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可是,為什麽沒有人問過她的想法?
一段感情裏,她是被剩下的,直至現在,雲梨一直都清晰認知到自己還留在原地,等着江殿回來。
卑微的小女孩,她甚至願意體面的原諒他的不辭而別,不管不問,不發脾氣不開玩笑,只要他還能再出現一次。
“沒有機會了,現在不會有,以後……”
現實是鋒利的刀,懸在雲梨的脖頸上,逼迫着她去認清,去承認,去接受它:“也不會再有了。”
十三年前的明月高懸,那條相思的路上,她在喜歡的人身後亦步亦趨。
那時有酷爽的清風,電壓不穩的陳舊路燈,常年失修的坑窪地面,路兩邊的小商鋪叫賣着烤串,販賣着童年裏最為富昂的快樂。
那時,江殿的影子會蔓延到她的腳下,她不敢去踩,卻忍不住去觸碰,自娛自樂,能因此開心很久。
那時,她奢望的人觸手可及,路口的轉向鏡面凹凸不平,他早就借此發現了她的存在,以一個醜化的視角醜化的她出現在他的視線裏,天天如此,他便天天在期待,在數着腳步,數着分秒的時間,經過路口,擡眼一見,眉眼下彎。
那時,未定的前程對他們來說只有一條路可以走,糖果屋,童話書,那些孩子向往的幸福是仿照着別人的故事虛構出來的美好設想,他們在自定義的情感契約書上執着的簽下了雙方的名字,義無反顧,堅定不移的去相信愛能永恒。
“傻子,十五六歲的雲梨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子。”
一場特大的暴雨從二月底就開始預熱,預熱到天氣預報敲定了最後的期限,在此刻,雲梨擡頭望天,遲遲不肯來的雨水不吝啬每一個角落,八點多的上空,黑雲密布。
她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唇角淺淺勾起一抹刺眼的弧度,是在嘲笑她自己:“最後,連月亮也沒有了。”
唯一見證過那段歲月的月亮躲了起來,在她最需要安慰調劑的時候,它仍然選擇離開,和江殿一樣,和其他消失的共同回憶一樣。
“真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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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莫名奇妙的笑出了聲,引得路上行人紛紛駐足,帶着不解又奇怪的眼神多望了她幾眼,又撐着傘盡量避着她走。
“神經病吧。”
“腦子有問題怎麽不在家待着?出來吓人,裝神弄鬼。”
“感情受挫了吧,又一個失足少女被渣男傷害了。”
雲梨仍是在笑,笑到嘴角将僵硬,耳畔是瓢潑大雨的宣洩和群衆不能共情的罵聲。
她又忽間止住了笑聲,拉直了唇角,在冰涼的地面癱坐着,坐了很久,做到深陷不已的落寞情緒肆無忌憚的源源不斷湧出,因小而大,肩膀抖動的幅度加快,她挺直的腰背逐漸彎下。
就這樣,無力的垂着頭,發絲濕噠噠的遮住她扭曲的痛苦表情,她捂住臉,止不住的抽噎,聲嘶力竭的嚎啕大哭了起來。
……
……
“那裏的面包店前是發生了什麽嗎?怎麽圍着些人,生意那麽興隆?我怎麽記得這一家賊難吃。”
繁華的鬧市口車來車往,直行的紅燈燈光刺眼,陸景和将車停在路邊,就聽見後駕駛座上的沈繁望向車外,想要一探究竟。
她眯着眼睛,在人流的縫隙裏,試圖看清:“貌似是有人在店門前…哭,她在哭……等等……那個人……”
陸景和應聲看去,在迷離的夜色裏,橘黃色燈光的店鋪門前,脆弱的少女随風易逝。
“隔那麽遠,能看見什麽?”
副駕駛座上的林今燦掀開疲憊的眼皮,降下車窗,随口叫住一位路口的人,還沒問清楚所以然,耳畔就傳來車門開合的聲音,他一轉頭,主駕駛座空空如也。
“陸景和!你——”
綠燈在彼時亮起,後方的車急不可待的按着喇叭,林今燦在刺耳的鳴聲中發現了跑向事發中心的男人,他試圖将被西裝牽絆住行動的他叫回,後者置若罔聞,已然不顧的失控。
後車位的沈繁先一步捂住自己的唇,目光死死的定在遠處,紅着眼啞然道:“那家面包店的位置……雲,雲梨……”
“你說什麽?”在她毫無章法的話音裏,林今燦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還沒發現嗎?那家面包店的舊地址……”
沈繁迫不及待的打開了車門,也不顧來往車輛,跳下了車,她張了張嘴,留下車內坐着的林今燦在她跑開後仍在反應那句肯定話:
“那個人是雲梨,她是雲梨啊。”
*
“她為什麽一直在哭啊?”
“會不會死啊?”
