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

寒髓(二)

末雪寒沉默了,看着那一桌小炒,莫名想到了當日季臨淵炒了竹筍要他嘗嘗的事,可惜那時候他心煩的很,直接把那竹筍凍上了,害的季臨淵修養了好幾天。

末雪寒此番下山也是去為左庭梧選生辰禮,他默默嘆口氣說道:“無事,下不為例。”說完就要離開。

他不願摻和這等場合,況且有他在,想比那兩個孩子也拘着性子放不開,不如放縱他們一次好了。

季臨淵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只覺孤寂,便忍不住開口道:“師尊,您若不忙的話,要不要坐下嘗嘗?”

末雪寒身體一怔。

他不善與人那般親近,可季臨淵總是能溫柔的包容他的所有。

他有些心動。

況且,季臨淵的手藝他是知道的,鶴江封門下的弟子經常來尋季臨淵蹭他的手藝。

左庭梧了然,放下竹筷緊跟着說道:“是啊師尊,就當陪陪我嘛。”

末雪寒嘆口氣,到底轉身回到桌邊坐了下去。

季臨淵将幹淨的一直備着的竹筷遞給末雪寒。

末雪寒接過竹筷,看着桌子上的菜肴,手一揮,桌子上便多了一壺酒和三個酒杯。

左庭梧從碗中擡起臉道:“師尊允我們喝酒?”

末雪寒親自倒了三杯酒,一杯遞給左庭梧,一杯遞給季臨淵。

“小酌怡情。”末雪寒沒有過多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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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庭梧頭一次喝酒,舉杯道:“好,今日我們師徒三個不醉不歸!”

酒杯相碰發出聲響,小院裏是難得的放松。

只是末雪寒那壺酒威力實在是大,那兩人又是個沒碰過酒的乖娃,烈酒入喉,辛辣過後是竹葉的清香,左庭梧不願承認他喝不了,每次都是一口悶,末雪寒看了他一眼,也沒有道破。

一壺下去,師兄弟兩個同時倒在了桌上。

“這就醉了?”

末雪寒看着這醉酒的兩人,搖搖頭起身将左庭梧扶回去休息,等他重新回到院子裏時,卻發現季臨淵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正坐在石凳上,背靠着雕花石桌仰頭賞月。

“既然醒了,就自己回去休息。”末雪寒出聲道。

季臨淵聽到聲音,慢慢轉過頭,視線聚焦了好一會才落到末雪寒身上。

末雪寒了然,這是還醉着呢。

月光柔和,照在他身上更顯溫潤,他酒意上頭,眼角帶着薄粉,如山如黛,風一吹,梨花簌簌落在他身上,季臨淵從他身上收回目光擡手接住梨花,可那梨花卻悄然從他指尖溜走,落在了他衣擺上。

那景象,真實的像副畫,似上月上仙人跋涉入了紅塵,不沾一點俗事。

末雪寒一時間沒舍得移開目光。

“師尊……”季臨淵晃了晃腦袋,重新看向末雪寒,看了許久才道:“你是不是讨厭我?”

末雪寒沒有回話,一動不動的盯着他。

季臨淵自嘲一笑:“也對,我向來不招人待見,差的很。”

末雪寒手指微蜷。

季臨淵站起身,搖搖晃晃朝末雪寒走去,他背着月光,仿佛周身帶了一層銀色的光刃,走到末雪寒身前道:“我差的很,師尊不喜也是應該的。”

季臨淵被烈酒燒上了頭,不知道今夕何年。

末雪寒眉頭皺了皺,見他要歪倒,急忙伸手扶住他。

季臨淵沒了力氣,歪倒在末雪寒臂彎裏,他迷迷糊糊看着眼前層層疊疊潔白的衣袖,輕聲道:“我想家了,可是我回不去,因為我沒有家了,我有來處,卻沒有歸處。”

末雪寒聽他喃喃自語,眸子裏浮現出片刻的溫柔,在月光的襯托下仿佛一汪發光的泉水。

他打橫抱起季臨淵,朝他的房間走去。

季臨淵在昏睡間驟然聞到一股冷香,讓他清明了一瞬。

“師尊……我喜歡寂月,想留下來……”季臨淵自言自語,邊叫着師尊邊朝末雪寒懷裏鑽了鑽。

那是末雪寒第一次聽到季臨淵想要什麽,往常對于喜歡他都是閉口不言,萬事都是聽命,末雪寒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哪怕讓他搬出東廂房,哪怕直言不諱的告訴他只有左庭梧是他的徒弟,哪怕是不公平的對待,季臨淵也從未說過什麽。

他不争不搶,超脫的不像個凡人,又好像知道,他其實什麽也抓不住。

末雪寒腳步一頓,喉嚨滾動一下,他鮮少與人這般親密接觸,抱着季臨淵站在他的房間門口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推門。

