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之後整整半個月,周霭都沒有陳浔風的半點消息。

學校的植被繁茂,周霭眼見着那些樹葉由綠轉黃又掉落,直到迎面而來的風裏慢慢帶上了冷肅之意,周霭知道今年的秋天徹底結束了,而冬天,已經無聲無息的到來。

與陳浔風斷聯的第三天,周霭曾給他發過去一條消息,短信的內容相當簡單只有三個字,他問對面:陳浔風?

發過去這條消息後,他學着曾經陳浔風所說的那樣,給信息設置了對方已閱提示,陳浔風只要點開這條消息,他就能收到回饋,但他卻始終沒有看到對話框旁邊的那個灰色小勾變綠。

周霭是個啞巴,手機接電話這項功能,對他而言其實并沒有太大意義。

但在陳浔風失去消息的第五天,周霭在淩晨1點依舊沒有睡,他在關了燈的寂夜裏拿着手機,他将手機設置裏的“所有來電拒接”選項關閉,并且不再讓手機自動攔截騷擾或陌生的電話短信。從那天起,周霭的手機上每天都能收到各種售樓中心、投資理財或者彩票中獎類的電話,抑或是各種莫名其妙的短信。

周霭每天晚上學完習就是12點之後,他總是會靠在房間的窗臺上翻看自己的手機,他不會錯過任何一條消息或是來電,白天沒有接上的電話他也會回過去,但那些陌生的來電和信息對面什麽人都有,就是沒有陳浔風。

江川和宋明毅曾來找過周霭,在陳浔風沒有出現在六中整整一周後,在學校裏關于“陳浔風也被勸退”的傳聞甚嚣塵上時。

那時是周五的中午,周霭獨自坐在二樓的食堂吃飯。

冬天的天際總有種說不上來的幹冷蒼白,但那天江川他們上食堂二樓,見到窗邊的周霭時,卻覺得坐在慘白日光裏的周霭比外面的天際還要蒼白。

直到感覺到兩道陌生陰影出現在桌面上時,周霭才淡淡擡起頭來,他看了一眼在自己對面坐下的兩個人,神情毫無波瀾,然後就要收回視線繼續吃自己的飯。

江川坐下在對面,微有些猶豫,旁邊的宋明毅在桌面下踹了他一腳,他才開口:“周霭,我們過來,是想問問你,浔哥這段時間有聯系你嗎?”

江川話落,宋明毅在旁邊補充:“那天家長會過後,他就沒再來過學校,我們問了班主任,老胡說他家裏只給他請了個假,也沒說理由、也沒說請假到什麽時候,然後怪的是,後面就再也聯系不上他。”

聽面前的兩個人說話,周霭手上的動作微頓,然後他徹底放下了筷子,江川在對面推給他紙巾和水,周霭沒接,自己拿紙擦了手和嘴,然後他再次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皺着眉面色不佳的兩個人。

周霭頓了頓,還是拿出手機,他在新的備忘錄裏寫: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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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兩個人看過,周霭并沒有再等他們的任何回應,就端起餐盤走了。

陳浔風失聯的第二周,在外地出差的周銳誠回家了,被周霭刺傷的陳驷流傷勢恢複,已經又開始來給他上晚課。

這天晚上上課的時候,周霭眼睛看着陳驷流在前方的白板上寫寫畫畫,目光裏白板的白和墨跡的黑交錯,周霭罕見的在學習時走神了。

他想起六年前陳浔風的離開,那次陳浔風的離開是向他預告過的,是他完全知情的離開,但陳浔風走後,周霭還是很迅速的就感受到了強烈的不習慣。

他的不習慣并不是因為陳浔風離開後,沒有人再擋在他前方,所以身邊陡增的同學們的各式奚落、嘲諷和欺負,他的不習慣更像是,陳浔風松開了一直握着他的那只手,所以他再次獨自陷入了黑暗。

周霭對幼年聾啞兒的那段記憶已經相當模糊,因為他那時候太小了,他的認知也不完全,若是一定要讓他回憶,他只能具象化出來,那段時間,周霭覺得自己像是被裝在黑漆漆的、密不透風的衣櫃裏,窒息、安靜、黑暗,就是他所有的感覺。

