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周霭是在機場等到陳浔風的。

社會發展以提供更便捷的生活為大目的,所以周霭坐在輛随便打到的出租車上,都能租到付費充電寶,他給完全沒電的手機充上電,才終于和陳浔風聯系上。

一模時間和他入營的時間重合,周霭錯過了一模,但陳浔風也錯過了,周霭去考試的當天,陳浔風的外公在醫院裏病逝,他趕往那座南方城市時,陳浔風也在同天搭上去上海的飛機。

當時陳浔風開着玩笑般說要在一模裏考過他,但最後兩個人卻都沒有走進考場,所以世事的發展,似乎從來不會跟着人的意志走。

周霭站在航站樓等了半個小時,等到陳浔風的落地時間,然後準點的看見他在出口處出現,陳浔風高瘦,五官鮮明亮眼,在人群裏就顯得極其的突出,況且周霭實在太熟悉他,所以就算只是隔着老遠的半邊影子,周霭也在第一眼将他認出來。

周霭站在原地,看陳浔風直直的朝他走過來,可能是參加葬禮的緣故,陳浔風身上是黑色的西裝,就連西裝裏面露出來的襯衣領邊都是純正的黑。

陳浔風總穿寬松版型的衣服,這還是周霭第一次看見他穿這種線條規整的正裝,衣服嚴格的勾勒出他的肩腰腿線,他的氣質仿佛被黑色的正裝提純,顯出更加鋒利的英俊,極具侵.略性的英俊。

周霭看着陳浔風,陳浔風恍惚已經是個過于年輕的男人了。

走過來的這路,陳浔風邊走邊在解身上的外套,路過垃圾桶前,他将自己的西裝外套扔了進去。

到周霭面前,陳浔風身上只剩下件黑色的修身襯衣,他探手來拉周霭,邊拉邊解釋:“那衣服過了兩天喪.葬,身上都是香灰味,不吉利,不想穿着它抱你。”

他捏着周霭的手指,順手将行李箱拉到他手上,然後低頭湊近了問周霭:“冷不冷啊?”他的聲音有些低,有些幹,帶着顯而易見的疲憊。

機場裏的暖氣很足,周霭已經在原地站熱了,他在陳浔風黑色的眼瞳裏看見自己戴着口罩的臉,聽見陳浔風的問題,他只輕搖了下頭。

陳浔風沒有在這裏多問他什麽,只重重捋了捋他的手臂,說:“穿太少了。”

他在機場附近的商場裏買了兩件羽絨服,付款後他先将衣服往周霭身上套,邊套還邊跟周霭打着商量似的:“這段時間我舅忙,家裏都只有我,先去我那吧。”

周霭輕輕的呼出口氣,他看着陳浔風,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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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駛過進市區的高架橋,周霭經過自己半小時前才看過的風景,他和陳浔風的手在衣袖掩映下拉在一起,陳浔風始終在緩緩揉他的手指指節,他望着窗外,但能感受到後方陳浔風的視線,陳浔風正望着他。

陳浔風和他舅舅住二環內的獨棟,別墅外觀秀致,房周有被打理的極其繁茂的植物叢,但內裏的裝修卻并不奢侈,是更偏向黑白的簡潔和利落。

進家門陳浔風先去開了別墅裏的供暖,他将周霭和周霭的行李箱都送進了自己的卧室,陳浔風捏了捏周霭的手,說:“卧室熱的快些,我下去拿點東西,你在這等我會。”

周霭坐在陳浔風卧室裏的沙發上,擡眼看了看他房間簡單的構造,之所以說簡單,是因為他的卧室都有些類似房屋中介處展示的模版間,家具和裝修完整,但卻沒有太多屬于房間主人的個人風格。

周霭并沒在房間裏等多久,陳浔風就再次推門而入,他端了杯熱水,手裏還拿了毛巾包裹的碎冰塊。

沙發前是張小幾,陳浔風沒坐,他蹲下在沙發和小幾之間,靠着周霭的腿,他将溫熱的水遞到周霭手上,然後微仰頭去看周霭的眼睛,陳浔風看了會,才輕聲問:“口罩可以摘嗎?”

周霭垂着眼睛看陳浔風,見面後,陳浔風的注意力就全部放在他身上,他記得給周霭倒杯水,卻完全沒顧得上自己幹.澀的嘴唇。

周霭的手指輕輕滑了滑玻璃杯壁,他将水杯邊沿遞到陳浔風唇邊,陳浔風順着他的動作,只淺淺喝了口,周霭又用手指去碰了碰他眼底的青色,陳浔風任周霭碰,解釋說:“只是熬了兩晚上,沒有事。”

陳浔風說完,兩個人就是沉默,陳浔風沒有再催促周霭,他們只高低對視着,半分鐘後,周霭終于擡手,解開了自己挂在臉上的口罩。

解下口罩的過程裏,陳浔風始終不錯眼的盯着他看,口罩被徹底摘掉的那刻,他望着周霭的左半邊臉,眉心很突兀的跳了下,他半天都沒有下個動作,他只盯着周霭看,熬夜過後疲憊的眼睛慢慢暴出條條清晰的紅血絲。

直到周霭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臉,他才終于回過神來。陳浔風用毛巾包裹着冰塊,輕輕的敷周霭微腫的左臉,他咽了咽喉嚨,才能壓抑自己嗓音裏的沙啞,他問周霭:“痛不痛?”

