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周霭作為這件所謂“校園暴.力”事件的當事人,其實并沒有看到網絡上有關他和陳浔風的任何消息或讨論。

解決完後續從副校長辦公室出來時,陳浔風和他走在一起,陳浔風用了他的手機,然後把他手機的移動網絡關了。

當時天色已經相當暗,但路燈還沒點起來,他們遠遠的綴在人群後方,半走半停,陳浔風把手機還給他的同時擡手将手肘停在他的左肩上,有陣風吹過,周霭感覺到陳浔風用食指觸了觸自己的耳垂。

周霭看着面前的陳浔風,聽見他低低的聲音:“等我聯系你。”

這則被曝出去的“社會新聞”牽扯到青少年暴.力,熱度和讨論度極高,周霭不去看,也能猜到作為罪魁禍首的他和陳浔風會被如何評價。

這種被人在背後各種指責、圍觀、猜忌的感受伴随了周霭很多年,甚至到現在也都沒有暫停過,周霭認為自己早已經習慣,也已經足夠堅.硬,堅.硬到可以無孔不入。

但這次是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有人陪在他旁邊、甚至擋在他身前,這個人是陳浔風,但也只有可能是陳浔風。

周霭望着面前的陳浔風,卻恍惚越過時光,看見了很多年前那個躲在陳浔風身後的小啞巴,自己的身影緩緩與那個小孩的身影重合,周霭慢慢想,原來在陳浔風面前,不管在什麽時候,自己的堅.硬總是可以被軟化的。

他在陳浔風的視線下輕點了下頭,時間在此刻走到準點,整條街上的路燈在這一瞬間同時亮起來。

燈亮起來,周霭第一眼看見了陳浔風的笑。

當天晚上回家,徐麗在晚飯後敲響了二樓周霭的房間,平板拿在她手上,她并沒有進去周霭的卧室,就站在門邊,将平板遞給周霭說:“小霭,你爸爸有事情找你說。”

周霭的房門半開,他站在門口接過徐麗手裏的平板,看見屏幕裏周銳誠嚴肅的臉,而在此刻,樓下的周佑寶似乎跟着徐麗的步伐上了樓來,周佑寶的那聲“哥哥”還沒有叫出來,徐麗的注意力已經瞬間被轉移,她轉身抱起周佑寶往原路的方向走,忙中只給周霭留了一句話:“你等會打完電話把pad拿下來就行。”

等二樓徹底安靜下來,周銳誠終于在對面開了口說話:“學校的事情,你媽都跟我說了,新聞我也都看到了。”

周霭并沒有進去房間,就站在門口,等着周銳誠說。

周銳誠在對面皺了皺眉,他像是想要維持個慈父關心孩子的模樣:“被同學欺負跟蹤,怎麽沒跟家裏說?這種情況你應該跟我、或者跟你媽說,萬一你出了事怎麽辦?那些職高的混混能做出什麽事來?誰猜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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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霭把pad拿在手上,鏡頭向上,只錄到他的下巴。

周銳誠又有些不滿意,他沉默須臾,突然長長的嘆了口氣,他放低聲音慢慢說:“周霭,這麽多年,我已經在盡力去補償你,但你像塊捂不熱的石頭,膈應你自己,也膈應我。”

二樓只有周霭一個人,此刻極其安靜,只有周銳誠帶着電流略微沙啞的聲音,他像是累極:“這麽多年,該給你治的病、該給你找的醫生、該給你創造的生活環境,我盡力了,但你總是這副樣子,油鹽不進,周霭,我不知道你到底像誰,但你真的挺會讓人寒心的。”

這似乎是周佑寶出生以後,周銳誠第一次提起曾經,他也并不想多說,很快的給了這通電話的目的:“我跟小王說了,之後還是他每天接送你,以後再有什麽事,你該說的,還是要跟家長說。”話落,周銳誠就直接挂斷電話。

手裏的pad長時間沒有被觸動,在電話挂斷後就自動鎖屏,屏幕上顯出的背景圖片是周佑寶笑的開心的臉,周霭只淡淡掃過一眼,就提着平板往樓下走,樓下,徐麗正坐在地板上陪周佑寶玩積木,周霭遠遠看了一眼,并沒有走過去,只是将平板放在旁邊的桌面上。

