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周霭出去考試了,他走的當天,陳浔風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翹了15班整天的課。

那天是個大晴天,早上陳浔風看周霭坐着學校的大巴車離開,自己也沒再回學校,他轉身去了周霭念初中的實驗中學,他并沒進校,而是循着地址去了中學旁的某棟老居民樓,他踩着老樓狹窄的階梯上了二樓,然後敲響了203老舊落灰的防盜門。

半分鐘後,門才被人從裏面拉開,開門的是個系着圍裙的中年婦女,她邊擦着手邊上下打量陳浔風,問他:“你找誰?”

樓房格局狹窄,陳浔風堵在門口,幾乎要齊門楣高了,他的臉色籠在陰影裏,晦暗不明,他慢慢說:“我找王…老師。”

陳浔風說完,婦女的臉上才帶了點笑,她說:“你找王老師啊?你是他的學生?”她掃視着陳浔風,有些疑惑,上門來的學生也好、領導也好,手上再怎麽都會拎點東西,但陳浔風兩手空空,但略微猶豫後,她還是讓陳浔風進了門。

婦女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朝陳浔風示意房屋的方向:“王老師在陽臺那曬太陽,我廚房還架着火,在給王老師做飯哪,你先過去看他。”

房屋窄小,布局簡單,站在玄關處就能将整個屋內的構造掃視清楚,陳浔風看向陽臺的方向,他站在原地看了會,才擡腳往那邊走。

日光被結着蛛網的窗玻璃篩過,灑在坐在陽臺上的男人身上,陳浔風停腳在男人身前,擋住日光,男人察覺到,遲疑的擡眼,用渾濁的眼睛慢慢看向陳浔風的臉。

他靠坐在輪椅上,憑他自己大概是坐不穩的,所以他的手腳都被繩子綁.縛在扶手上,他的嘴唇不受控制的微張着,脖子下面圍了張接口水的方巾,他比照片裏看起來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

從男人現在的模樣看,他身上只有頹然和蒼老,再看不出來任何意氣風發或刻薄算計。

上周周霭和陳浔風說起這件事,從頭到尾,他們兩個人都沒有提起過王平齊的近況,因為他們都知道,王平齊的近況就是眼前這副模樣——癱瘓着需要被人照顧的模樣。

周霭肯定知道他初中的班主任在去年冬天出了車禍,陳浔風在翻周霭的資料時,也會掃到與周霭息息相關的班主任的情況,陳浔風自然也知道。

正是因為如此,周霭才不想再細致的去講這件事,也才顯得陳浔風硬要了解清楚這件事的執拗。

在陳浔風這裏,就算王平齊成了現在這副可悲的模樣,他對周霭造成的傷害也依舊是真的,那些傷害現在仍舊影響着周霭,那些傷害沒有一筆帶過的可能性,陳浔風過不去,他不可能不去計較。

他站在王平齊面前,垂眼盯着他看了會,然後那位中年婦女從廚房端着飯碗走了過來,陳浔風站在旁邊看她給王平齊喂粥,一碗粥半漏半灑,吃不到嘴裏去,她邊喂邊顧自跟陳浔風聊天:“王老師不願意出門,有時我說推他出去轉轉,他也不願意,這周圍就是實中,我估計啊,他是過不了那道坎,他怕以前的學生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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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嘆口氣:“但天天藏在家裏,天天躺在床上,他也煩,你看,他煩就不好好吃飯。”

陳浔風靠在門框上,沉默着沒說話。

這位中年婦女大概是照顧王平齊的保姆,陳浔風沒說話,但絲毫不影響她聊天的熱情,她又問:“你是王老師哪屆的學生?我在這大半年了,從沒見過你這樣的。”

陳浔風抱臂冷淡的笑了笑:“我什麽樣?”

