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最後一課

最後一課

餘清出發了,此時宮中四處挂滿紅綢,待到餘清歸來之日,便是棠王大婚之時。

八月十日,餘清傳來了淮王願意歸順的消息,随之來到禦書房案上的,還有秦氏世代傳下來的傳國玉玺。

以後,大王可就變成陛下了。

而眼線傳來的消息,便是有餘府的信使同訊使一同返京的消息,餘府信使是悄悄回的。

八月十四日,淮王一家及餘清候在城門外,身後随從的士兵達兩萬有餘。

秦棠喊來了埋在餘府的眼線,青蕪将餘清這段時間與淮王的通信的抄本和草稿盡數交給了她,熟悉的語氣字體,字字誅心。

秦棠心灰意冷。

午時,她紅着眼,命禦林軍把城外的餘清綁來,剝了她的官服诰命,奪了她與外界通信的一切可能,把她送去了常住的宮殿。

“願陛下處死罪人餘清。”一位老臣跪在禦書房門口,苦苦哀求着。

“回去吧。”秦棠隔着門,不知在想什麽。

“請陛下處死罪人餘清。”老臣後退一步,跪下,磕頭。身後要面聖的朝臣像是約好了一般,一齊跪下來請命。

秦棠像是怒了,轉身便出了禦書房,“他們若想跪,跪着便是。”

烈日當空,空中卻有什麽飄下來。

下雪了。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加快了步子,來到了一座極靠近皇帝寝宮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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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牆角四處還放着降溫冰塊,她令人撤走。

“陛下。”兩側的侍女恭恭敬敬,她招手示意她們退下。

推開主殿的門,走入內房,只見餘安脫了男裝一襲青綠小衫,正斜斜卧在榻上小憩,一手撐着頭,一手靠在身體一側。

她微阖的眸子忽然睜開,看到眼前的人又露出微微笑容:“棠棠。”

秦棠颔首:“我來看看你。”

綠色襯得她有些慵懶,餘安起身,在秦棠面前轉了個身,“看,我挺好的。”

秦棠一把攬過餘安,許久,她才帶着哭腔說:“餘姐姐,你何苦如此逼我。”

秦棠自己情緒都是亂的,沒空注意到餘安越發蒼白的臉。

餘安此時的視線早已模糊,她忍着腦中的刺痛,輕輕拍了拍秦酒的後背。

見她還不松開,餘安重重嘆了口氣,也不掙紮,任由她抱着。

二人無言,便是這樣相擁在殿中,靜的只剩下了呼吸聲。

“忽然忽然想起哪本雜書裏的雪,‘雪地裏踏着碎瓊亂玉,迤逦背着北風而行。那雪正下得緊’。”餘安只是笑,略帶倦意的眉眼間盡是笑意,秦棠狠狠的把繡着金龍的玄色外衣解下,系在她身上,随後擡腳出了門。

餘安笑容漸漸平淡,她伸出了手想要說什麽,最後也沒說出來那一句“留下來陪陪我”。

沒過多久,秦棠披着一身寒氣,推開了門,手裏還握着一枝深紅色的海棠。餘安卻在這片刻的工夫裏,已然淺眠入夢。

秦棠過去抱她放在榻上,想起曾經她還是太子妃的時候,自己一靠近她就驚醒。現在餘安縮在她的懷抱裏,睡得安然又朝她的方向拱了拱,全然沒了警惕。

她的枕下也無利器,發間也不戴簪,不施粉黛,秦棠這才意識到她的氣色相當的差。

她們相擁而眠。

次日餘安醒來時,身旁的被衾已沒有了餘溫,而床頭有一枝海棠開得正旺。

外面的雪還下着。

八月飄雪。

秦棠來看她的時候,發現她在笑。一時間心裏慌亂,急忙抱住了她。

“陛下魔怔了。我想,你還沒看過我舞吧?今天心情好,給你跳一支。”餘安輕輕推開秦棠,她已經沒有了力氣,秦棠沒去細想她何故如此孱弱,順着她的力道就被推到了宮殿的正殿裏。