徐麗是周霭的親生母親,她十月懷胎生下來周霭,她是個溫柔的女性,但周霭卻從來就沒有從徐麗那處獲得過半點母愛。

最開始徐麗懷上周霭的那年,是周銳誠最好的年紀,也是他事業上升的關鍵期,徐麗懷孕待産,但周銳誠事業心重,他整日因為公事忙碌的不着家,并沒有辦法守着她去噓寒問暖、仔細陪伴。

徐麗家庭條件極好,她自小是被父母寵着長大的,所以那時丈夫的冷落、懷孕的不适反應、以及心理上的變化讓她變得前所未有的焦慮和緊張,越緊張越焦慮,她就越極端的将自己的壞情緒全部施壓到周銳誠身上。

但當時周銳誠工作上的壓力也極大,徐麗的施壓和大小姐脾氣讓他更不願意回家,他産生了嚴重的逆反心态,甚至他在妻子懷孕期間越過那條線,他出了軌。

孕期的影響對徐麗是致命的,她在生産前就已經有不太正常的精神狀态,産後更是變本加厲,但那是十多年前,周圍的各種精神病疾病并不普及,周銳誠只将她的易怒、暴躁或者間歇性大哭大鬧當作發脾氣,所以周銳誠更不愛回家。

但徐麗的娘家對周銳誠的事業多有助力,周銳誠不敢讓他們那方知道徐麗的具體情況,所以周銳誠找了保姆阿姨和月嫂,但保姆上門的第二天發瘋的徐麗就把她們都攆了出去。

徐麗的暴躁和不講道理全無結婚時的斯文模樣,她和周銳誠見面就是争吵,周銳誠反而更眷顧外面溫柔的出軌對象,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周銳誠不回家,徐麗也誰都不見,她整日将自己和周霭關在那棟他們新婚的豪宅裏。

周霭的名字是徐麗起的,那時她将寫着周霭名字的紙張扔到周銳誠臉上,她罵周銳誠是她人生的墨點,而周霭更讓她的人生變得黯淡無光看不到半點希望。

最後周銳誠也有些忍受不住,他順着工作原因去外地待了半年,他想趁此機會和徐麗分開半年,讓彼此冷靜,等到他再回家時,正好是周霭一歲生日那天,他提了蛋糕和給徐麗準備的首飾,然後用鑰匙打開了他們的那棟房子。

開門時他只看到客廳裏徐麗抱着周霭的背影,那時他甚至露出個安然的微笑,然後想要上前去對妻子道歉,但當他放輕腳步走到她們正面時,才看見了駭人的一幕。

客廳的燈沒開,夕陽的光黯淡,徐麗抱着周霭坐在背光處,她一只手撐着周霭的背,另只手卻死死的掐着周霭細弱的脖子,周霭露出來的頭臉通紅,在徐麗的施壓下,卻安靜的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手指手腳都沒有絲毫掙紮。

周銳誠皺緊眉,大力掰開徐麗的手,他把周霭抱到自己手上,才發現已經1歲的周霭瘦弱的不正常,不僅如此,在寒冷的11月裏,周霭的身上卻有燙手的高溫,而周霭就算被他接過手去,也依舊閉着眼睛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那時的徐麗站在他對面,突然爆發出刺耳的尖叫,俨然一副是人都能看得出來的不正常模樣。周銳誠以為自己回到家,只要耐心下來多說好話就能與妻兒重修和好,但他沒想到的是,回家會面臨兒子半死不活,妻子馬上要瘋了。

周霭在那個冬天持續性的反複高燒不退,高熱和炎症讓周霭就算住進醫院,也是在鬼門邊游蕩,他在重症監護裏待了兩周,純粹靠着自己的求生本能才撿回來一條命。但再出來後的周霭就成了個小聾子,并且他稚嫩的聲帶受到嚴重損傷無法發聲,不止如此,也許是那一整年他和徐麗無人知曉的生活經歷,他出來後就被醫生診斷為小兒自閉,1歲正是所有小孩最好動好奇的年紀,他卻像是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人。