保姆略微猶豫,偏頭看了看陳浔風側臉,她慢慢說:“王老師教得好學生多,來看他的啊,都戴着厚厚的眼鏡,臉上多多少少都有痘兒,吶吶的也不愛說話。”

保姆放低聲音:“反正就那種書呆子小孩兒,身量都瘦瘦小小,營養不良似的,沒見過比你高的,也沒比你俊的,剛開門看見你,我還以為你走錯地兒了。”

喂完飯,保姆就出門買菜去了,不大的房子裏只剩下陳浔風和王平齊兩個人。

陳浔風拉了張凳子過來,坐下在王平齊面前,他看着面前的男人,看了會後說:“能聽明白話?聽到了你就眨個眼睛。”

陳浔風一只腳踩在凳子的腳踏上,他問王平齊:“還在想我是你哪屆學生?”

王平齊慢慢眨了下眼睛。

陳浔風從褲兜裏摸出來手機,他低頭從手機裏翻出張照片,然後他将手機屏幕擺到王平齊眼前,他觀察着王平齊的表情,慢聲說:“我不是你學生,但他曾經在你班念了幾年,周霭。”

陳浔風的聲音和圖片同時侵.占王平齊的視覺和聽覺,男人遲鈍的反應着,然後瞳孔微縮,眼睛詭異的睜大了,嘴裏開始發出“嗬嗬”的嘶啞氣音。

陳浔風沒多給他看就收回手機,他偏頭看了幾眼挂滿房屋牆壁的獎狀,平靜的說:“看來你女兒是你最珍惜的人。”

王平齊“嗬嗬”的氣音陡然增大,他掙紮着要從輪椅上翻下來,但他使不上力也掙不開繩索,陳浔風坐在原地,冷眼看着他的狼狽掙紮,他的聲音突然放低了,更像是在跟自己說:“但別人也有最珍惜的人。”

話落,陳浔風呼出口氣,他擡腳勾住了輪椅的車輪,他單腳将輪椅勾到自己面前,他垂眸看着王平齊痙.攣的臉,他說:“問幾個問題。”

居民樓是實中的老教師宿舍,雖然破舊,但地理位置和采光都極好,正是上午,陽光灑了滿室,照亮了房子裏的角角落落,但這處的氛圍卻是沉冷死寂。

王平齊的嘴巴合不攏,聽見陳浔風的聲音,只“嗬嗬”的發出些無意義的音節。

“初中三年,你打過周霭嗎?”陳浔風盯着王平齊,看着他的臉,慢慢補充:“各種形式的,比如手打、腳踹,或者用什麽教具往他身上扔、砸他,有的話,你就眨個眼。”

王平齊的身體癱瘓,但他的大腦仍舊在正常運轉,陳浔風話落,他已經在順着對方的話回憶。

現在學校對教育方式的管控越發嚴格,“能否體罰學生”是非常具有争議性的話題,實驗中學明令禁止以各種方式來體罰學生,他們的教區內不允許出現棍條戒尺這類東西,所以王平齊也幾乎不會去體罰班級學生。

但周霭是個特例,他确實踹過周霭,并且因為在這幾年裏,這種情況就發生過那麽一次,所以王平齊到現在也記得非常清楚。

那次是他們初三上學期,實驗中學的期中考試剛過,考後成績出來,他們班考得特別差,他在辦公室其他幾個班主任的顯擺下擡不起頭,所以他在課間就提前回了班裏,他大動肝火,下課時間不讓學生出教室,站在講臺上斥責全班人,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周霭突然提着空垃圾桶從教室後門出現。

那次考試,他們整個班的成績大幅度下降,就連他女兒王莉莉都跌出了年級前五,但周霭卻仍舊穩坐年級首位,王平齊想起年級裏老師對自己的打趣,說他這年的獎金就只能靠周霭了。

所以當時周霭的出現,直接點燃了他的怒火,他逮住周霭的“遲到”和“課間亂跑”,将周霭拎上講臺,當着全班人的面罵了他十來分鐘,周霭是個啞巴,什麽都不會回應,只沉默的聽,最後王平齊越罵越怒,他将自己擱在講臺上的水杯砸到了周霭身側,并且擡腳踹了周霭的小腿,讓他滾去教室後面站着聽課。