陳浔風走後,他就像是再次被關進了那座黑暗的衣櫃裏,他又開始鎖閉自己,那兩年裏,周銳誠甚至幾度懷疑他的自閉症狀又複發了,他幾度休學被送去看心理醫生。

而現在,陳浔風再次離開,但這次的離開,陳浔風卻沒有給出任何預告。

夏天的時候他們重逢,秋天的時候他們靠近,但冬天還沒來,他們就已經分開。

陳驷流慢慢停下手裏寫畫的動作,周霭是他唯一的學生,上課的時候,他總是盯着周霭的臉看,所以他輕易就能看出來,今天晚上周霭走神了。

今天晚上是他手恢複後,第一次來給周霭講課。

人的劣根性大概就是犯.賤和上趕着,那天晚上他被周霭刺破掌心,他手上流了好多鮮血,把周霭家的保姆都吓得跳腳尖叫,傷口在手掌上,所以恢複的過程格外折磨人,最開始那三天他整夜整夜的發高燒,退燒後,他的手掌斷斷續續又痛了兩周,這兩周他做什麽都不方便,但他卻從來沒有怪過周霭半分。

周霭并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這樣無害,周霭的沉靜下藏着他的烈性,這是讓陳驷流驚喜的發現,他能感覺到自己胸口那團名為“周霭”的烈火不僅沒有半分熄滅的勢頭,反而燒得更高。

這段時間的恢複過程裏,他手上傷口的每次疼痛,都只提醒他周霭的存在,他更想周霭、更想見到周霭、也更想觸碰到周霭,所以他在手掌拆了線的當天,就迫切的來了周霭家裏。

晚上推開書房的門,他就看見周霭靜坐的背影,依舊是那道清隽又幹淨的少年背影,在光影下簡單卻好看得讓人心跳加速,他調整自己的表情走過去,才發現周霭正微微低頭,在書桌的底部固定上一個小型的攝像頭。

攝像頭的鏡頭朝下,拍到的恰好是書桌底下的狹窄世界。

陳驷流站在桌邊,看黑色的小巧攝像頭在周霭細長的指尖翻轉,翻轉調試間,陳驷流清楚的掃到攝像頭後方的錄音孔。

那次他對周霭說這間書房裏的監控是他父親為了防他,監控沒有錄音功能,所以這次,周霭當着他的面,自己貼了一個具有錄音功能的。

陳驷流的臉色微有些僵硬,他喜歡周霭,他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人,所以他情不自禁的總是想要靠近,但周霭卻對他敏感的避如蛇蠍。

陳驷流看周霭将那枚攝像頭固定好,攝像頭頂端紅色的工作燈亮起來,他站在桌邊沉默了許久,才常常的呼出口氣。

陳驷流想,也許是他操之過急,周霭還沒成年,他的身上又帶着特殊情況,他的自我保護意識只會比常人更甚,所以等他開竅都會比常人艱難。

這是正常的,陳驷流告訴自己,他可以耐下心去等,守着他慢慢等待,像等一朵含苞的花盛開。

此刻面對周霭罕見的走神,陳驷流也停下了講課的節奏,他站在白板前,盯着周霭看了會,但周霭依舊毫無察覺,像是依舊沉浸在他自己的意識裏。

陳驷流擡手敲了敲手底下的白板,同時,他叫了周霭的名字以作提醒:“周霭。”

周霭被打斷思緒,陳驷流本以為按照周霭的性格,他只會冷淡的不作反應,然後重回課堂,但陳驷流卻眼見着面前的周霭從意識中抽離出來後,第一反應是厭煩的皺了皺眉。

這在周霭臉上是極少出現的鮮明神情,就算在兩周前周霭拿圓規刺他時,那整個過程裏,周霭自己的臉色也并沒有半分波動。

“你剛剛在想什麽?”陳驷流不由自主的多問一句。

但很顯然,他不會得到任何回答,而周霭已經迅速的收斂了表情,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學習的內容裏。

