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雲梨從高二教師辦公室出來時已是落日西沉。
橘燦的天邊飛過幾只不急于歸家的鳥,降落在視線邊際處一行高懸的電網上,正對着她所在的樓宇。
向右多走十幾步的小臺階上,紮着單馬尾的漂亮小姑娘瘦削的骨架裹着合身的校服外套,背着她屈膝坐着。
視線茫然哀怨,藏在雙臂內的大半張臉上,除了白嫩光滑,又布滿了苦瓜樣的條紋。
随着長長的嘆息聲,還沒來得及抱怨幾句自己的處境,就聽見身後高跟鞋落地的清響,不急不慢,徐徐緩緩,頗有格調韻律。
“嫂嫂……”
陸星可回頭看見來人窈窕的身影,拍了拍校服邊角的灰塵,迅速的站起了身。
她抓着衣角的手蜷成了拳,語調緊張:“老師她具體說了什麽?該不會要全校通報批評我吧。”
女孩眼眶微紅,從小到大拿獎拿到手軟的才女還是第一次被叫家長約談成績。
“怎麽”
雲梨走近,對她晃了晃手上單薄的判刑書:“你現在才知道害怕啊”
聞言,陸星可郁悶的撅着嘴:“早知道了,不然也不會故意瞞着媽媽讓嫂嫂你來了”
“知道就好,所以下次可不能再考成這樣了。”
雲梨想起方才在教室裏看到的名次,眼前便一片漆黑:
“全年級兩百六十四個人,常年的年級第一在不缺考不露題的情況下倒退了二百多名,直接進入吊車尾行列,你媽要是真知道了——我還真不确定明天對你來說能不能成為過去式。”
Advertisement
“那估計是我先去世,不過嫂嫂放心,我下次一定不會再失誤了。”陸星可絕對自信的打保票,“所以,老師她到底——”
她話沒說完,肚子倒是先抗議了三四秒。
忽略尴尬去捂肚子的小姑娘,雲梨婉唇輕笑,主動攬起責任:“開了半天的會,我都餓了,我們路上再說吧。”
她單手将成績單疊進小包,提了提從右肩滑落的包帶,勾着小女孩的肩膀走出了教學樓。
今天是學校的開放日,各年級都召開了家長會,這個時間點幾乎到了尾聲,家長都陸陸續續的帶着孩子離開。
雲梨走在家長的人潮裏,光是一張臉就引來了不少人的注目。
她生的實在是豔麗張揚,白襯衫和牛仔褲這樣簡單的穿搭穿在她出挑的身上也能顯盡特色不俗。
和大部分的家長比起來,出衆亮眼不足以形容她的驚豔。
陸星可一點也不奇怪從雲梨出現在同學視線裏後,會有人好奇她們之間的關系,甚至會有追求者出現。
亦如此時,從身後追上來的男人。
陸星可認識他,是班裏一位同學的舅舅,在教室裏開班會時,他就多次留意雲梨的動态。
男人先是主動自我介紹了一番,然後将手機遞來,神色羞赦:“那個…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可以和雲小姐你交個朋友。”
“啊”留意到關鍵詞,雲梨啞然:“你認識我”
“是的。”男人解釋道:“我們以前是一個高中的。”
“原來是這樣。”
“嗯,所以我能和你交換下聯系方式嗎”
雖然有層模糊的同學關系在,但偏偏涉獵到高中兩字,雲梨凝眉之間,潛意識裏并不想答應他的請求。
正打算拒絕,身邊的陸星可護食一般站了出來,擋在了兩人面前:“叔叔抱歉啊,也怪我剛才在教室沒拿大喇叭宣布,她其實是我嫂嫂。”
“嫂嫂”男人輕聲重複了幾遍,最後似是意識到什麽,頗為不可置信:“你結婚了,和陸星可的哥哥”
他應是沒料到這一幕,一瞬間的不知所措,又辨別不了真僞。
于是将目光定在了雲梨身上,想要當事人給個準确的答案。
“嗯。”
接收到信號的雲梨揚起空出的手,無名指上佩戴的戒指在日光下晃眼的厲害,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價值,“我是結婚了。”
“……這樣啊”對着雲梨的淺笑,男人了然,不免神色尴尬,“我才是抱歉,對不起,是我唐突了,打擾了。”
男人神色黯然,慌張的藏着手機,轉身後的背影道不出所有落寞,而後是在幾步之外的踉跄下,他忽然又折了回來。
不是再次嘗試,也不是為了求證,而只是當着陸星可的面,莫名問了雲梨一句:“為什麽”
“什麽”
“為什麽你嫁的人不是當初的那個他。”
……
……
“今天第四個了…”教學樓外的視野開闊,陸星可背過身對着雲梨抱怨:“我哥哥說的真不錯。”
摸着指根部發燙的戒指,雲梨從恍惚中回神,有些不解:“嗯?”
