的半邊後頸和秀氣的耳朵,陳浔風的視線凝在周霭耳後,他很輕易就将周霭上次的摔傷和這次掌心的傷聯系起來。
陳浔風從來不會将事情往什麽輕松或湊巧的意外上想,上次周霭解釋自己是從樓梯上摔下來,這次周霭沒有解釋,而這兩次,都是在他家裏發生的。
周霭不怎麽會使用謊言,他想解釋的事他就直接解釋,他不想解釋的他就避開或者忽略了,若是因為什麽不小心而受傷,依照周霭的性格,他會直接表明,而不是現在這種抗拒的冷淡姿态,他明顯是不想提這件事。
陳浔風看了周霭偏瘦的背影半晌,輕輕擡手貼在周霭側着的半邊肩膀上,周霭察覺到他的觸碰似乎頓了頓,但他望着窗外,并沒有回頭。
陳浔風他們這輛車是整個隊伍裏最後一輛上山的,到地方的時候,江川他們都已經在酒店裏擺開午飯。
車停在停車場,推開車門,迎面襲來的就是山上的冷空氣和大雨。
宋明毅從前面和他們同時下來,剛阖上車門他就叫了聲:“我去,怎麽這麽冷?”他轉頭去看後面兩個人,那兩人共撐一把深藍色的大傘,陳浔風是個不怕冷的,而周霭站在傘下,也并沒有任何瑟縮發抖的意思,兩個人都是平靜又放松的。
他們停在後備箱處,正往外拿東西,宋明毅穿着短袖,瑟瑟發抖的撐傘湊過去:“這山上怎麽這麽冷,這得零下了吧?我沒拿衣服。”
陳浔風正把自己的包拎出來,宋明毅看一眼站在旁邊舉着傘的周霭,試探性的戳戳他肩膀與他商量:“嘿!學霸,你冷不冷,我們等會去租兩件羽絨服?”
周霭聞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但并沒有明顯表态。
這是宋明毅第一次和周霭對視,只有一眼,他最明顯的感覺就是周霭的眼睛太幹淨,上下眼睑的線條簡單,眼珠黑得澄澈。和那張一直挂在樓下的照片相比,動起來的周霭卻比靜态的照片更沉、更冷。
宋明毅正有些猶疑的尴尬,陳浔風就拿出他的包扔到了他手上,東西拿完,陳浔風阖上後備箱的門,收手時順手就接過了周霭手裏的傘,然後他看一眼宋明毅,皺眉問:“什麽品種的二百五?穿羽絨服泡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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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毅拎着包發着抖跟他們往酒店裏走:“我又不可能就住在溫泉池子裏,我冷的時候穿啊!現在我就冷得要死。”
陳浔風和周霭踏過淅淅瀝瀝的地面,同步邁上酒店大門的臺階:“那你自己去租,周霭不用。”
話落,陳浔風側頭看向周霭:“酒店裏面有空調,我還帶了件厚衣服,如果冷你就穿我的。”
宋明毅聽見陳浔風的聲音,從後方湊上來:“我馬上就要被凍死了,你先拿出來給我穿穿呗哥?浔浔哥?”
陳浔風有些不耐煩,他給宋明毅示意前臺的方向:“自己去那租,我給你拿錢。”
“草,區別對待的這麽明顯?”宋明毅搓着胳膊:“那你現在就給我轉錢!我還要買個游戲皮膚,你一并都給我報銷了,我爸這兩天把我卡給停了,我窮得慌,就等你這句話呢。”
陳浔風一手拿傘一手拿包,兩手不空,周霭看他一眼,要接過他手上的東西,但陳浔風擡手稍微避了避,轉而将衛衣的前兜側向周霭:“手機在裏面。”
周霭看他一眼,伸手從他的兜裏拿出來手機,陳浔風的手機沒有鎖屏密碼,周霭的手指在屏幕上輕劃,主頁面就自動打開。
陳浔風靠在周霭耳邊,低聲提示着說:“微信。”
周霭點開微信,在聯系人列表裏找到宋明毅的名字,然後他偏頭看向陳浔風,陳浔風将下巴擱在他肩膀上,額發沾了點雨水的濕氣,正低頭看着他手上的手機屏幕,陳浔風說:“給他轉250過去。”
确認轉賬時需要指紋,陳浔風提前跟周霭說:“我手上有水,就輸密碼,密碼是293297。”
頁面跳出來轉賬成功的通知,陳浔風的下巴依舊擱在周霭肩頭,他視線微轉問周霭:“你對293、297還有印象嗎?”
