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周霭也會感到難堪,也會覺得自己過于無能,他不想把自己所有的狼狽都展示給陳浔風。
況且,現在再将自己在初中和夏令營時的經歷擺出來,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事情已經過去,結果已經落定,現在把這些東西講出來,更像是訴苦,像是在朝陳浔風尋求安慰,陳浔風已經很心疼他了,周霭不想總是在陳浔風面前維持着可憐的無能形象。
如果不是陳浔風一定要執着的弄清楚,周霭自己不會再提這件事。
很多時候,當陳浔風的固執體現在周霭身上時,就會變得格外強烈,去年元旦節期間,在鋼琴教室外,他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把分開的那幾年擺出來說,那時周霭給出了明确的态度,過去就過去了,好的、壞的全部都過去了,他們都不用再沉溺在那幾年的對錯裏。
但很明顯,在陳浔風這裏,他沒過去。
陳浔風表面上什麽都依着周霭,周霭說什麽他都答應說好,但他過不去就是過不去,他事無巨細的要搞清楚自己離開那幾年,周霭到底是怎麽過的,他要讓周霭那幾年的生活在他眼前變透明。
但陳浔風對周霭總是誠懇,兩個人重逢是他先剖析自己的過去,是他先讓自己在周霭面前變透明,然後他才緊抓着周霭不放。
他們從很小就開始相處、他們從很小就只有彼此,周霭不會對陳浔風的控制欲表現出反感,陳浔風私底下對他的調查、陳浔風對他的所有了解和幹涉,周霭都是默認并且習慣的。畢竟陳浔風總是先把自己交出來,陳浔風控制着他的時候,已經率先把自己放在了周霭手裏。
周霭無法拒絕陳浔風,但他有所保留,平板上周霭寫出來的,只是簡單的講了這件事的首尾緣由,那些長時間的針對、那些從頭至尾的特殊對待、那些獨屬于周霭的狼狽和失敗,他全都沒提。
字并不多,陳浔風卻垂着頭看了很久,他似乎是想透過簡單的幾行字拼湊出周霭當時的具體經歷。
周霭安靜的坐在旁邊等,微仰頭望着月亮,時間像是走了許久,然後他終于感覺到身邊的陳浔風動了,陳浔風啞着聲音叫了他的名字:“周霭。”
周圍太過安靜,連鳥鳴和風聲都沒有,所以陳浔風的聲音甫一出口,就顯得異常突兀。
周霭轉頭看過去,陳浔風放在膝蓋上的平板已經自動熄屏,月光下他垂着頭,手肘撐着膝蓋,兩只手掌蒙住了自己的臉,手背上幾根青筋崩起,異常明顯。
陳浔風像是完全忘了他們所處的環境,忘了門板後睡覺的室友,他的聲音從手掌底下傳出來,他問周霭,也像是問他自己:“那個時候,我在哪?我在做什麽?”
周霭走到陳浔風面前蹲下,略微猶豫,然後他罕見的強.硬的要将陳浔風蒙臉的兩只手拿開,陳浔風不會跟他反着來,所以他只在最初稍作堅持,然後就順着周霭的力道挪開了兩手。
Advertisement
陳浔風垂着頭,手拿開後,視線下方剛好是周霭微仰的臉,周霭微皺着眉,看見陳浔風眼睛裏出現的紅血絲。
周霭捏住了陳浔風的手腕,他帶着陳浔風的手往下,最後停在他自己的左胸處,兩只手重疊,長久的停在那裏,他想讓陳浔風知道他的心跳平穩、情緒平淡,他想告訴陳浔風,他并沒有那麽脆弱。
但陳浔風卻搖了搖頭,他說:“不。”他不接受周霭的安慰。
陳浔風像是陷入了某個死胡同,他空出來的那只手把住了周霭的後頸,他低頭和周霭湊很近,他問周霭:“他打你了?”
他們都沒說這個“他”是誰,但周霭在他話落就搖了頭。
陳浔風不冷靜,他根本不聽周霭的,他只問自己想問的:“他會扔東西砸你嗎?”
周霭仍舊搖頭,他的手向上探到陳浔風的後背,他本想安撫陳浔風的情緒,但陳浔風直接将他從地上抱了起來。
陳浔風攬住他的後背,抱他坐穩,沒有停歇的繼續盯着他的臉問:“他是怎麽罵你的?”