周霭輕搖了搖頭,他拿着手機在嶄新的備忘錄頁面裏打字,他寫:這是徹底離開的契機和代價,我覺得值得。

他已經18了,家裏沒有他留戀的半點東西,他其實早就在打算着從家裏徹底離開,這次出去考試之前,周霭回的那趟家,就将他所有必要的證件都裝在了行李箱裏,周霭本來的打算是,如果這次考試順利,他就要離開。

所以周銳誠扔在他身上的那堆照片,反而給周霭提供了另外的契機,那巴掌落到周霭臉上時,周霭最先沒覺得痛,他只有種解脫感,那瞬間,他很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身上那根緊繃了18年的弦終于松了,徹徹底底的松了。

冰塊在暖空氣中融化,有水滴沾到周霭臉上,陳浔風望着周霭,他說:“但是周霭,我覺得痛。”

他說:“特別痛。”

周霭沒有安慰人的經驗,他只能像陳浔風每次對他做的,他去順陳浔風的後背,輕輕的,緩緩的。

陳浔風笑了下,笑得特別蒼涼和嘲諷,他搖着頭問周霭:“周霭,受傷的是你,為什麽你反而還要來安慰我?”

陳浔風捉住周霭放在他後背的手,他不讓周霭去安慰他,他仰頭直視周霭的眼睛,他是由下而上的視線,卻極其有侵.略性,他說:“周霭,你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全部都要來針對你,全部都要來傷害你?為什麽?為什麽你現在還要來安慰我?”

水滴沾在周霭眼下,恍惚像是清澈的淚,陳浔風緊緊的皺了下眉,他長長的呼出口氣,像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他的手掌按在周霭後頸,他放輕自己沙啞的聲音,他慢慢哄着周霭說:“霭霭,寶寶,你別總是壓着自己,你哭一下,你把情緒往我身上倒,你把你的苦、你的不甘心和你的痛,都哭出來,好不好,我在這呢,我就在這裏,我們哭一場,好不好?”

陳浔風坐起來到周霭旁邊,他捧着周霭的臉,他近距離的看着周霭的眼睛,他摸着周霭的後腦勺,他說:“不害羞,哭不丢人,哭出來,寶寶,在我面前,你什麽都不要怕,好不好?”

周霭看着陳浔風眼裏的紅血絲,那些紅血絲漸漸覆蓋上一層粉色的膜,陳浔風的眼睛徹底紅了。

過程裏,周霭的表情始終平靜,他臉上粘了冰化的水,但他眼裏半點淚意也沒有,直到此刻看到陳浔風的模樣,他才輕輕皺了皺眉,周霭擡起手指,去摸陳浔風的眼角。

周霭略微頓了頓,才收回手,他垂下眼睛在手機上打字,他寫:陳浔風,我哭不出來。

寫完這句話,他在下行補充解釋似的,又寫了句:這個世界不以我為中心,世界不會給我助力,我無法掌控別人的思想和言行,我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好,對我來說,這就是意義。

世界并不會圍繞着他轉,這是周霭最早明白的道理,從生而攜帶的父母,到自己的年幼多病,再到莫名其妙的被排斥和孤立,周霭沒有面臨過這個世界的鮮花,他從出生起就在失望,所以他尤其早的就明白了挫折和磨難是人生的常态。

但是陳浔風實在是太低落了,他像是陷入了情緒的死角,周霭見不得他這樣,所以他罕見的多解釋了兩句,他繼續在下面寫:在教室裏弄胡成時,被人拍攝是非常正常的可能性;我的注意力放在胡成身上,所以我沒有發現別人的拍攝;這件事是我做的,不管我當時以什麽目的出發,但從現象來看,我确實差點把他弄.死了;蔣文意拍了視頻,他總會在某個時機放出來,不是這次,也會是下次。

陳浔風垂着頭看屏幕,他頓了很久,再出口的聲音變得更沙啞,他說:“…為什麽就這麽武斷?那些老師…這麽武斷的就否定你…”

周霭的手放在陳浔風後頸,他用手指捋了捋陳浔風的頸骨,他單手在手機上打字:因為我不是特殊的,但我身上的情況是特殊的。

周霭是絕頂的刻苦和絕頂的聰明,但全國有成千上百萬的競賽生,每個走在這條路上的學生,都付出了汗和淚,所以努力和付出,是走在這條路上的本分,總會有人比他刻苦,總會有人比他聰明,在那些老師眼裏,就算周霭的成績優越,他也不是不可取代的特殊存在,但他身上出現的負面情況,卻是極為特殊的,是那349個營員身上沒有的。

進國家隊是件極其嚴肅的事情,每年進隊又被踢出來的情況并不是沒有,在越嚴肅的事情上,負責的人就會越謹慎,名額越發珍貴,也就會有更多優秀的人在替補席上等待争搶,他們不缺人,所以他們要确保百分之百的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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