整個班裏将近50來個學生,但沒有任何人覺得奇怪,也沒有任何人提出質疑,他們看不見周霭手上拎着的空垃圾桶、他們看不見挂在黑板上方的挂鐘、他們也看不見周霭剛拿回班裏的獎狀,在他們班,周霭就是個萬人嫌,老師都讨厭周霭,所以周霭做什麽都是錯的,他們只是高興周霭出現的恰到好處,恰到好處的轉移了老師的注意力,吸引了老師的所有怒火。

那次王平齊冷靜下來後,找了學生上講臺打掃水杯的玻璃碎片,學生打掃時在地上發現兩滴紅色的血,王平齊下意識擡頭看向站在最後面的周霭,周霭安靜的站在那裏,正垂眼看手上的書,但他的手是半遮半掩在袖口裏的,王平齊眯眼,隐約透過眼鏡片看見周霭手背上被碎片劃破的傷口。

他那時冷靜下來後,隐約感到種後怕,如果稍不注意真的發生流血事件,那麽整件事情的性質都會大變,周霭還是個殘疾的啞巴,王平齊也怕留下話柄,所以當時他接過了學生手裏的拖把,重重将那兩滴血碾幹淨,所以就那一次,之後他再沒有“打”過周霭。

王平齊陷在回憶裏,陳浔風問完好一會,他的表情仍舊維持着怪異的痙攣,他的眼皮也沒動,他不回答這個問題。

陳浔風眼瞳更暗,他從王平齊臉上移開視線,垂頭看向自己的手機屏幕,出口的聲音涼涼的:“王莉莉——”

但他才剛叫出個名字,王平齊就情緒激動的又開始“嗬嗬”,陳浔風看他一眼,接着自己的話繼續說:“她們學校昨天月考,她作弊被發現了。”

他話音剛落,王平齊又開始在輪椅上掙紮,并且幅度更大。

陳浔風看着他,慢慢說:“王老師現在不在學校裏,沒人替她做掩護,她被發現是多正常的事,你不用這麽激動。”

王平齊瘋狂搖頭,掙紮的醜态百出,陳浔風只踩着輪椅的滾輪不讓他滑走,他将手機屏幕擺在王平齊眼前,說:“這是我送給你們父女倆的見面禮。”

手機屏幕上并列着兩張圖片,左側是周霭那年在夏令營裏缺勤曠課的處分通告,右側則是前兩天王莉莉的作弊處分通告。

陳浔風放大手機頁面,讓王平齊可以看清楚照片右下角實驗中學蓋的公章:“王莉莉背了這種處分,她手上的高校預錄取資格,大概是沒了。”

王平齊劇烈的掙紮,輪椅在地磚上砸得“哐哐”響,他大睜着眼睛,惡狠狠的瞪向面前的陳浔風,手指的指甲都被他在扶手上蹭斷了。

王莉莉有高校的保送名額,只要她再參加兩次特定的比賽并且拿到前三,她就能在明年暑假提前獲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在高二就成為一名大學生。

競賽生和正常高考的學生走得是兩條路,本就不能兩者兼顧,她在學校裏的正常考試成績不用保持的太好,所以她完全沒有必要為場普通的月考去大費周章的作弊。

所以這就是陳浔風口裏的“見面禮”,他輕飄飄兩句話,毀了王平齊大半生的心血和未來的所有希望,他瘋狂的掙紮,但卻連綁住他的繩索都掙不開。

陳浔風關上手機,重新将目光停在王平齊涕唾亂流的臉上,他再次問王平齊:“初中三年,你打過周霭嗎?”

王平齊的眼皮憊懶的垂着,完全不動。

陳浔風向後靠在牆壁上,冷悠悠道:“看來我送的禮物,不夠讓你來回答我的問題。”

王平齊慢慢擡起眼皮,看向面前少年冷峻的臉,剛剛保姆帶着陳浔風進門,說是他的學生來看他,但他的記憶裏完全沒有陳浔風的存在,他不認識陳浔風,而如果他曾有陳浔風這樣的學生,他不可能記不住。

陳浔風的樣貌過于突出,保姆看見他都喜眉笑眼,王平齊看着陳浔風的臉想了很久,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兩年前那個叫周霭的啞巴,而這麽湊巧,陳浔風居然就是為了那個啞巴而來。