“那個,美女,你還好吧。”
經過的二三人群少有的在關切,觀望吃瓜的人站在能看清戲碼的最佳席位。
雲梨在松散的包圍圈裏揪着領口,止不住的抽噎,眼淚似是斷線的珍珠,成行的從內外眼角雙雙下滑。
胸腔劇烈的起伏,過于的情緒讓她沒辦法正常的呼吸,過激的刺激讓她的身體劇烈的抖動着。
一幕幕非正常的反應看傻了周圍停留下來的人,他們皆是不知所措。
她的身與心在此時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難受,好似肉/體殘破不堪,內在精神也滿是窟窿。
喧嚣的竊竊私語惹得人心煩,街邊的音響店換上了一首新歌。
[雨都停了
這片天灰什麽呢
我還記得
我說我們要快樂
深夜的腳步聲
總是刺耳]
“雲梨…”
伴奏裏有鋼琴的奏樂,有人喊着她的名字,從遠處跑了過來,腳底步步是水花,打濕了鞋襪和一絲不茍的褲腿。
音樂的落點和雨聲高度的結合,人影愈來愈近,撥開人流,闖了進來。
[害怕寂寞
就讓狂歡的城市陪我關燈
只是哪怕周圍再多人
感覺還是一個人
每當我笑了
心卻狠狠地哭着]
汽車的鳴笛劃破長空,
他來了,
在她的面前。
擡起頭,看着那一張說不出熟悉但微微有些印象的臉,那張臉和江殿的長相截然不同,她卻破天荒的在他身上找到了江殿的影子。
不是第一次了,
在她無意識的從前,數不清多少次了。
[給我一個理由忘記
那麽愛我的你
給我一個理由放棄
當時做的決定]
“屏住呼吸,不要受紊亂的氣息支配。”
他跑來,竭盡兩三步,膝蓋着地,濺着水,滑跪在她面前,當機立斷的擡起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将手掌緊貼在她的下半張臉,蓋住了她的口鼻:“看着我,雲梨,看着我。”
她的整張臉都因身體不适犯了紅,剩下一雙的眼睛浸着眼淚,長睫顫動。
雲梨下意識的被他發顫的發音和迫切的語氣吸引過去,她看向眼前人的眼睛,直直的看過來,那是他們第一次的對視,在荒唐的生死關頭。
“不要害怕,不要緊張,試着跟着我給出的信號頻率調整呼吸。”
陸景和有條不紊的指揮着:“跟着我,用鼻吸氣,用嘴呼氣,雲梨,來,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雲梨無助的眨着眼,瀕死的人不會放過生存的機會,她跟着男生的信號,抱着他的手背,增加口鼻外建立空間的密閉性,随着他一起深呼吸。
循環的氣浪反複在手掌和口鼻之間循環,一呼一吸間,鬧騰的肺部緩解了下來,慌亂的意識逐漸回籠,五感的痛覺放松了下來。
她在氣息交換間,聞到了男生的手心裏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清列溫柔,和他本人一樣幹幹淨淨。
“好些了嗎?”
陸景和小心翼翼的關注着她的身體狀況,眉間微微皺起,他的擔心,外人一眼就能看穿。
呼吸徹底平穩下來,雲梨放下手,對方也及時的将手收回,她點點頭,又止不住咳嗽了起來,手撐着地,她虛弱到了極點。
頭痛欲裂,氣息的平穩,腦子卻還沒緩過來,過度換氣,腦細胞也會缺氧,她垂着頭,有氣無力的癱坐在地上。
“雲梨。”
沈繁後來居上,忙不疊擠進人潮,将搖搖欲墜的女孩兒攬進懷裏,用衣袖擦着她臉上的雨水,一下一下,卻根本擦不淨,她心疼的将人攔的更緊些。
“你真的……讓我怎麽說好呢……回來也不說一聲,還把自己搞得那麽狼狽…”
雲梨疲憊不堪,軟弱無力的靜靜靠着,話音羸弱:“對不起。”
“你省省力氣吧。”知道她受到了多少難,沈繁聽不得女孩低下的語氣,她擡頭,向陸景和求救。
“還站起得來嗎?”
連聲音都發着緊,陸景和抿了抿唇,他跟着沈繁的話音後面問向雲梨。
兩人的視線再度對上,有了一分鐘前的接觸,雲梨潛意識裏不排斥他的關切,她試着動了動腿。
長裙下的兩雙腿很是沉重,像是吸了水又像是灌了鉛,她搖了搖頭:“沒有知覺,我的腳踝使不上力。”
又來了,
她的腿又罷工了……
雲梨擡起手腕蓋住眼睛,黑暗下能暫時讓她忘記自己是個靠腿吃飯的芭蕾舞者。
“我站不起來了……”
嘴角打着顫,她不得接受現實,壞掉的心情再度一發不可收拾,臉上又挂上了新的一行熱淚。
“別害怕,雲梨。沒有關系的,我帶你離開,我帶你去醫院治療。”
陸景和垂眸,掃過她身上穿着的白色紗裙,收回眼後,他脫下西裝的外套蓋在雲梨的身上。
沈繁就着他的動作,将外套的領口掩好,蓋住女孩的肩膀和脖頸:“你想怎麽做?”
