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妖鎮【一】
言二膽子不小,深夜大雨遇見女鬼也不害怕,但一個可愛活潑的弋之如何能與千軍萬馬的妖鬼相提并論,就在言二傻眼茫然之際,弋之的聲音在他腦海裏重新響起,“不要怕,你越怕,它們越猖狂。”
言二的嘴裏還有小泥沙,被牙齒磨到,嘎吱作響。
弋之說:“你先前看不見它們,才會上它們的當,現在既然耳清目明,就不會受它們蠱惑。你照我說的做,往後看。”
言二扭頭,在身後數步遠看見無數奇形怪狀的妖怪。
弋之繼續說:“看到那個個子最高的老頭了嗎?它是一棵老桑樹,膽子不大,能力不強,最喜歡聚衆看熱鬧,你等會兒徑直走過去,二話不說直接揍它,揍到它求饒為止。”
“揍它?”言二愕然,“它是妖,我是人……”
“就算是妖,也是欺軟怕硬的妖。”弋之說,“你只管去,但切記只揍我讓你揍的家夥,別誤傷,否則你的麻煩就大了!”
言二深吸口氣,振作精神,大步流星朝妖群中個子最高的那位走去。
妖怪們見他神情凜然,反而主動避讓,言二旗開得勝,一腳踹向老樹妖時便毫不留情。老樹妖被踹倒在地,正正方方的一張臉扭曲起來,言二幹脆騎到它身上,揪住它脖子上密匝匝的樹葉枝條,一頓亂抽。
老樹妖怒不可遏,挺直上半身,将方形的口對準言二,嗷嗚一聲吼,原本只有拳頭大的嘴像巨蟒一樣上下張開,露出裏頭一張鬼氣陰陰的女人的臉,女人又張開尖牙森森的紅唇血口,發出刺耳尖叫。
言二閉上眼,不管不顧不聽不看,心裏反複默念弋之的話。
揍它,揍到求饒為止。
女人停止尖叫,老樹妖閉上大嘴,周身樹葉簌簌發抖,開始哭喊自己不過看場熱鬧求大俠饒命。
弋之在言二耳邊笑,“現在站起來,去揍你右手邊那只毛發蓬亂的野狗。”
言二懵懵站起來,果然在右側瞧見那只目瞪口呆的野狗。
野狗見他看向自己,怔愣片刻後罵了聲娘,撒腿就跑。言二立即追上去,扯住它一條後腿,硬生生拖回來。野狗嗷嗚嗷嗚慘叫,連喊了兩聲關我屁事,最後被言二一石頭拍暈,蔫蔫倒在地上暗自啜泣。
弋之說:“現在盡管威風凜凜來找我,它們暫時不敢擋你。”
言二的手一陣麻,他問:“你在哪兒?”
“往前直走。”
言二氣勢洶洶往正前方走,原本将他包圍的妖魔鬼怪見他走來,果真集體避讓。
弋之忍俊不禁,“你最好快點到我身邊,盡管我挑了兩個軟柿子讓你捏,你也捏得漂亮,但它們很快就會從這種人類的震懾裏醒悟過來,繼而更加憤怒。”
“什麽?”言二心驚,果然加快腳步,遠遠把妖怪們甩到身後。
翻過一處被雨水沖垮的斜坡,言二在崩塌的山壁下見到了弋之和官長銘。官長銘還在昏睡,弋之盤腿坐在他身邊,一根手指向上舉着,撐住了滑下來的半座山石。
官長銘就睡在山石下,如果不是弋之,他這會兒已經被活埋了。
“幹得好。”弋之沖言二嘻嘻笑。
言二哼了一聲,把官長銘拖到側邊安全的山道上,再回頭,那處山石直接垮塌。
轟隆巨響,天地為之一震。
言二變色,不确定弋之有沒有跑出來。
“我在這兒。”弋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言二回頭,見她完好無損地站在雨裏。
“塌山把咱們分開了,你一落單就落入它們的陷阱,因為要救你朋友,所以沒辦法親自去你身邊救你,抱歉啊。”弋之捏着裙上的緞帶,巧笑倩兮,“但你不會再有事了,我保證。”
言二定定看着她,想起夢境裏那條警示的黃色絲帶。
黃色絲帶正好好地系在弋之的手腕上,她攏了攏濕漉漉的頭發,催促道:“走吧,天亮之前應該能送你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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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弋之陪着,往後的路都十分順利。弋之将他們送到環山公路的停車區,東張西望,“你們的馬呢?”