周霭失去陳浔風消息的20天後,學校裏原本關于陳浔風沸騰的各種讨論都降下去了,課間的時候周霭去洗手間,他在隔間裏聽到別班男生的閑聊,他們說21班的江川和宋明毅那群人一次性炸了好幾個大群,然後挨個收拾了那些帶頭起哄、亂傳謠言的人。

學校裏讨論到陳浔風的人越來越少了,但這不止是江川他們的人為原因,還因為他們的身份始終都是高壓下的高中生,近在眼前的又是即将到來的月考,20來天的時間不算長,但對于整天埋頭在學習中的高中生來說,卻實在是太久了,陳浔風消失的太久了,他們翻來覆去讨論了陳浔風離開的各種版本,但陳浔風本人都沒有半點消息,所以漸漸的,這些讨論都被扔在了繁重的學習外。

那天下午放學,周霭又是班裏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人。

周霭漸漸養成了種習慣,那就是在放學後,他會多在教室裏坐會,以前司機也接送他,那時從教室到校門口的那段路上,陳浔風和他一起走,當時他們總是心照不宣的走得慢慢悠悠,最後會比按正常的步速走時多耗一段時間。

而現在周霭在教室裏多待的那段時間,就像是在耗掉之前他和陳浔風在路上浪費的時間。

冬天天冷,白日也短,這天周霭路過教學樓下時,天已經徹底黑了,寒風撲面,除了遠處高年級的教學樓裏燈火通明,近處高一的學生已經非常少了。

周霭停在樓下的公示欄前,他借着路燈的光,看見自己的照片還挂在光榮榜裏,但旁邊懲戒欄裏,陳浔風那張神态不羁的照片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江川和宋明毅他們那群21班人的處分通知。

周霭的目光在周圍掃過,他像是在尋找,但他最後卻什麽也沒找到,沒有陳浔風的名字,沒有陳浔風的處分通知,也沒有他的半張照片。

夏天和秋天像是周霭的一場夢,也許陳浔風從來沒有回來過。

那天晚上回去,周霭和周佑寶同時發起了高燒。

故事總是在重演,接近年底,工作繁忙的周家父母又再次同時離家出差,而保姆阿姨也恰逢一個月一天的休假期,那天晚上,家裏又只剩下周霭和周佑寶兩個人。

晚上周霭就有些不舒服,陳驷流走後,他自己又學了兩個小時,12點多洗過澡,從浴室出來時他更覺得頭重腳輕,他的腳踩滑撞到門框上差點摔倒,為了緩解這種頭暈,周霭還開着窗抽了根煙,并且又靠在窗邊吹着風翻了會手機。

抽完那根煙,周霭将今天的騷.擾電話和釣魚信息也都翻完了,他從窗臺邊起來,某個瞬間眼前短暫的一黑,周霭放下手機,終于準備過去睡覺。

所以周霭并沒有察覺到,在他剛放下手機時,那條他二十多天前給陳浔風發過去的消息,已經被對面的人接收閱讀,那條“陳浔風?”對話框旁邊的灰色小勾,在12點38分48秒這刻,終于變成了綠色。

周霭是被渴醒的,高燒将他嗓子都燒幹了,他想起來卻感到渾身無力,周霭在此刻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原來晚上的不舒服不是累,而是燒。

周霭手臂搭住額頭,他偏頭望了一眼外面暗沉的天色,然後準備繼續睡,但他要閉眼時卻隐約聽到外面周佑寶的哭聲。

周佑寶睡在樓下,他們兩個人隔着一層樓的距離和兩層厚重的門板,正常情況下,他不可能在自己的卧室裏聽到周佑寶的聲音,周霭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不清醒的夢,因為高燒,他的意識也是混沌且淩亂的,在某個瞬間,他甚至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小時候的陳浔風和自己。