陸景和走近,在她們身邊蹲下,“我抱着她,上我的車。”
“行。”當務之急是讓雲梨得到妥當的照顧,沈繁配合的将雲梨的上半身,挪向另一邊的男人。
“我抱着你走。”雲梨疲憊到沒有反抗,陸景和隔着自己的西裝攬過她的肩膀,提前知會了一聲。
雲梨閉了閉眼,沒吭一聲,她仍陷在悲涼的泥塘裏沒有走出來,陸景和心裏被蟄了一下,另一手理好她的裙擺,小臂勾過她的腿彎。
他附耳道了一聲:“勾住我的脖子,雲梨,抱緊我。”
話落,他輕而易舉的将人抱離了地面。
那樣忽然而至的漂浮感讓雲梨下意識的照做了,雙手環住他的脖頸,雲梨不想暴露自己糟糕,将頭虛靠在他的肩頭。
清列溫和的香水味萦繞在鼻尖,安撫着雲梨,讓她稍松懈的情緒不動聲色的發洩在無盡的眼淚上。
“不要害怕,雲梨。”
邊走,陸景和仍不停的在溫聲安慰,喉結輕滾,他的嗓音有別樣的溫度:“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有些愛越想抽離
卻越清晰
那最痛的距離
是你不在身邊]
懷裏的她動了動,将臉埋在他胸口的更深處。
……
……
林今燦将車停在了路口的臨時停車區,為了避免引起沒必要的騷動,他戴上了口罩和鴨舌帽,撐着黑傘站在牙口沖他們招了招手。
與生俱來的成名光環遮不住,依然免不了被路人們反複瞻顧。
等他們過來,他将後車門打開。
“我們現在就去醫院。”陸景和附下身,将雲梨輕輕的放在後車座上,替她重新将衣服蓋好,又給她系好安全帶。
暫時将人安置好,他直起身,關上車門後看向沈繁:“你坐後面照顧她,拜托了。”
沈繁應下,繞到了另一邊上了車。
“車鑰匙。”
陸景和又偏過頭,向林今燦伸手:“我送她去醫院。”
林今燦一把拍掉他的手,沒來由的嗤笑一聲:“你不看看你現在的手都抖成什麽樣了,帕金森晚期都沒你那麽嚴重,還開車?就算不顧我和沈繁的性命,後車座不還坐着你心……”
“林今燦。”
陸景和冷不丁出聲,口吻裏有疲憊,也有讓林今燦別再添沒必要麻煩:“別說了。”
“……不說了,我不說了,行了吧。”
自己的名字被爆出,路人的回頭率明顯更高了,林今燦壓低傘沿,又拽了拽口罩和鴨舌帽,只露出一雙招人喜歡的桃花眼。
他拍了拍自己的嘴,賠罪似的打開副駕的車門:
“你給我老實的上副駕,快點,別磨蹭,我被路人認出來的話,能耽誤更多的時間,還不算附近有狗仔跟拍呢。
他們最近使勁逮着我私生活拍呢,各個賤的很,害我都不能好好的跟我家祖宗見個面約個會,啧!有手不能牽,有嘴又不能親,快把我憋死了。”
越說越收不住委屈:“我都一大把年紀了,談個戀愛容易嗎我……”
陸景和沉默的看着他,挺一言難盡的。
以林今燦現如今在娛樂圈的地位,他說的也沒誇大的成分,現在呆在家裏都怕有人敲門,躺床上就怕床底下有鬼……
陸景和也是怕了他的碎碎抱怨,将隐隐發抖的手垂在身側,妥協彎身坐進了車裏。
等林今燦從另一頭上車,關上了主駕駛座的門,他又提了一嘴:“去醫院。”
“知道,啰嗦。”
林今燦開了個導航,沒眼看他:“我還沒跟我家那位報備,副駕就讓給你了,兄弟,你消停會兒吧。”
臨出發前,車子點找了火,餘光裏的人正透過後視鏡,留意着後邊睡在沈繁懷裏的女生,林今燦咳嗽了聲,有意提醒道:“安全帶。”
陸景和回過神,拉過安全帶系好,視線又不受控的飄了過去。
林今燦搖搖頭,發動了車,車頭向着前方深邃的黑夜揚長而去,原地的一首歌也到了結尾。
[大雨裏的別離
我找不到理由放棄
我等你的決心
有些愛越想抽離卻越清晰
那最痛的距離是你不在身邊
卻在我心裏
我想你]
*
十三年前,一首《手寫的從前》給予了雲梨勇氣,讓她主動向江殿邁出了第一步。
十三年後,一首《給我一個理由忘記》逼着雲梨學會釋然,是時候放下對江殿不切實際的執着等待。
兩首歌的時間,她的初戀從萌芽的開始走到了正式的結束。
人生若只如初見,花束般的戀愛,雲梨和江殿從陌生人成為了形同陌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