周霭關上陳浔風的手機,聽見陳浔風輕輕笑了下,因為離得近,那笑聲就靠在耳邊,帶着雨水的濕氣似的,陳浔風沒有等周霭的回答,自己就告知他答案:“你第一次月考,史政地加起來總分293,物化生加起來總分297。”
陳浔風說:“好厲害的分數。”
周霭的成績突出,在校內他就已經聽了許多老師或學生的誇贊,或真心、或羨豔、或重視,他早就已經對這些浮于表面的誇獎變得麻木,但陳浔風此刻在他耳邊的微嘆,還是輕輕撥了撥他心裏的某個地方。
小學的時候,他每每考試也能在年級裏奪得第一,那時的陳浔風會看着他的試卷說“周霭你最厲害”,會輕輕摸着他的頭發說“周霭你又是第一”,周霭的快樂總是很少,但看見陳浔風朝他笑的時候,周霭會感到與他相同的快樂。
現在的陳浔風早已褪去幼時的稚嫩,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已經帶上了趨近于成熟男人的漫不經心,他的聲音跨過變聲期形成了沉冷的質感,陳浔風不再是小孩,但他依舊是那個他開心時,也能帶動起周霭情緒的人。
周霭看一眼陳浔風帶笑的眼睛,把手機放回他的衛衣口袋裏,收回手時輕拍了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停在門口繼續往前走。
飯店在9樓,他們乘電梯直達,走過鋪着地毯的走廊,路過第一個轉角,宋明毅擡頭看一眼包間的號碼牌,直接擡腿踢開大門。
包間裏的熱氣與喧嚣瞬間朝他們襲來,裏面的江川最先反應過來,轉頭朝他們看過來就開始嚷道:“靠!你們幾個真難等!飯擺上桌子大半天了,就等你們!”
宋明毅拉了張椅子無骨頭似的坐下去:“你吹你媽呢,群裏報點,你們半小時前也才到,你等個鬼的大半天。”
有男生拎了幾排酒“哐當”擺上桌子,拍着酒瓶說:“不管怎麽說,遲到的自覺點啊,專門給你們準備的。”
陳浔風牽着周霭的手腕暫時還沒有進去,他對周霭低聲解釋:“我們先在這等會,裏面吵得很。”
周霭看他一眼。
陳浔風的半邊身體靠着門,目光有一搭沒一搭的放在周霭身上,他的手指緩緩揉着周霭的手腕,陳浔風的小動作很多,小時候他們拉在一起時,周霭的手溫順而安靜,但陳浔風總會揉揉他的手指或者摸摸他的指甲,這些動作小,但意義似乎挺多,有時候是陳浔風在給膽小的周霭表示陪伴、有時候是陳浔風在無聊的時間裏逗周霭開心、有時候則可能是小孩子表達愛不釋手的喜歡,喜歡的輕輕去摸摸碰碰。
周霭一如既往,手腕安然的被陳浔風拉着,不催促也不動,兩個人就這樣等在門口,無聲的度過這段時間,等裏面這陣止不住的哄鬧稍微消退,陳浔風才直起身體來。
這算是陳浔風第一次正式的将周霭帶到他那群朋友面前去,陳浔風站在桌前,他的左手仍舊牽着周霭,他擡起右手從桌子上抽了瓶酒,瓶底頓在大理石桌邊,圍着桌子坐了一圈的男男女女安靜下來,目光都看向包間裏站着的兩個人。
陳浔風掃了眼圍着桌子坐着的人,擡手示意身邊的人:“周霭。”
陳浔風讓全場都安靜下來,卻只簡單介紹了周霭的名字,甚至他并沒有給周霭介紹在場其他的人,沒有讓周霭和別人産生任何交流,就已經帶着人在空位上坐下,單方面結束這場算是陌生的初見面。
和陳浔風簡潔的介紹風格相匹配,被介紹的周霭本來是人群中心,但他也并沒有主動和桌上的人接觸交流的打算,他跟着陳浔風在桌子邊坐下,視線只偶爾與陳浔風相接,他完全忽略了桌子上的其他人,忽略了那些躍躍欲試想要對他表示歡迎或者友好的人。
即使他在這樣的環境裏,即使他被陳浔風帶過來,他還是獨,而陳浔風像是了解他,并為他創造了這種讓他“獨”的環境。
包間裏有一瞬間的尴尬,尴尬于他們想要對周霭表示歡迎或者接納,但周霭和陳浔風都完全沒有配合的意思,甚至陳浔風這都并不像是個介紹,更像是個知會,知會他們周霭的存在。
