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周霭看着近在咫尺的陳浔風的臉,陳浔風微微低着頭,兩個人離得很近,他們身上都帶着醫院裏消毒藥水的苦味,所以周霭的鼻息間全是苦。

陳浔風說除非他死,他這句話不是什麽誇張誓言的後果,他只是淡淡陳述,他鋪墊了那麽多,但最終目的只是想告訴周霭,只要他不死,不管付出什麽後果,他都會回來。

陳浔風跟他說這次從高架橋跳車,說他從高架上摔到下面那條路,說他在醫院昏迷十多天,也不過是予以佐證,證明他只要活着,他就會回來找他。

“死亡”是正常17、18歲的少年們幾乎不會接觸的東西,他們不接觸、也會遠遠避開,那次周霭在班裏殘忍的卡着胡成的脖子,就直接恐吓住了整個1班的人,因為“死亡”距離象牙塔裏的他們實在太遙遠。

但面前陳浔風給他的諾言裏,卻認真又冷靜的提到了自己的“死亡”,他說只有他死了,才是他不再回來的唯一例外。

陳浔風說的是對的,他們兩個人之間,從來都沒有提過信任這種東西,因為他們之間從來沒有欺騙,所以周霭非常清楚的知道,陳浔風剛剛并沒有在哄慰他、或者開什麽無傷大雅的玩笑,陳浔風真的就是這樣想的。

他像是個冷靜的把自己的命放在賭桌上的瘋子。

但陳浔風的這種“瘋”不止存在于現在,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從他們兩個人蹲在幼兒園的牆角裏開始,從陳浔風不要命的替他打很多很多場架的時候開始,他身上就帶着這種不要命的執拗屬性,陳浔風沒有變過,他從來就是這樣的。

周霭的喉結輕輕動了動,他自己都要開始反思,陳浔風到底對他是有多麽強、多麽厚的感情,才會輕易的就把命綁在了他身上,畢竟,說出這些話的陳浔風才17歲,17歲不過是大部分人人生的開始階段。

陳浔風話落,就沒再出聲,他只将目光放在周霭身上,像是在給他思索的時間。

但他的安靜沒有持續太久,周霭很快就感到陳浔風的手指在自己快要凍得僵硬的臉上搓了搓,周霭慢慢回神,他沒有看天氣預報,他不知道今天的室外溫度到底是多少度,他很冷,他現在冷得手腳僵硬發痛。

但他就想待在這裏,這裏就像是幼兒園裏他和陳浔風常待的那處牆角,這裏是獨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淨土,這裏沒有任何人可以打擾。

周霭不知道陳浔風到底傷在哪裏,他只看到纏在陳浔風前.胸大面積的紗布,以及他後腦勺上那道大概5厘米長的縫合口,而剛剛見面後,陳浔風倒在他身上那麽久,大概是真的累、真的難受。

所以周霭還是很快擡起了手,他先将陳浔風揉着自己臉的手指握住,然後把陳浔風的兩只手腕一起抓在自己的右手心裏,之後周霭擡起左手,單手拉開了陳浔風的外套拉鎖,他只拉下到鎖骨處,然後用自己的掌心去貼了陳浔風脖頸處的溫度。

陳浔風沒說話,也沒抗拒,很溫順的由着周霭的動作,只是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周霭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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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凍,陳浔風只穿着件薄外套,但他的皮膚卻在發燙,周霭輕輕皺皺眉然後收回手,他沒再耽誤,給陳浔風拉好衣服就拉着人離開。

周霭在中心醫院給陳浔風重新辦理了入院,陳浔風的書包裏裝得全是他入院的各種資料和證件,周霭拉着陳浔風的手,就帶着他在幾個樓層交錯,做檢查、繳費、排隊,等待的時候,兩個人并排坐在醫院的鐵椅子上,陳浔風就昏沉沉的靠在他肩膀上睡覺。

等到做完檢查終于安排到病房,一上午已經過去了。

護士帶着他們到了安靜的住院區病房,然後遞給周霭一套藍白色的病服,她一邊安置陳浔風的床頭卡和醫療儀器,一邊示意周霭:“把衣服給他換了,等會我們過來給他換藥。”

上午陳浔風撐着那口氣找到他,兩個人在巷子裏說完那番話,他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在周霭帶着他輾轉幾層樓做檢查的過程裏,陳浔風始終都蔫蔫的,而周霭全程都在旁邊,所以他現在對陳浔風的身體情況很清楚。

陳浔風最嚴重的傷就在他的胸肺處,高處墜下導致他胸骨中段骨折,斷裂端向內刺破心房并且傷到血管,他在開胸矯正骨折以及心髒止血手術後進ICU躺了整整兩周,才有清醒跡象,除了這處最嚴重的,他的頭部和四肢也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損傷。

各種傷累加,但陳浔風在轉入普通病房的第二天就強.硬的離開了醫院,所以他現在又是炎症又是高燒,情況非常不好,甚至剛剛醫生當面警告他們有二次手術的可能。

周霭将手裏提着的東西放下,陳浔風正靠坐在病床上,他的睫毛很長,閉眼時上下眼睫毛糾葛在一起,像是要阻止他睜開,但似是察覺到周霭的靠近,陳浔風很敏感的擡起頭緩緩看向周霭的臉。

