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了塵
了塵
“淮王将調兵虎符親手交在萬紀帝手中,百官朝拜,八方慶賀。
萬紀帝下令将餘清的屍身厚殓,追封為王夫葬于皇陵,待她死後便與之合葬。
淮王之子并沒有過繼到她膝下,而是直接被封為太子,視為己出。
淮王與淮王妃想游蕩四方看遍山河,帝欣然允之,親自為兩位長輩踐行。
至于那位孫家的嫡長子,萬紀帝親自為他指婚,萬紀帝兩年後參加了他孩子的百日宴……”秦棠合上了起居注。
自她那一日噩夢中驚醒,便常常心不在焉。
安神的熏香燃了一盞又一盞,清心的茶喝了一壺又一壺。
宮裏的人都戰戰兢兢,生怕哪一句話惹惱了她。
忽有一日,她竟想去翻閱自己那麽多年來的起居注。
萬紀元年的恩恩怨怨已經過去了十幾年,她也不再年輕。
那年她初登帝位,那年她痛徹心扉。
幾乎不用刻意去尋,翻開便是這麽一頁。
那麽多年來,姐姐死後都沒有給她托過一個夢,可這半個月托夢的頻率也太頻繁了。她冷笑一聲,喊來了國師。
“孤還沒死,國師便要孤的命嗎?”
國師是她從了塵山上請下來的那位大師,了塵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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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已是八十多歲的高齡,可看起來還想四五十的人。
“陛下正值壯年,又怎麽會輕易被奪了性命。”
“近來孤總是夢到王夫的事,這在十幾年間是從未有過的。孤覺得,是有人居心叵測,想要借次機會……”
“陛下,是您想她了。”
宮裏頓時一片死寂,服侍的人如潮水般争先恐後湧出了門,生怕多聽一句掉了腦袋。
“陛下,人死不能複生,餘施主有恩于天下萬民……就不要再讓她染一身業障了。”
了塵大師的目光中似乎帶着悲憫,他平靜的望着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透過她堅定的目光,看到了她眼神後的飄渺。
“陛下,收手吧。”了塵大師看着她閉上了那雙疲憊的眼,“十六年了,餘施主……也該入土為安了。”
“你都知道,你全都知道。”
秦棠一改此前的不怒自威,她紅了眼猛的站起,“你的徒子徒孫在山中為她念了十六年的經,魂魄都不從招來……原來,原來都是你搞的鬼?”
“怪不得,怪不得我十六年都不曾見她給我托一個夢。怪不得,怪不得你肯入朝當國師。”
她逃避了十六年,她不肯清清楚楚記得時間過去了多久,她在等,等愛人魂魄過來起死回生。
不記得過去了多少年,只是為了等到那一日,她便可以說,我等你好些年了。
而不是說出那一個個冰冷的數字徒增傷悲。
她怕她回來傷心,勤政十六年。
她怕她失望,親手創造了盛世局面。
到頭來,竟然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麽?
她怕她屍身朽腐,不遠千裏親手将她封在了冰雪之中。
帶回,尋了靠近京城卻地寒的荒山存放。
綁來了會念經的和尚,找來了招魂的殘本經文,燃了最貴的香,尋了一個又一個保她屍身不腐的法子。
殘本、抄本、孤本……甚至是邪法秘教,她都找遍了。
沒有用,全都沒有用。
可是她沒有崩潰,只是在等。
她将好些年的等待看作是一場盛大的約會。
不是在等你起死回生,而是在等你宛然赴約。
等你醒來,卷簾煮雪葬花聽雨看遍萬千風景,然後擁你入懷。
不去細數流年藏了多少傷感,只是傾訴思念了你多少萬次。
她們的故事很短,太短了。
短到來不及細細描繪彼此的眉眼就要分別,短到無比靠近卻宛如路人。
她們之間的鴻溝像是填不盡、抹不平。
畢竟——哪怕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也找不回她。
了塵輕輕搖了搖頭。
“陛下,儒家有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雖不是本意,但對餘施主來說或許是這樣。”
了塵出去了。
去皇陵……是悄悄送去的。
和尚、道士,是一股腦放下的山。
宮外沒什麽風聲,夜裏也靜悄悄的,只是宮裏再無供奉焚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