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今年的春天是歷年來最好的一年,日日明媚,日日溫柔。

北城市中心最高檔的寫字樓裏,頂層的三樓是近年來業內最出名的律師會所,由律師界的頂尖陸乘風一手打造,歷年名聲從開創起,便一度風生水起,經久不衰。

“如果後續還有新的問題,可以通過名片上的信息聯系我,我會盡我所能,給予力所能及的法律援助。”

律所每個月總有幾天的免費法律援助咨詢日,七旬老人因為財産分割問題第三次前來,終于是沒白跑。

面前的律師盡管年紀不大,但聽律所裏其他人的介紹和本人的專業建議,他忽然放心太多。

手中握着嶄新小巧的名片,老人踉跄的起身:“謝謝陸律師,謝謝了。”

“小事,不值得您的感謝。”

男人一聲西裝革履,精英感從他那張不俗的臉上顯現無疑,他上前攙着老人,替他打開了門:“我送您出去,小心腳下。”

“謝謝了。”

載着老人的電梯徐徐下降。

做完一切,男人擡手,微微松了下領帶,手指觸及襯衫上第一顆紐扣,腦海裏應時的閃過昨晚的場面……

他神色稍頓,一個心不在焉,在公共辦公區的拐角,還險些撞到了人。

“沒事吧,陸律。”

助理正從茶水間出來,手上的托盤裏端着一杯新做好的咖啡,咖啡豆現磨的,沖出來的咖啡帶着原産豆的濃郁味道:“好險,差一點就撞到您了,差一點,我錢包不保。”

不是誇張,他這位直系上司身上穿的衣服皆價值不菲,随便一個領帶夾,一枚袖扣,就能輕松趕上他個小助理一年的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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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

陸景和勉強回神,目光不經意間在咖啡的白色瓷杯上稍作停留。

“我辦公室有客人?”

小助理啊了聲:“對,就是之前常來找您的那位頂流歌手,距離您咨詢結束前二十分鐘左右,他就到了。”

“我知道了。”

陸景和應下,又看了眼咖啡,淡淡道:“咖啡不用端過去了。”

他錯身經過小助理,走進茶水間,親手洗了遍玻璃杯,擦幹後,向杯內倒了一杯橘子汽水,“他更喜歡喝這個。”

“哦,好。”

小助理一拍腦門,想起陸景和之前的交代,連忙敬業起來:“抱歉,陸律,我又忘了,那位大明星不愛喝咖啡的。”

“沒事。”

他對下屬的态度一向謙容客套:“你去工作吧。”

“好的,陸律。”

博士生剛畢業的助理還有一股沒有脫離大學的活潑氣息,陸景和沒再看一眼,轉身向自己的辦公室內走。

高調的落地窗,視野明亮的辦公室內,一切設計簡約卻又不失大氣,林今燦染了藍紫色的頭發,身子慵懶的坐在松軟的沙發上,一眼明顯,一眼妖豔惑衆。

“你又惹麻煩了?找我幫你打官司?”

林今燦成立個人工作室之前就和原公司有牽扯不斷的合約糾紛,這兩年才算解決,陸景和想不到他除了公事,還有什麽非要到辦公室來找他。

“托你的福,我已經和原公司成功解約。”

林今燦接過陸景和遞來的汽水,喝了一口,背靠抱枕。

他就算今年28歲,是即将邁入三十大關的年紀,性子照樣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左右不着調。

“那你是來讨橘子汽水喝的?”陸景和沒幹坐着,而是轉身回到了辦公桌旁,翻閱起來手底下相關案子的材料。

“雲梨回來了?”

林今燦咬着杯口,懸在玻璃上方的桃花眼看向兩米開外,正一心一意工作的男人。

那眼眸裏的光似乎是綿薄的針,稍有不慎被刺中,都有大劫難。

陸景和快速通讀過材料的兩頁,頭也不擡,他似乎沒聽見,也便沒回聲。

“我知道你聽見了,我還知道你見過她了。”

林今燦的消息靈通,抽紙擦過唇邊的水漬,他走到辦公桌前,靠在一邊,打量着錘頭,認真工作的男人:

“你裝什麽?真當我傻子嗎?昨天我朋友和你約好聊他的官司,好好的,聊到一半,你說也不說,撈起衣服就出了店,沖到對面馬路口,把幾個混混揍了一頓,演一出英雄救美給他看?

人家壓根不關心,今天快要把我電話打爆了,一個勁兒的跟我譴責你沒有責任心,工作不到位,回頭,你自己去跟人家客戶道歉,別拉上我個清白人給你墊背。”

“客戶的事情我認,但前面一半,我承認還是不承認,有意義嗎?”

陸景和執筆圈住文字裏的關鍵處,依舊沒擡頭:“你既然不是為了麻煩來的,有空盤問我私事的功夫,不用多陪你女朋友嗎?你不纏她,來纏我,反倒說的過去了?”