周霭擡起自己微涼的手掌,伸過去遮住了陳浔風的眼睛,示意他睡,陳浔風的睫毛在他的手掌底下動了動,周霭感覺到輕輕的癢,然後陳浔風安然閉上了眼睛。

周霭很順利的脫了陳浔風的黑色外套,他穿了這麽久,在醫院裏暖氣也吹了這麽久,但周霭拿在手裏的衣服卻還是冰冰涼涼的。

脫掉衣服後,可能是因為綁帶和傷口,陳浔風裏面什麽都沒穿,所以最刺眼的就是他前胸那灘豔紅的血,傷口崩開了,洇在白色的紗布上異常刺眼,周霭眼睛從上面淡掃而過,擡起他的手給他套上了上衣。

他給陳浔風扣好病服的紐扣,将病床搖平,動手給陳浔風解牛仔褲的褲扣時,安靜睡着的人卻突然睜開眼睛,與此同時,陳浔風冰涼的手按住了周霭的手背。

周霭看過去,然後他朝陳浔風示意放在旁邊的褲子。

陳浔風看見是他,身上的緊繃頓時放松,但依舊沒有将手挪開,他擡起胳膊似乎是想把自己撐起來,他叫周霭的名字:“…周霭。”

叫完陳浔風他又不說下一句話,兩個人的動作停在這裏。周霭低頭觀察陳浔風的表情,大概猜到他的顧慮,然後他給陳浔風示意了下床頭那疊檢查單子,早在陪着他樓上樓下做不同檢查時,周霭就已經幫陳浔風脫過衣服,那時,他已經看見過陳浔風身上不同程度的傷。

陳浔風平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所以他那雙睜着的眼睛就顯得極黑,他望着周霭,按在周霭手背上的手緩緩揉了揉周霭的掌心,然後他終于松開來。

周霭垂下眼,繼續手上動作。

陳浔風醒過來,所以他自己就相當配合周霭的動作,周霭給他換好褲子,再擡起頭時,發現陳浔風依舊靠在床頭安靜的望着他,他的眼神是種非常單純的認真,那裏面只有周霭的身影。

周霭朝他比了個睡覺的手勢,輕輕的,若是能出聲,他大概會輕輕說一聲:睡吧。

周霭自己下午還排了要輸的液體,而且他和陳浔風也還沒有吃午飯,等醫生帶着護士過來給陳浔風上了藥安上儀器後,周霭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他的手機總是保持靜音狀态,所以他才看到手機上周銳誠撥過來兩個未接電話,電話後面就是未讀的短消息:你跑哪去了?!你弟弟醒過來就一直在哭着找你!爸媽不在家!你當哥哥的連弟弟都顧不好?!

周霭的目光淡淡掃過滿屏幕的問號與感嘆號,直接删除短信然後切屏,他看了一眼旁邊睡着的陳浔風,又擡頭看了看他剛挂上的液體瓶,然後關了病房裏的兩顆燈,阖上病房的門出去了。

離開住院部大樓,周霭并沒有去自己早上輸液的門診樓,他根本沒準備再去輸液,而是打車回了趟家。

昨天晚上去醫院去得着急,他什麽都沒帶,這次他回家收拾了些書和衣服,然後返回醫院,去病房前還轉去病區食堂打包了兩份素淡的飯。

周霭再推開陳浔風的病房時,才發現睡着的人已經醒了,陳浔風側坐在床上,病房裏燈光黯淡,但他的剪影輪廓清晰,陳浔風微低着頭,後脊骨和頸骨連成微彎的線條,正在拔自己手上的輸液針頭。

聽到周霭關門的聲音,他很警惕的擡頭看過來,他的面色隐藏在陰影裏看不清楚,但手上的動作卻停下了。

周霭看了那邊一眼,按開了門邊的燈,兩個人瞬間籠罩在光照下,兩個人直直對視,陳浔風輕抿了抿幹裂的唇,然後在那邊叫了他的名字,聲音有些幹:“…周霭。”

叫了他卻又不說下一句話,周霭往他床邊走,目光先放在他擱在膝蓋的手背上,陳浔風對自己并不仔細,拔個針頭,手背上都流出細細的血路。

周霭的目光掃過,然後越過坐在床邊的他,先擡手摁了呼鈴叫護士,收回手時,周霭低頭看見的是陳浔風黑發淩亂的頭,就停在他的腰.腹處,似靠未靠,周霭沒有感受到他壓過來的力道,但周霭可以聞到他短發間洗發水的味道。

周霭輕輕的呼出口氣,他拖了後方的凳子坐下,先關了一直往下滴水的輸液管,然後拿起陳浔風搭在膝頭上的手,陳浔風比他高,肢體骨骼疏朗,就連手也比他的手大。

周霭捏着陳浔風四根長長的手指,低頭用棉簽抿掉他手背上的血道,他能感覺到陳浔風的目光由高處而來,就停在他臉上,如有實質。

“我以為我又在做夢。”陳浔風突然說,聲音低又啞,恰好只是周霭可以聽清楚的程度,他看着周霭低垂的睫毛和鼻梁線條,說:“這兩周,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所以我天天都在做夢。”

“但是你真的在這裏。”

周霭手上的動作微停,護士在門口敲了兩下,然後推着裝備各種醫療器械的推車進門來,推車的聲音立馬打亂房間裏的安靜氛圍。

周霭擡起頭看了一眼,扔了手上的棉簽,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他站在旁邊看護士給陳浔風重新拿新針管輸液,護士邊紮針邊與他們說話:“怎麽搞得?開胸手術都做了還怕輸液?怎麽把針頭都拔了。”

陳浔風沒說話。

護士又擡頭看了一眼旁邊沉默的周霭,她問周霭:“你們是朋友?兄弟?就你們兩個人啊?他這還得住個小一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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