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聯賽周霭發揮的極穩,成績出來後,他毫無懸念的拿到了省一等獎,他的排名相當靠前,拿獎後順利的被選入省隊,并且即将在下個月跟随省隊參加國賽。
但所有的賽制體系都具有兩面性,總是對勝利者優越,對失敗者殘忍,這次物理聯賽,全省內獲得省一等獎的學生總人數沒有過百,而從這不到三位數的學生裏面,只有20來個排名前列的學生被挑選出來組成省隊,繼續迎戰下個月的國賽。
聯賽幾乎已經是大部分競賽生追求的終極目标,他們辛苦付出,然後獲得優越的降分名額,這已經算是他們的回報,除卻金字塔尖被選中的極少量的人,其他人算是被淘汰出局,徹底結束了他們的競賽之旅。
這次物理聯賽,六中總共出了三個省一等獎,但其中只有周霭和蔣文意的成績靠前,被選入省隊。
學校的反應速度很快,幾乎是聯賽的成績剛出來,校方就在大報告廳裏為他們整個競賽隊伍舉辦了授獎儀式,這次參加集會的除了整個高三年級的學生,還有部分低年級的競賽預備役,授獎儀式的目的除卻給競賽隊伍“接風洗塵”,還為了鼓舞高三年級的士氣。
報告廳裏的人坐的很滿,周霭的座位本來在最前排主席臺下方,但過程中,陸陸續續都有熱情的學生來找他,要跟他交換聯系方式,向他讨要經驗和筆記本,甚至還有當場拿着題目來問他的,周霭說不了話,也沒有人可以看懂他的手語,被簇擁着他更是沒辦法在手機或紙張上寫。
他們物理組的主教練婁老師就坐在周霭旁邊,在周霭上臺領獎前,他靠近周霭,拍着他的肩膀小聲跟他說:“等會你直接從後臺下去,去後排找個安靜的地方坐。”
周霭拿着獲獎證書下臺時,整場集會已經進行到下一個環節,蔣文意作為這屆萬裏挑一的省隊成員,正站在講臺上,拿着話筒跟全體學生分享他的學習經驗。
随着蔣文意的講演,整個報告廳漸漸安靜下來,全場的燈光全部彙集在蔣文意身上,他是萬衆矚目、讓人羨豔的存在,所有人都對他感到好奇,所有人都在聽他說話,只有周霭背對着主席臺的方向,在黑暗的座椅過道間穿行,只安靜的往後排的空位上走。
因為周霭是個啞巴,不管他優秀與否,在話筒前發言這種事情,從來都跟他沒有關系。
臺上蔣文意的發言越來越順暢,在他說話的背景音裏,周霭終于找到最後一排的空位坐下,他剛坐下,旁邊的人似有所感,偏過頭來看他,然後女生小聲又驚訝的叫了他:“周霭?”
聽見熟悉的聲音,周霭下意識偏頭看過去,叫他的人剛好就是班裏坐在他旁邊的同桌,叫何茸。
何茸自然了解周霭的情況,所以她沒等周霭的回應,率先朝他小聲解釋:“考太爛了,不好意思坐班裏,所以偷偷躲後面來。”
她表情輕松,語調裏已經完全沒有上周哭泣時的歇斯底裏,說完話,她長長的呼出口氣,又像是突然反應過來,笑着看向周霭:“還沒跟你說恭喜,周霭,祝賀你拿獎進隊。”
報告廳裏只有主席臺上的燈開了,所有的觀衆都籠罩在暗淡的陰影裏,兩個人只隐約能看清楚對方的表情,周霭朝她輕點了下頭,像是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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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是層安全的保護色,所以何茸繼續跟周霭分享她的情緒,她說:“考完試回來,我就沒翻過書,沒有物理的世界太美好了…但你知道嗎周霭?現在我看蔣文意站在臺上,看到你,我居然會有點舍不得自己學了兩年的東西。”
何茸的語氣裏帶着很濃的遺憾:“這年來睜眼閉眼都是運動受力、功率能量、光熱電磁,有段時間甚至魔怔到開始懷疑牛頓,那時覺得痛苦,但現在被迫出局後,我又開始懷念。”
周霭只沉默着,何茸也不想多說這種消極的話題,她抻了抻自己的手臂,輕松的說:“周霭,我爸媽很關注我們的比賽,所以他們都認識你,我們全家都支持你。”她笑着在這裏開了個玩笑:“我媽看臉,我爸看實力,但我都看。”
說完這句,何茸突然轉過頭來,她很認真的看着周霭說:“周霭,希望你一路順利,我們等你拿國獎進國家隊。”
“到時候我出去随便吹牛,那什麽什麽物理奧林匹克國一大佬,就我同桌啊,高中天天就坐我隔壁,長得賊帥成績還逆天,還給我講題,我羨慕死他們。”
周霭的表情很淡,只安靜的聽她說。
臺上蔣文意已經講到要如何調整比賽時的心态,旁邊的何茸從書包裏拿了個筆記本出來,她說:“我要滾回去準備高考了,估計之後我們見面的時間也少了,走前想蹭蹭大佬的超強buff,周霭,你可不可以給我寫句話,就當作…我之後高三的座右銘?”