“少來,你別跟我扯開話題,我中午就去陪我家那位吃飯。”

心說就算是死,他也不會承認自家那位嫌他像蒼蠅繞着她轉,煩透了。

林今燦合理利用着時間,反将一軍:“倒是你,我很好奇,你會怎麽做?”

“什麽怎麽做?”

陸景和懂卻裝作不懂,忙完手下的一份文件,他又從文件架裏抽出另外一份。

林今燦逮住空隙,抓掉他的筆,一手按上他的文件夾,他上半個身子向前傾,拉進兩人的距離。

那架勢是要将眼前人活活看穿:“陸景和,我想知道你發自內心的答案。”

思緒上的特殊開關吧嗒,一再打開。

畫面再度回到昨晚,臨近深夜的十點,她和他的距離史無前例的近,而她的唇觸皮膚的那一刻,迸發出的火星讓他四肢百骸都焦灼無比。

陸景和愣住片刻,又強制性拽回思緒,壓住身體的沖動。

他一手按在林今燦的五官,将他整個人死命的往後推,險些讓他摔下臺子去:“你說話就說話,常年練舞,我知道你骨頭軟,但也不是讓你用在我身上的。”

林今燦拍掉他的手,笑得沒心肺:“你想得還挺美,放心,還輪不到你。”

“……”

陸景和印堂發黑:“你正常點。”

也就是随手抓的一場玩笑,林今燦站起身,重新坐回沙發上,主動挑起另個話題:“前些日子,我去看過他了,過得挺好的,比我們都要好,至少,我有的時候,是羨慕他的。”

他看向陸景和,狡猾的狐貍最善用巧妙的心思。

可很多時候,對真誠的人,他也會說實話:“我在你們之間,永遠保持中立,十年前,他主動和你拉開距離,我沒說什麽,今後,對于你們之間牽連住的那個女孩,不管你做什麽,我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這些年,每一時刻,沒有哪一秒,我是在懷疑我們三個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朋友或是兄弟,還是更為深刻的?

我現今只有唯一的想法,如果,還有機會,我最希望回到初中的那三年,至少,那一千多天的相處,我們三個每時每刻都在依靠彼此。”

文件的最後需要簽名,陸景和下筆利落,但在林今燦的話音裏,過程卻是磕磕絆絆,不是一筆成形的字跡,還會讓人懷疑是否親簽。

他只得放下筆,在電腦上重新打印一份。

打印機投入工作,他走到落地窗邊,偌大的城市,腳下的街道上是蝼蟻的人,他閉了閉眼,啓唇道:“我卑鄙嗎?”

光影切割着他立體精致的臉,林今燦笑了:“你做了什麽,就算卑鄙?”

“如果我按照你說的去争取她,我算不算卑鄙?”

“別把你想做的算在我身上,我說了,我中立。”

林今燦走到他的身邊,兩人并肩站立,他們誰都清楚,身邊早就少了一個人:“十年前,你是親口聽見他的回答的,十年後,你卻還在糾結。”

“陸景和。”

林今燦向身旁的人投以深究的目光:

“現在的我看不懂現在的你,但過去,你又是我最清楚了解的人,如果你想做,沒什麽事情會難倒你。

十年前發生的事,我脫不了幹系,你也有不能推卸的責任,興許早在站臺等你的那一天開始之前,命運就已經錯軌了。

因為你總在逃避,總在默默付出,到現在為止,你和她一直都在錯過,你習慣了?麻木了?江殿不會希望你給的答案是肯定的。”

“別再拿他說事兒,因為我知道過去的我很懦弱很沒用,別人稱呼我病秧子也不是沒道理,我當時吃了多少藥,跟泡在藥罐子裏也沒區別。

所以十年前,你指望我什麽?江殿指望我什麽,如果那時雲梨第一眼見到的是我,你又讓她指望我什麽?當時的我沒有能力,就只能靠着你,靠着江殿茍且的活着……”

林今燦最煩陸景和瞧不起他自己的那副表情。

原地打着轉,他說:“今時不同往日,你也別總沉在痛苦的過去,這麽些年裏,你不是努力做到現在的程度嗎?

家境殷實,事業有成,一表人才,誰還會欺負你?有誰還會看不起你?你當時最痛恨的人都被你親手送進了監獄,一輩子都別想要自由,你還有什麽顧慮,你還有什麽做不到?”

“別跟我說,你沒勁了?”