陸星可撇嘴:“果然嫂嫂走哪裏都有人追,難怪我哥哥昨晚特別叮囑我,對向你求愛者嚴防死守,禁止靠近你一米之內。”
小姑娘的表情動作實在乖張,雲梨忍不住抿唇笑:“你哥胡鬧,你也跟着假正經,你們還真是一家人。”
“哎,怪就怪我哥哥太喜歡——”她這話還沒有說完。
偏偏在此刻,身後傳來了甚嚣的喧鬧歡呼,躁動的氛圍裏一聲又一聲的人名。
像是小吉他的撥片,一下又一下的撩撥着她的心弦。
陸星可顯然一愣,而後瞬間被聲音吸引了過去。
看過去後的那一眼便再也沒移開,她甚至連說話的本能都已經随着中樞的怠慢而麻痹。
“怎麽了?”雲梨發現了她的異樣。
小姑娘不說話,視線直白明确的落在不遠處的籃球場上。
越過圍欄後的一片人潮前的球場上,幾個穿着黃白球衫的男孩子将正中間最高的男生圍住,簇擁着他。
雖然聽不清他們具體在說些什麽,但隊員臉上的笑容說明了這場比賽的勝利最後落入了誰的囊中。
雲梨看了不過半分鐘,莫名的發楞了幾秒,倏忽間生出幾分油然而生的熟悉感卷起情緒一片。
“24號是嗎?”定格在遠處的人影,她冷不丁問。
陸星可微微一頓,不甚明了:“什麽?”
“你喜歡的男生啊。”雲梨看着她,嘴角漾着淺笑,水光的眼裏是夕陽餘晖下被衆人擡起向上抛着的少年:“那個穿着24號球衣的男生,你喜歡他,對嗎?”
“嫂嫂……”
“我們星可眼光真好,他确實是個很帥的男生。”
陸星可一時驚訝,矢口忘了否認,等到反應回來時,說出的話已經變相的承認了,便急忙的捂住了脹紅的臉。
她是真的想不到短短的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裏,雲梨能夠輕易的看穿自己的心思,她忍不住去想,已經很明顯了嗎?已經藏不下去了嗎?
“你呀……”看着小姑娘攥着衣角,漸漸埋下了頭,雲梨将手搭在了小姑娘的後腦勺上,語氣溫和:“不好意思了,是嗎?”
小姑娘羞怯的點點頭。
“沒有關系的。”雲梨輕撫她的頭發:“跟可可說實話,嫂嫂其實也有過那麽一段青春,或者說,在大部分人的青春期裏都會有過這麽一段時光。”
聽到這裏,小姑娘擡起頭,大眼珠裏寫滿了将信将疑:“真的嗎?”
“真的啊。”
“那姐姐那時,是跟我哥哥嗎……”
“并不是哦。”将小姑娘被吹亂的發絲整理着,雲梨含糊道:“你哥哥那時很優秀的,在他眼裏只會有學習,而當初的我向往的是更為自由張揚的灼陽。”
陸星可試探着:“那之前的他,算的上是嫂嫂的初戀嗎?”
“初戀啊……”
雲梨好久都沒聽見這種詞彙了,眼下竟然有些悵然若失。
反複咀嚼,她想起剛才邊際線處的籃球場人影攢動,那個穿着24號球衣的少年熟練的運着球,躲避着對手的阻攔,最後以标準的扣籃姿勢贏下了比賽。
橘黃的夏陽剛好灑在他的半張臉上,少年露齒而笑,耀眼明媚,勝似人間四月天。
恍惚了好半會兒,雲梨眼睛都有些迷了,卻仍是笑着:“嗯,算,一定算,當初的他是我年少唯一的初戀。”
“我想親眼見見他。”陸星可下意識的替自家哥哥吃味:“真難想象他是個怎樣的一個人,竟然優秀到比我哥哥更能讓嫂嫂你心動。”
“無關好壞。”
天邊橘黃的雲逐漸聚合,雲梨默了幾秒,嘴角的笑意說不明是苦澀還是釋然:
“只是恰巧在那個鮮豔的年歲,少年活得熱烈張狂,耀眼得我那時候除了他,誰都看不上。”
……
……
“小梨子?”
“雲梨?”
“……臭寶兒!!!”