周霭在平板上寫得簡單,他只講那年初高校夏令營時,自己和帶隊老師的女兒存在競争關系,所以老師在其中的态度有些偏頗。
陳浔風敏感又聰明,周霭要把事情講清楚,就必須給出部分有用的信息,不然他不可能說服陳浔風,他只給了這些,但他錯估了陳浔風對他身邊人和事的了解,陳浔風好像什麽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比周霭意料的還要清楚,陳浔風沉默的那段時間,是自己在補齊周霭隐瞞的、沒提的。
陳浔風面無表情的看着周霭,他的語氣已經是全然的肯定了,他說:“王平齊,是你初中年的班主任,也是你去參加夏令營的帶隊老師。”
月光映在陳浔風的眼睛裏,但他的眼瞳仍舊漆黑一片,他說:“實驗中學只有一個王平齊,也就是省級物理名師王平齊。他既然完全不避嫌,他都敢親自帶隊帶自己女兒入營,那初中年,他是不是也直接把他女兒放在你們班。”
周霭看着陳浔風,沒動也沒再表态,陳浔風淡淡的笑了下,笑音挺涼,他慢慢說:“态度偏頗?周霭,他要怎麽偏頗、他要偏頗到哪種程度,才能讓你…讓你在那年的夏令營裏的排名墊底、讓你現在對競賽這件事又愛又怕?”
陳浔風又開始問很多問題:“周霭,你不是能輕易被影響的人,那年的夏令營裏,王平齊到底對你做什麽了?你和他女兒同班,你們不止在物賽上存在競争關系,夏令營裏他敢弄你,那平時在班裏呢?他是你的班主任,他是不是更加明目張膽?你初中那年…那年的處境裏,有沒有王平齊的參與?”
周霭看着陳浔風,他的眉輕輕的皺了起來,但他只輕輕的呼吸,然後長久的沉默着,陳浔風那只手始終貼在周霭心髒處,他突然說:“周霭,你心跳變快了,我說的都是對的。”
順着陳浔風的提示,周霭遲疑的察覺到自己的緊張情緒,但他清楚,他并不是因為王齊平父女而産生的波動,他是因為陳浔風,因為陳浔風現在的表情、因為陳浔風的視線、因為他說出來的每句話。
陳浔風很慢的吐出口氣,他低低的說:“是我沒有想到,是我沒往這方面想過,是我…”
周霭擡手托住了陳浔風低下去的下巴,不讓他重新低頭,陳浔風看着他,又将問題繞回去問,他再次問周霭:“他打過你嗎?”
周霭這次沒回應。
班主任想要針對學生、想要找學生的茬有無數種方法,陳浔風發散許多,他繼續問:“在班裏,他罵你嗎?他都是怎麽對你的?”
周霭只看着陳浔風,陳浔風搓着周霭的脖子叫他的名字:“周霭。”
兩個人在月光下沉默對峙,一個不想再說,一個罕見的追着問,陳浔風在周霭面前表現出異常的執拗,因為這些細節,他只能從周霭這裏問出來。
直到陽臺的門突然被人從裏面扭動,幾乎是在聽見聲音的那刻,周霭就要從陳浔風懷裏起來,但陳浔風抓着他沒松開,周霭不掙紮了,只靜靜的望着陳浔風。
但在門被徹底推開的前一秒,陳浔風還是松了力。
蘇鄭源剛推開門,就看見外面陽臺還有兩個人,他半睡半醒間吓了一跳,虛着氣音問:“你們怎麽在這?還沒睡呢這是?”
周霭低頭拿起平板,沉默的從旁邊經過,進了宿舍裏面,陳浔風也沒有回答蘇鄭源的問題,只垂頭坐在椅子上沒動,但等蘇鄭源再從廁所裏出來時,外面已經沒有人了,他關了門進宿舍裏,下意識偏頭往左看,左邊陳浔風和周霭兩架床的床簾不動,都保持着拉攏的狀态。
蘇鄭源打着手機電筒,無聲爬上了自己的床。
宿舍的床窄,陳浔風墊着自己的胳膊睡在外側,他側着身體,在黑暗中看眼前周霭的背影,然後他伸手将掌心搭在周霭肩頭,手指輕輕的摩挲兩下,最後又慢慢的開始輕拍周霭。
半分鐘後,周霭突然動了,他轉過身體朝向了陳浔風,過程中他始終閉着眼睛,但他将臉靠在了陳浔風肩窩處才停住動作,陳浔風擡着手臂等周霭轉過身,最後手落在了他的後背上。
陳浔風在黑暗裏看着周霭的臉,看了會他才用唇貼近周霭的耳朵,他輕輕碰了碰周霭的耳廓,然後以很低的、只有周霭可以聽到的聲音對他說:“周霭,就選你喜歡的。”
馬上就要做選擇,周霭罕見的在猶豫,這也是他們今天晚上所有話題的源頭,是周霭在操場上那句沒有問完的話,是他這段時間低落情緒的緣由,所以陳浔風現在替他做了清晰的決定,他捋着周霭的後背對他說:“不怕。”
周霭安靜的閉着眼睛,手指抓住了枕邊陳浔風的黑色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