面前的男生說是問他問題,但他的問題只給了一個選擇,那就是眨眼表示肯定,沒有否認也沒有棄權的選項,王平齊看他良久,終于慢慢的、認命般眨了下眼。

陳浔風只給了唯一選項,他應該是已經知道答案的,但在王平齊眨完眼睛以示肯定後,陳浔風的眉心卻緊緊的皺了下,他的側臉無形中緊繃起來。

陳浔風知道問題的答案,但在得到肯定回答後,他還是不能接受。

他捏着手機的手攥得很緊,他知道客廳的角落裏有監控攝像頭,他知道自己現在不可以沖動,他知道自己現在必須要冷靜,所以他慢慢的呼出這口氣,他問王平齊:“你打了他幾次?怎麽打的?”

那上午陳浔風問了王平齊許多個必須回答的問題,保姆拎着菜回家時他才從板凳上站起來,離開前他站在王平齊面前,又看了他許久,陳浔風對王平齊說得最後一句話是:“你還是過得太好了。”

他透過窗戶看向實驗中學綠色的操場,慢慢補充:“學校給你分房發補助、社會給你殘障補助金、有保姆給你洗衣做飯、有學生争相上門看望、有領導前後慰問,省級物理名師、市特級教師,你只是提前退休來安享晚年。”陳浔風收回視線看向坐在輪椅上的人,他喉結輕滾,他說:“你憑什麽?”

下樓時已經是正午,陳浔風剛出樓梯口,就撞見下課回來的王莉莉,他有王莉莉的照片,他認得她,圓臉、微胖、稀少的幾縷劉海和黑框眼鏡,王莉莉也在同時看見了陳浔風,女生的臉上有淚和汗,卻愣愣的望着他半晌都沒挪眼。

陳浔風本想直接就走,卻在經過她時停了停腳,他偏頭問王莉莉:“你認識周霭嗎?”

王莉莉擡臂抹了把臉,她望着與破舊居民樓格格不入的陳浔風,思維短暫凝滞:“…你說什麽?”

男生微涼的聲音再次響起來,罕見的耐心重複:“周霭,你認識嗎?”

初中三年,班裏學生常用外號指代周霭,所以王莉莉這時才想起這個人的存在,她曬紅的臉上下意識就浮現出厭惡的表情,她說:“認識。”

她像是找到共同話題,迫切的想留住面前的高瘦男生,與他多說兩句話:“他是我初中同學,很…陰.森的一個人,還是個啞巴,人品不好、性格也不好,我們班的人都不怎麽喜歡他。”

王莉莉這段時間過得特別狼狽,去年她爸出事那段時間,正是省級物理競賽考試期間,她首次自己去參加考試,壓力影響下,不說拿名次,她都沒有沖進決賽,那時她就知道自己完了,她拿到的只是高校的預錄取名額,她只是比別人多些優越政策,她仍舊需要不斷的去考試去拿獎,才能最終被錄取。

去年那場最重要的考試她遭遇滑鐵盧,她直接失去了初中夏令營時獲得得優越的預錄取名額,她不敢告訴她爸爸,只是自己開始去普通班上課。

王莉莉其實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喜歡物理、擅長物理,她好像更喜歡“天才少女”的頭銜,更喜歡別人投來的羨豔目光,她從小沒媽,在她爸爸癱瘓後,沒人再管她,她更加學不明白物理,所以她轉去普通版的時候完全沒有猶豫,但是她很快就發現,自己居然也學不明白普通的理科學科。

現在她讀高二,她在年級裏的學習成績并不拔尖,她成了泯然衆人的“仲永”,沒有人管她,所以她開始自欺欺人的沉迷于網絡的虛拟世界,她加了網友,她與很多人聊天,然後她在某個網友的推薦下購買了最前端的“作弊神.器”,初中考試時她爸爸總會在旁邊給她提醒,她不覺得作弊是什麽嚴峻的事,所以她在上周考試時用了購買的“作弊神.器”,她被監考老師當場逮到,她被處分“留校察看”,幾步之遙,就是勸退。