尖銳的聲音刺破耳膜,雲梨的注意力被強行從籃球場拉回了觀衆席。
扭頭看向身邊時,沈繁正一臉生無可戀的仇視着她。
雲梨揉着耳朵,無辜的啊了一聲:“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沈繁氣節:“你魂都被吸走了,我再不叫醒你,哈喇子都要流成尼羅河了。”
“……”
雲梨擦了擦嘴角,哪有什麽哈喇子:“別那麽誇張,這不是比賽太精彩了嗎,我得集中注意力不錯過任何的進球,為他們歡呼啊。”
“精彩個屁啊。”沈繁看了眼遠處的計時器,翻了個大白眼:“這都下半場還剩了十二分鐘,我們學校球隊一個球都沒進,好嗎,你扭頭看看我們學校的觀衆席,誰臉上不寫着個衰?誰頭上不漂個大烏雲。”
“有嗎”雲梨真四下打量:“我覺得大家看的挺過瘾的。”
“哦,把你個叛徒忘了,就你例外……”沈繁呵呵一笑:“從頭到尾跟打了雞血似的,一直在為隔壁學校籃球隊尖叫,人家進一次球,你就尖叫一次,你就說你是不是隔壁學校派來的尖叫雞/吧?”
雲梨:“……什麽吧”
沈繁:“……雞……”
雲梨:“說下去。”
沈繁:“……”就很想打人。
沈繁說的是真不錯,一點虛假成分都沒有,今天是雲梨所在的恒海初中和隔壁旗堂初中籃球隊的比賽。
雲梨和沈繁是初三部的,本應該不能來看球賽,但不知道雲梨怎麽想的,一向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竟然拜托沈繁帶她一起逃課,混入初二初一的隊伍裏來看比賽。
看就看了,誰知雲梨像是缺根筋似的,見對方球隊進球,自家觀衆席一頓唉聲嘆氣中就闖出她另類的歡愉聲。
“雲梨,你怎麽回事?”臨近比賽結束,沈繁越想越不明白。
“我很好啊,就是學習壓力太大了,想要放松一下。”
“呵,平時也沒見你怎麽學習,哪來的壓力,你是腦子被門擠了才有的壓力嗎?”
雲梨:“……”
她的目光定在球場上某個身影,分不出神,只能随意敷衍着沈繁:“哎呀,我就是最近喜歡看籃球競技,不行嗎?”
沈繁拖着腮幫,死魚眼般哦了聲:“那或許你喜歡梅西嗎?”
“喜歡啊。”
雲梨沒過腦子,心不在焉的應着:“打籃球超厲害,我就是他粉絲,比賽回顧看了不少呢。”
“……”
沈繁一聽這回答就知道是之前雲某人是放了多少個空屁,并且,人梅西要是聽見了剛才的一番話,非得邊回想着自己的事業歷程并悄悄抹把眼淚。
沈繁再次看向球場,實在無法理解為毛雲梨跟磕了藥一樣興奮。
但她們學校打的确實臭的一批。
自打三年前前校長退休開始,恒海初中就一直在聯考上被旗堂壓着一頭,時間長了,家長們私下裏就把前者喚成二校,低于後者一個等級。
恒海的現任校長心氣又高,不願低人一等,私下裏沒少壓榨學生的時間用來學習,就連日常的體育課,各年級都統一的從每周三節縮水到了每日早上做個操就算活動鍛煉了。
今天出席的籃球隊還是一個星期前臨時從各年級裏拼湊出來的,由平時愛打籃球的幾個男生組合起來,之後也沒時間訓練。
如今上場實屬第一次合作,各有各的打法,完全不講究配合,中場休息似乎還有争執的跡象,能進球那才奇怪。
但反觀旗堂隊,個人技術,團隊配合,都優秀的不可挑剔,尤其是隊伍裏穿着6號球衣那位,次次都投三分球次次都中,和身邊24號的隊員配合的天衣無縫,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利落的傳球,漂亮的弧線,倒計時的時間表。
雲梨按壓住心裏的緊張,親眼目睹了少年躲避着來人的進攻,運球到了籃板下,最後在衆人的阻攔下,一個躍升,輕而易舉的将球扣進了籃框裏。
少年抓着籃筐的邊緣,懸挂在了半空中,在哨聲響起,比賽落幕,比分板上參差的分數下搖晃了幾下身體,最終松手,撲在了下面接着的6號懷裏,他被隊友瞬間簇擁,笑得張揚明媚,背後深藍色的24號深刻的讓人無法忽視。
雲梨按捺不住內心,像個另類般,在一片垂頭喪氣的恒海觀衆席裏激動的站起身,沖着球場揮着手中的沒開封的草莓味棒棒糖。
“24號!!!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