宋明毅和江川算是其中比較熟悉他們的人,他們對視一眼,宋明毅夾着桌子上的菜吃,同時在桌子底下踹了江川一腳,江川慣常是那個起哄帶氣氛的人,他站起來讓人喝酒,插科打诨着快速掠過去這一環節。
吃飯的是張大圓桌,趙悅恰好坐在周霭對面,她今天很仔細的打扮了自己,她化了淡妝、穿了早就準備好的大牌設計師的獨品,甚至在車上也維持着坐姿,生怕把頭發弄亂,但進門來的陳浔風卻一直将視線放在旁邊那啞巴身上,就算是陳浔風掃過桌子上所有人的那一眼,也絲毫沒有在她身上停留。
趙悅攥了攥手掌心,她的精心打扮和刻意制造,卻完全沒有吸引到陳浔風的半點注意力。
最開始她可以有耐心、可以去等,那是因為最開始陳浔風不僅對她冷淡,也并沒有多看別人一眼,陳浔風身邊也并沒有出現別的人,但現在,她從心裏漸漸生起了壓不住的慌張感。
陳浔風身邊的那群男的過于粗線條,他們看不出來,但她卻覺得周霭和陳浔風的相處,實在是過于暧昧、也過于耐人尋味,沒有17、8歲的男生走在一起還手拉手、肩碰肩,陳浔風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表現出那樣耐心溫和的一面,而周霭也完全不搭理除了陳浔風之外的人。
趙悅自身的敏感和對陳浔風的看重,讓她不得不懷疑,也不得不把事情往那個方向想。
趙悅愣愣的盯着對面的兩個人,她看着周霭遞給陳浔風一雙筷子,同一時刻,陳浔風盛給周霭一碗湯,兩個人的接觸自然又順手,是任何人都插.不進去的,她的目光久久沒動,直到胳膊突然被旁邊的女生碰了碰,趙悅猝然回神轉頭。
“你怎麽又盯着周霭看?”女生疑惑的問她:“前面兩次吃的虧你都忘了,陳浔風護崽子似的不讓你盯着他看,上次都把你兇哭了,你又不長記性?”
趙悅淡淡收回視線,語調微冷:“我沒忘。”
飯桌上的僵硬氣氛只是短短一瞬,他們大多都是21、22班的學生,吃喝玩樂比什麽都拿手,甫一離開學校,就像是出籠的鳥可勁作可勁鬧,很快,桌子上的菜上完了,熱潮也被重新點燃。
江川與旁邊的人對了對視線,突然笑着站起來敲着桌子說:“你們幾個遲到的,是不是還沒罰酒啊?”
幾個男生開始找各種理由繞着桌子讓他們喝酒,陳浔風首當其沖,被纏得根本躲不過去,他喝了自己的份,然後就有人蠢蠢欲動的去勸周霭,讓周霭也試試,陳浔風反應很快的皺眉攔了,并拒絕道:“他不喝。”
周霭就坐在陳浔風旁邊,他能感受到陳浔風呼吸間的酒氣,他的視線放在陳浔風臉上,周霭沒有碰過酒,他看不出來陳浔風有沒有量,但他能明顯感覺到陳浔風的臉色越來越白。
陳浔風放在桌下的手仍舊捏着周霭的手腕,他的掌心也慢慢帶了些熱。
像是察覺到周霭的視線,陳浔風輕輕捏了捏周霭的手腕,說:“沒事,我沒喝多少。”
他這句話讓周圍人聽見,更給了他們可乘之機,即使是在學生時代尚且不成熟的酒桌上,他們也熱衷于起哄勸酒,女生們幾乎已經下桌,男生們的場合正熱,宋明毅翹着腿拍了拍陳浔風面前的桌子:“你們聽沒聽見浔浔說什麽?說他沒喝夠!來!給他滿上!”
…
這頓飯從11點吃到了1點,最後結束的時候,飯桌上的大部分男生都趴下了,周霭是桌子上唯一一個沒有喝酒的男生,陳浔風是桌子上喝得最多的男生,他們兩個人也是飯桌上最清醒的人。
陳浔風其他反應并不大,就是臉有些不正常的白,這白與黑的對比度更加明晰,反而顯得陳浔風的眉眼極其鮮明深刻。
他和周霭從座位上站起來,短暫的眩暈讓他腳步有個不明顯的趔趄,他下意識要撐住旁邊的桌子,但身後有只手先扶住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