他的媽媽,那邊的徐麗情況也并不好,周銳誠甚至是在那個時候才首次接觸到産後抑郁這個詞語,周銳誠沒有辦法和徐麗家裏人交代,但他也不能放棄徐麗家庭的助力,不能放棄徐麗,最後他在心理醫生給出的方案裏選擇了最能解決問題的一種——催眠徐麗,讓她忘掉從懷孕開始的所有記憶。

周霭是引起所有的源頭,那就讓她忘記周霭,忘掉自己曾經孕育過孩子,忘掉曾經和周霭那一年黑暗的時光,讓她的記憶回到剛和周銳誠結婚時。

所以在後來徐麗的認知裏,周霭始終是周銳誠和早死的前妻所生的孩子,而她只是與周霭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後媽,她從來都不愛看周霭的臉和眼神,她總是看見就覺得莫名害怕,那也是她的潛意識在保護她、幫助她避開周霭,讓她避免回憶起那一年的記憶。

而周霭在最重要的生長發育期失聲失聰,還陷入嚴重的自閉症狀,就算後來他身體情況有所好轉,他的聲帶也遺留下嚴重的發育問題,他再難以出聲,他變成了個徹底的小啞巴。

剛剛周銳誠的那通電話提起過去,也讓周霭的思緒稍頓,但也只有那麽一瞬間,他已經回過神來。

周霭回到卧室阖上自己的房門,房間裏沒有開燈,此刻漆黑一片,他關好門轉身的同時,看見自己擺在桌面上的手機突然亮了亮,周霭走過去拿起來手機,看見陳浔風發過來的消息。

陳浔風像是還沒有到家,他發過來的是張彩信圖片,圖片像是透過車窗視角,拍到了天上的月亮,月亮下面圍着的都是霓虹的光,看着圖片,周霭恍惚就能感受到那股晚間的風。

周霭也推開手邊的窗戶,窗簾瞬間飄高,風呼嘯着吹向他,他靠着書桌,回過去一條消息:我可以開網了嗎?

陳浔風回的很快,像是正拿着手機:開啊。

周霭看到消息,但并沒有去開網絡,這是網上那件事情已經被解決的信號,他的手指停在屏幕頓了頓,然後回過去:之後上下學你不用再過來等我。

對面的陳浔風總是能很快的接上他的意思,他回:好,家裏接送你嗎?

周霭站在風裏,輕輕的吐出口氣,回了個:嗯。

他發過去的同時,陳浔風回過來一條:等下。

但這條等下的消息,直到那天半夜12點,陳浔風也沒有再回過來接上話頭。

第二天早上到學校,1班的學生才發現教室裏胡成的東西已經被搬空了,在周霭進班之前,他們私下裏讨論的主要話題有兩個。

一個是胡成似乎是歷屆1班裏第一個被勸退的學生,一個就是昨天那則在各網絡平臺上火爆的新聞,那則新聞與他們身邊的三個人息息相關,但在昨晚8點全部被清空,在網絡上再找不到任何蹤跡。

但不止1班,六中大部分的學生其實都關注了這件事情,他們都并不知道這件事具體的前後緣由,他們只能看到擺在明面上的,那就是網絡上大肆渲染的是陳浔風和周霭對胡成的暴.力行為,但最後承受責任付出代價的卻是胡成。

所以在學校的各種私人群裏,關于周霭和陳浔風的這件事各種猜測不斷,但最主要的說法就是陳浔風家裏勢力過大,他打了人上了新聞,但從學校走的卻是被打的胡成。

校內關于陳浔風的各種讨論甚嚣塵上,但他本人在事發後的第二天卻并沒有出現在六中。

早上周霭被司機送到學校的時候,沒有在校門口看到松散站着的陳浔風,中午下課後,他沒有看到靠在1班後門口的陳浔風,下午回家時,他依舊沒有看到陳浔風的半點蹤跡。

他的手機上,和陳浔風的信息來往還停留在陳浔風回的那條“等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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