從進班開始,何茸就坐在周霭旁邊,兩個人幾乎做了整整一年的同桌,何茸算是周霭在班裏相處最久的人,但此刻看見遞到自己面前來的筆記本,周霭還是沒有猶豫的就搖頭拒絕了,拒絕後他略微頓了頓,然後拿出手機調暗了屏幕的光,周霭在手機的備忘錄頁面解釋了句:我不合适。
在周霭看來,給別人寫座右銘是件帶着些嚴肅意味的事情,多是長輩、老師,或者在某方面具有優越成就能起到帶頭榜樣的人,周霭不認為當前的自己可以匹配這樣的身份。
被拒絕後,何茸其實并沒有感到失落,畢竟周霭沒有義務一定要答應她的請求,但看到周霭的簡短解釋時,她卻突然産生了種不合時宜的心動,這種心動并不關乎男女之間的情感,只是遇見太優秀又太好的人時,人心髒的自然軟化。
在去年進班前,何茸自然聽說過年級裏關于周霭的各種惡劣傳言,但真的接觸這個人之後,何茸才知道他到底有多優秀,周霭就是他們婁教練常說的最适合搞競賽的典型,兼具絕頂的聰明和絕頂的刻苦,冷靜又理智,沉穩又敏捷。
何茸的成績歷來都好,她一路從最優班讀上來,她身邊出現過許多“學霸”和“學神”,但她只遇見過一個周霭這樣可稱作強大的學生,強大到讓人望而卻步,強大到那些“學霸”“學神”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周霭的冷靜甚至影響到她,與周霭同桌這整年,何茸自身的浮躁氣息都降下去很多,她甚至在無意識的學習周霭的刻苦和沉穩,周霭是她的同桌,也像是她的引路人和定心針,所以在情緒崩潰時,她下意識找的不是老師和父母,而是周霭,她選擇在周霭面前大哭。
周霭優秀又強大,謙遜又低調,甚至他還是溫柔的,在拒絕了她的要求之後,周霭給出來的理由是他不合适,所以何茸覺得周霭太好了,好到讓她都心動了。
何茸在此刻想起那些關于周霭的惡劣傳言,優秀和“殘疾”是挂在周霭身上最大的兩個标簽,世人大多不願意承認別人比自己優秀,所以他們選擇性的只看見周霭的“殘疾”,只知道他是個啞巴,他們無限放大周霭的“啞”,妄圖借此掩蓋周霭讓他們望塵莫及的優秀,所以提到周霭,他們只說周霭是個啞巴,而不說周霭還是穩坐如山的年級第一。
何茸背起來書包,轉身離開前她最後看了一眼周霭,周霭穿六中的藍白校服,只安靜的坐在暗淡的光影裏,她無聲的對周霭說了句加油,然後上臺階離開了報告廳。
講臺上蔣文意的分享已經快要接近尾聲,他正在對老師和父母表達感謝,下個環節便是他的答疑時間,後排許多學生都開始離開位置往前面站,妄圖在接下來的答疑中得到提問的機會。
周霭就坐在最後一排,他身邊陡然空出來很多空位,只有他依舊坐在位置上不動,與前後左右的氣氛格格不入,他低頭看了眼時間,又偏頭看向觀衆席的東北方位,觀衆席的座位按照班級劃分,那邊安排的班級是第11至15班。
但周霭還沒在其中看到陳浔風的身影,就先聽到他的聲音,從離自己很近的正後方傳過來,陳浔風問他:“在找我?”