她過得渾渾噩噩,她過得很不好,她就快要堅持不下去,所以現在突然出現的陳浔風、突然與她搭話的陳浔風,在她眼裏就像是言情劇裏拯救她的男主角,陳浔風問她一句話,她就迫不及待的與陳浔風交流。

她認識陳浔風身上黑T恤前印的logo,這個奢牌短袖的價位普遍是四五千塊,陳浔風是她肉眼所見過最符合她審美的男生,陳浔風已經集中了富、帥、高的特質,所以話落,她小心翼翼的理了理自己的頭發。

然後陳浔風再沒看她一眼,直接提步走了。

王莉莉追了兩步,追上去拽住了陳浔風的手腕:“我們可以加個聯系方式嗎?你…我可以找你聊天嗎?”

她用全身力氣扣住陳浔風的手腕,但陳浔風輕松就将自己的手臂抽出來,王莉莉被慣性力帶得狼狽的跌坐在地上,陳浔風居高臨下的盯着她,夏日炎熱,但陳浔風的聲音涼得讓人打顫,他說:“你不是已經有我的聯系方式?”

王莉莉猝然仰頭看陳浔風。

陳浔風慢聲提醒她:“你剛從我這裏買了考試神器。”

話落,他再沒管身後哭鬧的女生,頭也沒回的走了。

今天周五,下午晚上都還有課,陳浔風趁午休時間回班拿了自己的書包,又去宿舍收拾了幾本書,然後直接離開了學校。

他回了家,洗完澡後直接下去負一樓的游戲廳,他打開了所有吵鬧的游戲機,開了兩罐冰啤酒,他看筆記看書刷習題,獨自學習到晚上,直到有人“咚咚”敲響了身後的門板,陳浔風才終于擡頭,看向端着碗水果朝他走過來的陳祯。

陳祯頭發半幹,脖子上圍着毛巾,在家裏穿大T恤和短褲,像個年輕的大學生,他走過來靠在臺游戲機子上,他邊撚剝了皮的葡萄吃邊掃視陳浔風:“我說怎麽樓上電表在亮,原來是大哥從學校溜回來了。大哥牛啊,啤酒配數學,你比我會。”陳祯朝陳浔風比了個大拇指:“再給大哥來包中華?”

陳浔風擱下筆,拿過扔在旁邊的手機,已經晚上八點半了,他的手機上收到許多未接電話和短信,但他早上發給周霭的消息,仍舊沒有被回複。

陳浔風關了手機,往後倒在沙發裏,擡手揉了揉眼睛,問陳祯:“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陳祯坐在他面前,聞言翹起了二郎腿:“今天蕭醫生下班早啊,我把他拐回來過二人世界,你怎麽就回來了啊?當燈泡啊。”

陳浔風把腿抻直,搭在桌子上,面無表情的看着陳祯。

陳祯絲毫不被他的表情影響,笑着朝他展示懷裏抱着的碗,碗裏是五顏六色切好剝皮的水果:“蕭醫生三好老婆,前天說不讓我喝飲料,今天下班回來買幾口袋水果,剛給我剝的,洗完澡出來我就吃現成的,兒子,你羨慕嗎?”

陳浔風目光淡淡的看着那碗水果,像是在發愣,然後他猝不及防開啓新話題:“舅,你去年說去投資搞教育搞校建,你跟市裏教育局領導打交道嗎?你能幫我約他們出來吃頓飯嗎?”

陳祯身體後.傾,眼睛微眯,觀察陳浔風的表情:“你這模樣,更像是讓我幫你約人幹架。怎麽的?你又犯事兒了?又要讓我幫你做慈善當散財童子?”