他上前揪着男人的領口,手指向他:“你要真打算放手,就說一聲,大不了,我替你轉告他。”

威脅的話不是真的威脅,

陸景和斂眉,從初中往後的回憶都是灰色的碎片,只有一抹窈窕的身影站在高臺,穿着彩色的舞裙,踩着音樂的節拍,跳着靈動歡快的舞:

“是,我承認,我都承認。”

看似被林今燦吵得煩了,他擰開被束縛的手,領口淩亂不堪,他無暇顧及:

“我放不下她,是真的,我無時無刻想要去陪她,是真的,我對她的在意還會持續到下一個十年,下下個十年,也都是真的,我還是很喜歡她,全部都是真的。”

“那祝你得償所願,心想事成,我說的。”

激将法奏效,林今燦的眼中迂回着狡猾和得逞的奸笑,“行了,我走了,哥們兒我忙着談戀愛呢。”

臨走前他拍了拍陸景和的肩,跟個妖精似的,附耳提醒道:“我說的,也就江殿想說的。”

*

雲梨做了場夢,驚醒後的下一秒就已經忘了剛才到底經歷了什麽,她只是徒然睜着水霧朦胧的眼睛望着正上方黑黢黢的天花板,感應着胸口綿長遲緩的疼痛向着肺腑攻城略地,一時間很茫然,又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

好一會兒,發愣到眼角發酸,她也沒回憶出什麽所以然來,思緒逐漸回神,雲梨放棄了掙紮,伸手拍亮床頭的小夜燈。

白熾的光突然照亮了室內的一隅,她來不及閉眼,手掌已經提前附在了眉眼上,五指延展到了瘦削的側頰,指腹和掌心很快濕潤了一大片,冰涼冰涼的漫到了心底。

“……這是”

她挪開手,溫吞的從床上坐了起來,紅潤掌心攤開在眼前,上面的水漬在光線下折射出星點的光影。

與之同時,藏着餘光下的枕頭上,淺藍色的面料上暈開了不小面積的一塊深藍霧霾色的水漬。

雲梨慣性的察覺到,她确實又很不争氣的哭了。

就像曾經無數個夜晚那般,在寂靜無聲的黑暗裏,她無意識的陷入了段無法停止的悲鳴,很快,身子蜷縮,頭就悶在枕巾裏哭成了淚人,偏偏醒來後,又把一切都忘了。

她知道夢到誰。

那真不是好兆頭,分明是反反複複的提醒她,沒法釋懷的人是她,就算思緒搬空,身體卻能感受她克制的情感,想方設法的幫她見一面朝思暮想的人。

曾經一起經歷的美好時光再度被修飾,

以至于她在清醒後,還是分不清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那種狀态持續了很久,她想不到自己會那麽深情。

雲梨沒有再睡覺,也沒了任何的困意,酒精的刺激作用遲遲不散,她控着酸脹的身體和隐隐作痛的腳踝,強撐着從床上走下了地。

落地窗簾不透光,嚴絲合縫的籠着,待到她一拉開,如瀑的光陡然宣洩進屋,照亮了室內每一隅。

“原來,已經過了一晚了。”

“何止,都日上三竿了。”

葉歡掐着點推門而入,身上穿着的圍裙還沒脫下:“下來喝醒酒湯,在吃點喝,暖暖胃。”

雲梨頂着張蒼白的病态臉坐在餐桌邊,葉歡端來醒酒湯,她似不知燙,就着碗一口悶了下去,那動作搞得葉歡懷疑自己盛出來的是一晚湯?還是一碗二鍋頭?

“還要嗎?”

“要。”

“還有粥。”

“我喝。”

三兩個空碗合在桌上,葉歡将最後一小碗薄粥推到她面前,難以言喻的奇怪:“你今天還挺聽話。”

“難受。”雲梨言簡意赅的回了兩個字。

“知道難受還酗酒。”

說到這個,葉歡就來氣:“昨天你盧叔不是才交代過,不能喝酒嗎?三更半夜,還醉成那副死人樣。”

“就一次。”

“一次也不行,你下回再喝酒,”葉歡威脅道:“就別想進家門。”

雲梨置若罔聞,沒吭聲,一勺一勺挽着米粒往嘴裏送。

葉歡無可奈何,順勢提道:“你別忘了回頭謝謝人家小陸昨晚送你回來,你真是心大,喝醉了在街上亂逛,你知道差點就出事了嗎?多虧人家及時趕到。”

雲梨挑着聽,咬了咬勺子,她随口一問:“小陸是誰?家裏新招的司機?還是新來的助理?”

“你留的口德吧。”

葉歡是真的想念十年前說話都像是含了糖的女兒:

“陸景和,你陸叔叔家的長子,我記得你高中那會兒,他跟你同校卻不同班,後來高中畢業,跟你一樣,他也去了意大利讀書,你沒聽說過?”

“聽說什麽?陸什麽的?”

雲梨眨了眨眼,咬住的勺子被她拿下來盛起最後一口粥,送入嘴裏的同時,她懶得想,搖了搖頭:“不認識。”

到此,還補了一句:“具體是誰,我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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