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
陳浔風像是累,他靠在周霭身上很久都沒動,兩個人湊得近,周霭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陳浔風胸腔随呼吸的起伏,這起伏由最開始的急促逐漸變緩,到最後,他們兩個人的心跳都跳成了相同節奏。
周霭微微仰頭,露出被陳浔風肩頸和圍巾擋住的口鼻,他望着兩道高牆間蒼白狹窄的天空,他的左耳被凍得失去知覺,右耳卻在發熱,好久過去,他終于聽見陳浔風的聲音從右耳邊傳來,低低的,他問周霭:“你為什麽沒有推開我?”
話落,陳浔風終于緩緩松了攔在周霭後背的手臂,兩個人中間隔出來空隙。
周霭不能出聲,若是維持剛剛那種姿态,周霭就算想有任何回應,他也不能回應表達,所以陳浔風問出話就松開了周霭,這是他刻入本能的習慣,他不會讓周霭在自己面前,因為交流問題産生半點難堪。
陳浔風垂着頭,他的手指慢慢撫着周霭的手背,但避開了手背上留置針頭的位置,他說:“我他媽像是在玩你。”
他說的是他時隔六年的突然出現,說的是他與周霭形影不離兩個月後沒給任何消息的突然消失,還說的是他消失20天後的現在又突然急吼吼找上來。
周霭頓了頓,他看着陳浔風頹敗的臉,用空着的那只手拿出手機,他自然聽明白陳浔風的憤怒,他微垂了眼,動手在手機上打字,他在備忘錄頂格打下第一句:但其實,這都是你的自由。
打完後,周霭略停了停,他像是覺得沒說清楚,又在第二行頂格補充了一句:所以你不用對你自己産生消極情緒。
周霭在實事求是并且客觀的解釋,今天淩晨在安靜的輸液室裏挂着液體,他的頭腦從高燒的眩暈走向清醒,他的思緒也是,高燒褪去,他也終于想明白自己應該在陳浔風這件事情上持什麽态度。
沒有誰和誰能永久的綁在一起,朋友會反目、戀人會分手、親人會遠走,連這三種最穩定、最普遍的關系都多變易碎,周霭更不可能去要求他自己和陳浔風。小時候陳浔風離開,他能給自己找害怕、怯懦的理由,他可以放任自己去依賴、去不舍;但現在,他早就已經不懼怕那些東西,他可以獨擋一切,陳浔風沒有出現的這些年,他也過過來了,現在他已經沒有再依賴陳浔風的原因。
陳浔風始終是個獨立的個體,陳浔風總會離開,這次他回來,但下一次他的離開又是什麽時候,周霭不知道,他只清醒的知道,總有一天,他們會徹底分開,然後,再也不會相遇。
陳浔風的視線從手機屏幕移到周霭身上,面前的周霭穿着并不厚的藍色夾克外套,他的外套裏面只有件薄款睡衣,圍巾上方露出來的臉有些蒼白,表情素淡,黑瞳沉靜的望着他。
剛剛轉過街角的第一眼,陳浔風就看見站在寒風裏的周霭,風很大很冷,把周霭的頭發和褲腳吹得往同一個方向飄,但周霭身形卻穩在風裏沒有動半分,那時,陳浔風就體悟出周霭身上那種脆弱單薄與堅定沉穩混合的矛盾感。
此刻,周霭寫出來的這句話,也像是割在了陳浔風的心口上,大冬天的,冰冷刺骨,陳浔風咽了咽反着腥甜的嗓子,但并沒能忍住,只得偏過頭去悶咳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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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周霭的,他知道周霭是怎麽想的,他知道周霭生不來氣所以他從不生氣,他知道周霭最擅長做的選擇就是減法,這是周霭天然的保護機制,從小到大,周霭得到的可以被賦予“安全感”的東西太少了,周霭在握不住的東西面前,他直接放棄不要了。
陳浔風知道的。
而剛剛那兩句出自周霭的話,之所以讓陳浔風感到冰冷刺骨,只是因為他心疼,他太心疼周霭了,因為就連他,也沒有給到周霭安全感,所以周霭也不要他了。
陳浔風的咳嗽沒停下來,悶咳之後,可能是被情緒影響,陳浔風反而被嗆住,他背過身去咳得更厲害了,像是要把整個肺腑全部咳出來。
但他的注意力仍舊放在背後的周霭身上,他感到後方人的身影微動,他猜得出來周霭要去做什麽,所以他的手探到背後迅速拉住了周霭,他在嗆咳中匆匆說:“…你先別走,我現在不喝水。”