陳浔風搖搖頭:“不是,我這有東西,想遞教育局。”

陳祯看他一眼,站起身來,扯了扯陳浔風的衣服:“剛下來的時候,蕭醫生說五分鐘後開飯,走,上去吃飯,邊吃邊說吧。”

今年物賽初賽的考試定在周六,周霭周五跟着學校去,周天下午大巴車将他們帶回學校門口。

周霭本來準備直接回宿舍,但他在車上收到周銳誠給他發的消息,周銳誠說司機在學校門口等他,讓他晚上回家吃頓飯。

大巴車停在學校門口,周霭下來就看見家裏的車,他偏頭看了眼學校的方向,因為是周天下午,學校內外罕見的冷清,除了他們這行學生,只有偶爾經過校門口的路人,周霭轉身拉開了轎車的車門。

回去的路上,他靠車窗坐,耳朵裏戴着播聽力的耳機,他垂眼點開手機上和陳浔風的信息界面,最新兩條消息一條是陳浔風問他幾點到,一條是他回複大概下午四點半。

周霭關了手機,偏頭看窗外徐徐倒退的街景。

晚上餐桌上的人罕見的少,只有他和周銳誠兩個人,周銳誠在桌子上吃得不多,更多是在和周霭說話。

他先按照慣例問了幾句周霭在學校裏的學習情況,又說周霭這次出去考試考得不錯,最後像是突然想起來,說這周他出去考試,陳驷流就請了假,不來給他上家教課。

過程裏周霭只低頭認真吃飯,回應很少。

最後周霭要将碗放下時,周銳誠突然嘆了口長長的氣,他說:“這兩天,你媽在跟我鬧別扭,帶着你弟弟回娘家了。”

周霭神色不動,只抽了紙巾擦嘴和手,連眼神都沒朝周銳誠看,只沉默的下了桌往二樓走。周銳誠坐在原位,看着樓梯上周霭的背影,皺了皺眉,然後重重扔了手裏的筷子。

周霭學到十點的時候,去浴室裏洗了個澡,洗完澡出來他拿起手機看了眼,對面陳浔風還是沒有任何回複,周霭放下手機扭開臺燈,正要坐下時,聽見旁邊的震動,他再次将手機拿起來,這次看見了陳浔風發過來的消息,很簡單的兩個字:下樓。

周霭透過窗戶往樓下看,外面的路燈規律的亮成光路,他沒看到陳浔風的身影,但他并沒太猶豫,還是拿了手機往外走。

經過書房時,他看見門縫裏透出來的光,周銳誠在裏面,周霭無聲的下了樓往外走,但幾乎是他剛将大門門板拉開的瞬間,他的手腕就被人從外面握住了。

周霭沒有猜,就知道外面的人是陳浔風,他沒掙紮,順着陳浔風的力道出去,并順手将門板在身後關好,他在樓上沒看到人,大概是因為陳浔風就靠在他們家大門上等他。

陳浔風身上帶着酒氣,兩個人還沒靠近時周霭就聞到,他捏着周霭的手有些發燙,剛把周霭拉出去,他就摟上周霭的腰要把臉往他的脖子裏面藏,周霭扶着陳浔風的額頭将他的頭撐起來,他朝陳浔風比了句手語:換個地方。

別墅的外牆上牽了面薔薇花,正是花開的季節,周霭背抵着這面牆,面前站着陳浔風,頭頂和身邊全是紅粉的花,他打着手語問陳浔風:你喝酒了?

陳浔風一條手臂緊緊摟着他的後背,正低頭直勾勾的看着他,他的臉色是不正常的卡白,但他反應很快,周霭問完,他就朝周霭點點頭,出口的聲音有點酒後的幹,他說:“下午跟我舅去了個應酬,比預計結束的晚,所以沒看到你消息。”

話說完,他就叫周霭的名字:“周霭。”

周霭擡頭觀察着他的臉色,擡手以手背貼了貼陳浔風的脖頸,感受他發熱的溫度。

周霭似乎沒接他的眼神,所以陳浔風繼續在頭頂上方叫他的名字:“周霭。”

周霭終于看向他的眼睛,等着他的下一句話。

別墅的院門口有兩盞裝飾用的路燈,光亮淺淡的斜着散過來,灑在陳浔風的後背上,兩個人在晦暗的光影裏對視,剛對上眼神的那刻,陳浔風突然低頭,以自己的嘴唇準确無誤的貼上了周霭的。

他的話音模糊的從兩人的唇間傳出來,他說:“太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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