周霭頓了頓,下意識向後微仰了頭去看,然後猝不及防的就撞進陳浔風的眼睛裏,觀衆席的燈光還沒打開,他們在暗淡的光影裏對視。
陳浔風站在後排的過道上,手臂撐着座椅的靠背,他低着頭看周霭,耳垂上的耳釘發出幽藍的光。
講臺上的蔣文意終于講演結束,他在臺上鞠躬,全場爆發出轟然的掌聲,陳浔風在此刻擡手,輕輕按了按周霭的額頭,他将周霭按的頭更向後仰平,抵在了靠背上,然後他彎頸低頭,吻在周霭的唇上。
周霭仰着頭,耳邊是震耳欲聾的掌聲,他感受着唇間的潮濕和陳浔風揉着他下巴的力度,他的額頭抵着陳浔風的喉結,他們在屬于別人的掌聲裏偷偷的接吻。
掌聲持續了半分鐘才漸漸停歇,觀衆席燈光亮起來的前一秒,他們終于分開,陳浔風用指腹擦了擦周霭的嘴唇,然後他繞過座椅,坐下在周霭旁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蔣文意身上,陳浔風和周霭坐在最後一排,坐在喧嚣之外,兩個人的手在膝蓋上低調的拉在一起,陳浔風理了理周霭蹭亂的頭發,輕聲說:“好厲害,周霭,省一了。”
考試結果下來後,周霭斷斷續續得到了許多的誇獎,來自各種領導、老師和同學,但直到此刻在面對着陳浔風時,他眼裏才終于帶上了笑,他是個庸俗的人,所以他喜歡聽陳浔風說他厲害,也喜歡陳浔風因為他而産生高興。
陳浔風摸了摸他的臉,然後從書包裏拿出來一輪複習用的筆記本,他翻開牛皮封面,将筆記本擺在兩個人座椅之間的扶手上,陳浔風看着周霭,用手指輕點扉頁,低聲說:“我也想蹭蹭大佬的超強buff,大佬,可不可以給我寫句座右銘?”
周霭很快就意識到陳浔風是在重複之前何茸說過的話,他有些無奈的擡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但陳浔風捉住他的手,不讓他擋。
周霭抿了抿唇,然後拿出來自己的手機,他在新的備忘錄裏寫:你剛才就在這裏了?
陳浔風盯着周霭泛紅的耳廓看,要笑不笑的“嗯”一聲。
周霭看他一眼,在下面那行頂格繼續寫:剛才沒有看見你。
他們有只手始終拉在一起,陳浔風慢悠悠的揉着周霭的手指,看見周霭新打下的字,他輕挑了下眉,說:“因為我在偷看你,所以不能讓你發現我。”
在周霭面前,陳浔風很多東西都不會藏,想他就是想他了,舍不得他就是舍不得他了,偷看他就是偷看他了,甚至跟蹤就是跟蹤了、夢着他自.’慰都會告訴周霭一共有幾次。
這句話說完,陳浔風又用手指點了點筆記本,他哄着周霭動筆似的說:“我想要座右銘,給寫嗎。”
周霭自然不會拒絕他,他繼續打字問陳浔風:你想要什麽?
此刻所有的觀衆都只能看見站在主席臺上的蔣文意,他們熱情的向他提問,羨豔的誇贊着他,他們将所有的溢美之詞堆積在蔣文意身上。
最後這排座位上,徹底只剩下周霭和陳浔風兩個人,陳浔風湊近周霭,看着周霭的眼睛,他說:“我想要,‘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
他們握在一起的手短暫的分開,周霭低着頭,一手扶住筆記本,一手用黑色的筆認真寫下這十個字。
陳浔風看着他寫完才擡起頭,他在嘈雜的背景音裏靠近周霭,他慢慢對周霭說:“周霭,這句話也是送給你的,我等你登上山頂,登上去後,其他的都算不了什麽了。”
登上山頂,那些苦、那些難、那些流言和那些輕視,都不能再影響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