等陳浔風再直起上半身,他轉過頭就對上了周霭的視線,陳浔風看着周霭,周霭的目光剛從他後腦勺上挪開,陳浔風知道周霭看見了自己後腦勺上那個醜陋的縫合傷口。
周霭的臉色并不好,但這次陳浔風沒有再故作輕松的去對他笑、或者去逗他,陳浔風的表情就維持着倦怠和冷淡。
陳浔風站在周霭對面,他慢慢松開握住周霭的手,然後擡起手,把自己拉到頂端的拉鎖往下滑,拉到底後,他朝周霭敞了敞自己的外套。
周霭看着面前陳浔風的動作,春秋款的沖鋒服很薄,陳浔風拉開拉索後,順利就露出他裏面沒穿任何內搭的上半.身。然後,周霭的目光停住了,他看着陳浔風橫貫纏着整個前.胸的紗布,白色的紗布從他的鎖骨下方一直裹纏到腰.腹上方,而此刻,紗布的中心處已經洇出大片刺眼的紅.血。
陳浔風也低頭看了一眼,但他并不在意紗布上新出現的血,他只抿了抿幹裂的唇,然後淡聲對周霭解釋:“3號那天晚上…就是我們家長會那天,胡成和他姑姑把新聞曝出來爆上頭條,我外公也看到了。”
周霭輕輕皺了皺眉,陳浔風的外公…就是那年接走他的人,果然,陳浔風下一句就是說:“我外公就是在我們三年級時做主把我接走的人。把我接回去那兩年,可能是因為我媽的原因,他不待見我也沒管過我,但他也不讓我跑,去他那邊頭一個月,我被關了一個月,然後就在某個半夜,我被綁上了和我舅出國的飛機。”
“我舅那年17歲,高考排名省前百,只是因為他談了個我外公不滿意的對象,”陳浔風頓了頓,他觀察着周霭微垂的臉,繼續說:“比他大,是個男的,沒什麽錢,被我外公知道了,然後我舅就被他強.硬的送出了國。”
周霭仍舊看着陳浔風前.胸的血,但這句話落,他的眼睫輕輕顫了顫,陳祯的模樣出現在他腦海裏,那是個非常年輕的男人,斯文和游刃有餘在他身上結合的極好,那天在副校長辦公室,那麽多人在場,整個過程更像是在由陳祯主導,唯獨那個男醫生,那個男醫生剛進門,似乎就吸引了陳祯的所有注意力。
陳浔風慢慢合上自己的外套,不讓周霭再看那些可怖的東西,他總結似的道:“這就是我外公的行事作風。”
拉好衣服,他又重新握上周霭垂在身側的手,并且輕輕搓了搓周霭的手給予溫度:“這兩年我外公生了場大病,病好後他突然動心思要養我,所以他終于松口讓我和我舅回國來。然後就是3號那天晚上,他前腳在給我舅打電話商量要讓我去他那,後腳就在家門口堵了我們的車,直接要帶我走。”
周霭看着陳浔風唇上的冰口,冰口崩開豔紅的血,将陳浔風病态的臉色顯得更加灰敗,面前的陳浔風似乎猶豫了下,然後他才開口:“如果那天我被他的人帶走,再想回來,就真的很難,我知道的非常清楚,我一點也不想走。那天去機場的車上,兩個保镖左右守着我,直到上了出城的高架橋,他們稍微放松些…”
周霭輕輕停住了呼吸,他似乎已經猜到了周霭會給的結果,也知道他那天做出了什麽選擇。
果然,陳浔風沒有隐瞞他任何,下一秒周霭就聽見他的聲音:“…然後我跳了車,但那天我坐在後排的中間,兩邊兩個人擋着我,我對位置的把控有誤差,所以跳出去後,我就被慣性帶得撞倒護欄滾下去了。”
周霭目不轉睛的盯着陳浔風,陳浔風的語氣裏帶上了輕輕的哄:“沒事,不高,而且我運氣好,滾到了下面那條路上的灌木裏。”
周霭的手在陳浔風的掌心裏輕輕動了動,建在市外的機場就那一個,出城的高架他不是沒有路過過,所以他很清楚的知道那高架到底有多高,如果不是陳浔風摔到了灌木叢裏,他現在…還能再見到陳浔風嗎?
陳浔風快速掠過這個話題,他只是陳述過程而不是讓周霭害怕,他最重要的是要向周霭說出他想表達的結論:“我在醫院昏了十來天,前天醒的,醒了我就來找你了。”
“但是周霭,說這麽多,其實我想說的就只有一句話。”陳浔風擡起了只手,他的手肘停在周霭的肩頭,手指伸長,幾根指尖輕輕停在周霭的側臉上。
周霭聽見陳浔風輕輕的聲音,冷靜中帶着他自來就有的執拗,或者說偏執,他說:“只要我不死,我總是會來找你的。”
陳浔風放在周霭臉上的指尖輕動,他大拇指的手指尖移到了周霭的唇角邊,他看着周霭的眼睛:“我們之間好像從來沒有提過信任這種東西,但我知道你信我…所以周霭,只要你沒說走、我沒說走,我永遠都會再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