他忍不住站門口反思這些年他是不是對季臨淵真的太苛刻太無情了。

季臨淵這些年如何多待自己、對待左庭梧他都看的清楚,他雖修無情道,但并非無情,只是有時候看着季臨淵,會莫名讓他有些焦躁,時至今日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就在他怔愣期間,季臨淵窩在他懷裏睡着了。

淡淡的雪松味道混着酒香,充斥在他們周圍,溫熱的呼吸打在自己頸側,似在撩撥些什麽,看着懷裏那張溫潤毫無防備的的臉,只覺那味道好似有股魔力,引誘着他不斷靠近,末雪寒情不自禁低下頭想嗅個清楚,那是一種于他而言特殊的味道。

樹枝上不知是什麽鳥乍然叫一聲,末雪寒鼻尖剛要碰到季臨淵臉頰,便被這鳥叫驚回了神。

他急忙挺着腰杆,眼神裏的溫柔如潮水般褪去,轉瞬換成了冷漠與焦躁。

他剛剛到底想做什麽呢?

瘋了不成?

末雪寒不去看季臨淵,推門後環顧四周,才發現季臨淵房間的簡陋,哪怕是弟子舍,也比這裏強。

可末雪寒沒時間去想這些,他快步将季臨淵放到床上,幫他拉好被子,逃也似的出了房間。

第二日師兄弟兩個雙雙起晚了。

末雪寒一夜未睡,一直在思考昨晚他為什麽會有那奇怪的動作,越想越焦躁,因此看着那愧疚的師兄弟出現在他面前時,末雪寒冷若冰霜的臉再次刷新了高度,看的那師兄第倆平白一個哆嗦。

“五十圈。”

末雪寒直接套了四個重環在他們倆身上,然後起身離開了。

師兄弟兩個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來“天要亡我”四個字,認命的出了院子去跑圈。

直到正午時分,兩人才跑完。

季臨淵先一步沐浴完,蹲在院子裏修剪花草,左庭梧擦着頭發半靠在門口看着季臨淵的背影,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難怪師尊老是站窗前看師兄。”

季臨淵回頭,挑起一側眉毛道:“什麽?”

左庭梧走過去從季臨淵手中抽出剪刀道:“我說,難怪師尊老是站在窗戶前面看着師兄。”

自季臨淵留下來後,有心打理院子,每當這時,末雪寒就會站在窗前一動不動的看着他忙碌,眼神專注的像是在修行。

“師兄,你身上好像有股……嗯……奇怪的氣質,只是遠遠看着就能平靜下來,所以師尊才老是在屋子裏打窗戶前盯着你看吧。”左庭梧解釋道。

季臨淵一愣:末雪寒會看他?怕不是在打量花草吧?

季臨淵不信,只是同他笑了笑。

左庭梧拉起季臨淵:“師尊剛剛傳信叫我們去廖宇峰彙合,好像要我們去歷練。”

左庭梧邊說邊活動着手腕:“師尊可算是要把我放出去了,再把我拘在珙桐派,我就要發黴了。”

季臨淵不置可否,末雪寒對他重視的很,沒成長起來以前,他不允許左庭梧出門,生怕他有什麽萬一對不起穹廬山,如今左庭梧日漸強大,是該讓他出去闖蕩一番了。反觀季臨淵倒是沒什麽感覺,因為他一直呈放養狀态,已經外出歷練很多次,早就熟悉了。

兩人收拾一番就下山去了廖宇峰。

廖宇峰大殿前彙聚了不少人,見左庭梧出現,末雪寒招呼他們去了一邊。

“此次歷練萬分小心,我允你使用它的力量。”末雪寒嚴肅道。

季臨淵心頭一顫,到底發生了什麽,竟讓末雪寒同意左庭梧使用長生印的力量?

左庭梧眼神裏沒有一點懼意,滿滿的期待。

“師尊,這樣會不會傷到庭梧,畢竟庭梧還沒有完全掌握那力量。”季臨淵憂心問道。

末雪寒搖搖頭:“他早晚都要學會如何使用那股力量,此次妖族聚集西南山,不知又要做些什麽,各個門派都收到西南山的求救信號,你們此去萬分小心。”

兩人點頭稱是。

“季臨淵,你随我來。”末雪寒叮囑完,單獨将季臨淵叫了出去。

兩人走到大殿旁,确保談話不會讓人聽見。

“師尊,您叫我來可是還有什麽事情要吩咐?是關于庭梧的?”季臨淵向來聰慧,如今門派再次聚集那麽多人,想必西南那邊又要發生什麽大事。

末雪寒回頭看着他這名存實亡的大徒弟,點點頭道:“你知道庭梧身上背負着什麽,他決不能有事。”

季臨淵朝末雪寒行禮道:“請師尊放心,我一定會看好庭梧。”

末雪寒冷冷的瞥向人群裏同樣冷淡的左庭梧,緩聲道:“季臨淵,庭梧與你不一樣,他少時親眼目睹了穹廬山的慘案,心境容易波動,你一定要保護好他。”

季臨淵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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