餘安在內室解下了綠色的外衣,裏面,是早已換好的紅色鳳袍。

她摸着存放物品的暗格,取出一枚紅色的藥丸。

她幾乎沒有什麽猶豫就吞下了藥丸。

披上剛剛喊人拿來的鳳袍外衫,看着一旁繁重複雜的鳳冠輕輕搖了搖頭。

她扮作戒青時候剃去的頭發,現在長出已經過了肩。拿去原本夾在發上的飾品,垂下的青絲被她随手拿起一枝鳳釵绾住頭發。

她看向銅鏡中的自己,笑了,描上了花钿,點了朱唇,眼角順手用朱筆勾出漂亮的紅。

這身衣服是她小時秦明月皇後賜的紅色雲錦,說是要留給她做嫁衣,上面底紋的金色紗線的鳳凰是她母親一針一線縫上的。

鳳凰本是皇後才配穿在身上的圖案,可在嫁衣上被特許可縫成暗紋穿着。

可她此刻身上穿的,鳳凰是用金紗線一針針一線線繡上去的,是她回來做左相輔佐秦棠時,親手縫上去的。

她與秦倘大婚時也是鳳冠披霞,太子妃的鳳袍已經足夠精細,可此刻她的這身嫁衣,工期斷斷續續有二十二年。

她從正門進來,穿着紅色的嫁衣。

沒去在意秦棠熾熱的驚訝的眼神,跳起了一支舞。

《鳳求凰》。

秦棠看得出神,似乎時間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她們初見,順着思緒,重新走過了一遍她們的故事。

秦棠沒見過這麽優雅尊貴的舞蹈,沒見過穿着婚服起舞的舞者,她甚至不知道餘安是會跳舞的,還跳的這樣好看。

一舞畢,餘安随着最後一個動作的結束而倒在秦棠懷中,秦棠早就看出她力不從心,剛好接住了搖搖欲墜的她。

餘安渾身冰冷地可怕。

“這支舞,叫鳳求凰。”餘安笑着,眼底盡是疲憊,“婚服的布料是你母親送的,大體樣式是我母親縫的,鳳凰……是我繡的。”

“好,好。”秦棠把她抱起,餘清清縮在她溫暖的懷裏,嘴唇微抿,眼底似乎都是笑意。

秦棠不由得愣住,她許久沒有這麽笑過了。

很快她回過神來,抱着她飛奔去太醫院的方向。

雪肆意下着,哪怕在烈日下融化在空中,可仍揚着頭,鵝毛般鋪天蓋地地落下。

“我氣昏了頭,搜出你和淮王通信的證據,抱歉……我很快會為你正名。”秦酒抱着她在雪中走着。

“嗯。”

“今年第一場雪多美啊,雖是夏日,剛好清涼了不少。聽說京城大街可熱鬧了,有時間我帶你偷偷出去。”秦棠心跳有些急促。

“好。”

“我們會一直走下去,白頭偕老,對嗎?你會随着我守着江山,對吧?”秦棠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熟悉的聲音沒有再響起。

“餘姐姐?”

“餘安?”

“清平?”

“餘清……?”

秦棠喚了好幾聲,她聲音越來越顫抖:“你不要吓唬我,不要開這種玩笑……”

她怔住腳步,看向了懷裏的人。

餘安像是睡着了。

秦棠顫抖地試了試她的鼻息,直接跪在了地上,泣不成聲。

許久,秦棠看到了餘清清手裏攥着的東西。她取出折的整齊的信紙,來不及履平就匆匆看去。

上面赫然寫着:“最後一課便是奪權,棠棠易心慈手軟,老臣倚老賣老便令手足無措。

餘黨皆是我一手栽培,新生力量可助你暗中設計,制衡老臣。

情愛子嗣一事,我自知不可強求,餘府內已安排好淮王之子,為秦家正統血脈,可過繼膝下,悉心教導。淮王赤子忠心,同我傳信做假證據,還望陛下寬厚處之。

血濃于水,昔日之事有隐情,見此事,願陛下從今往後三思而後行。

——餘安”

信的反面則是一行行被淚打濕的墨團。

是餘安想了一輩子卻又不敢說的幾個字:我心悅你。

秦棠眼淚洶湧奪眶而出,怎麽都止不住。新的舊的淚痕交織在一起,墨跡似乎混得更加散漫。

“啊……”她像是控訴,也像是崩潰,跪在雪地裏仰天長嘯。

她腦中在無限回憶他們之間的種種,眼淚無意識地下滴,浸濕了衣衫。

她們的愛情很可悲,愛而不得,得而不在。

分桃斷袖又如何?世人謾罵亦如何?

憑什麽她的餘姐姐要背負那麽多?仇也好愛也好恨也罷,無論怎麽樣她也只想留她在身邊。

別人或許忘了,可她還記得,那年初見的姐姐,也只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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