但停頓片刻,周霭還是從床上坐了起來,高燒帶給人的影響是從內到外不可忽視的,周霭打開房門時,手先撐住了門把手,然後他低頭,看見了正坐在自己門口哭的周佑寶。

雖然家裏整天都燒着地暖沒有外界的低溫,但面前的周佑寶只穿着單薄的睡衣,他哭的臉和眼睛通紅,臉上都是淚水,看起來相當可憐。

周霭皺眉看着他,但最後還是蹲下.身去,看見他蹲下,周佑寶自動的就撐着地板往他懷裏去,要他抱,小孩子的嗓子很沙,他邊咳嗽邊跟周霭說:“哥哥…跟我睡…”

眼前情況,似乎是半夜保姆走後,周佑寶就自己上了樓來,但他睡得暈乎乎,也敲不開周霭的門,也不願意走,就一直等在外面哭。

周霭沒抱過小孩,高燒讓他的反應有些遲滞,所以他任由周佑寶晃晃悠悠的站起來鑽進他懷裏,任由周佑寶擡手摟住他的脖子,直到周佑寶把頭埋在他肩膀上擦起臉上的淚水時,周霭才察覺到不對勁。

他擡手摸了摸周佑寶的後頸,他自己的掌心發熱,但他卻沒從周佑寶身上感受到溫差。

周霭被周佑寶的體溫弄得一個驚醒,他深知高熱對小孩子的影響,這次他沒再遲疑,周霭略微使力,整個将周佑寶直接從地上抱了起來。

周佑寶不輕,但周霭抱的很穩,他沉默的抱着周佑寶往樓下走,周佑寶被他抱起來後就像是耗盡了所有精力,周佑寶只溫順的靠着他的脖子發蔫,時不時的咳嗽兩聲。

周霭在樓下找到溫度計後就給周佑寶量了體溫,量出來的溫度讓他皺眉。

在周霭眼裏,小孩子是脆弱的,晚上吃飯的時候周佑寶還活蹦亂跳,但現在周佑寶卻摟着他話都不說。周霭沒有照顧小孩子的經驗,所以遇到周佑寶的高燒,周霭的第一選擇總是将他送去專業醫院。

等兩個人折騰着去到醫院已經是半夜三點,在出租車上,周佑寶也抱着周霭,他一直在咳嗽也一直沒睡,只偶爾小聲叫一句“哥哥”。

和他夏天的那次感冒不同,那次他全程都昏迷着,這次他似乎全程都清醒着。

但到醫院,給周佑寶檢查完輸上液體,旁邊的護士才提醒周霭也去做個檢查,在有經驗的護士們眼裏,周霭的情況似乎比小孩子還要嚴重些。

這周四的早上,六中的各種群裏,突然又炸了條關于陳浔風的新消息,陳浔風消失大半個月,突然在今天出現在了六中。

陳浔風行事不高調,但他在外的附加條件總是将他渲染的張揚,大早上,他是被輛幻影送到六中校門口的,校門口總是擁堵,卻沒人敢去碰那輛車,所以陳浔風剛臭着臉從車上下來,就被許多人看見了。

當然,更多的人也看見陳浔風返校後,先沒回21班,第一站直接就是去的教務處,年級群裏立馬各種猜測陳浔風是去處理學籍問題,說他被六中勸退“實錘”了。

而處于事件中心的陳浔風本人,正坐在教務處的辦公室裏,空調暖風吹得他悶咳一聲,他皺了皺眉,催促眼前帶着眼鏡大半天沒動的老師:“看完了嗎?”

那老師手上拿着份出院證明,他扶了扶眼鏡,終于擡頭去看對面消瘦的男生,他說:“這份證明是沒問題,但我要把簽章這頁複印一份,然後交去吳主任那邊留存,不然你就是無故缺勤。”

他慢吞吞的解釋:“我們呢,要把你的事假緣由,連同這個材料證明補齊,做到有據可查啊。”

陳浔風被磨的沒脾氣,靠着椅背沒說話。

那老師慢吞吞的複印手頭的文件,又和陳浔風閑聊:“陳同學,怎麽會不小心出車禍?”

陳浔風看向窗外,淡淡道:“跳了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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