“馬?”言二明白過來,“現在不用馬,車也能跑。”
鬼門關前歷險回來,言二對弋之客氣不少,他指出自己的車,讓弋之相信那鐵皮籠子确實就是車。
弋之繞着那輛二手帕薩特轉了一圈,啧啧稱奇。
言二把官長銘安置在後排,自己坐上駕駛座,邊系安全帶邊問弋之,“你呢?”
“這邊是大道,往前不遠就有其他人家,況且天快亮,雨也要停了。”弋之拍拍裙子,感覺自己像深藏功與名的武林俠士,便拱手一笑,“就此別過。”
言二想起自己至今不知道弋之姓名,有心要問,又覺得不妥。
人和妖的界限,他并不想逾越,“那……再見。”
弋之揮揮手,笑起來明朗朝氣,根本不像個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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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帕薩特在黎明時駛進縣城,縣裏內澇嚴重,幸好雨勢漸小,等言二将車停在住處樓下,昏睡一整夜的官長銘終于醒來。
言二回家首要的事是沖澡,換上幹淨衣服後才覺全身酸疼且饑腸辘辘,他走進廚房,打算給自己煎個蛋,彎腰打開碟櫃時,卻被櫃洞裏突然探出的一只手吓到。
那手五指纖白,無名指上還戴着個細金戒指,言二後退三步,俯身朝櫃洞裏看。
半明半暗的櫃子裏,一張女人的臉正笑吟吟看着他。
言二身上汗毛倒立,以為山上的妖魔鬼怪全跟他回了家,正要質問對方來歷,那女鬼忽地鑽出碟櫃,輕飄飄穿過廚房的牆,消失不見。
言二很快冷靜,心說天塌地陷都等喂飽自己再說,便放平煎鍋,正要打蛋,頭頂天花板驀地垂下一縷頭發,他擡頭,一瞬間五髒六腑都被倒挂的女鬼吓到移位,連煎鍋都差點甩到地上。
睡迷糊的官長銘被動靜吸引過來,歪靠在門上,揉着眼問:“怎麽了你?”
言二指指天花板,無言以對。
頭上女鬼生得賊眉鼠眼,她沖官長銘歪歪腦袋,笑得露出嘴角尖牙。
官長銘抓抓頭發,什麽都沒看見,“怎麽了?”
女鬼學海豹歡欣鼓舞地拍掌,又沖言二擠眉弄眼,洋洋得意。
言二無奈,有些體悟自己眼“盲”時弋之的心情。他幹脆也當自己看不見,撩開女鬼長發,熱油煎蛋。
女鬼在他身邊繞來繞去,半晌不見有新的反應,便對這新得的玩具喪失興趣,穿牆離開,沒有再出現。
天大亮後,雨雖停,各處仍有積水,言二和官長銘經營花店,這種天氣都自覺放棄營業。官長銘吃過早飯洗了澡,容光煥發,在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舉啞鈴。言二整晚身心俱疲,這會兒蔫蔫坐在沙發上,無精打采。
官長銘幾次讓他去睡覺,言二都擺手示意睡不着,官長銘又問他是不是生病不舒服,言二搖頭否定,官長銘便摸不清狀況,傻傻問他究竟怎麽了。
“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言二問。
官長銘放下啞鈴,“你到底要我記得什麽?我連自己昨晚怎麽回來的都不知道。我從沒睡得這麽沉,不過睡得倒挺好,就是感覺床有點硬,還亂晃。”
言二冷笑,“我就該讓那半座山蓋在你身上,暖和。”
官長銘不明所以,還以為言二說了個冷笑話。
“女鬼,”言二問,“你記得那個女鬼嗎?”
官長銘滿不在乎地笑,“那不是我做的夢嗎?”
言二剛想諷刺官長銘簡直是天賜福星,逢兇化吉心态良好,官長銘卻緩慢轉過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言二心有不平,扔了個靠枕過去,“有屁快放!”
“不是……”官長銘驚愕,“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做了個夢,還夢見個女鬼?”
“那女鬼是不是頭發長長身穿白衣頭舉綠葉,脖子上還有傷?”
“對啊!”
言二翻白眼,繼而陰笑,“因為那不是夢,是現實。”
他把昨晚經歷添油加醋講述一遍,聽得官長銘瞠目結舌,緊繃繃的肌肉都霎時萎去大半。見他害怕,言二更加繪聲繪色,官長銘聽到最後,直接靠到言二身邊,抱着他的胳膊神經兮兮往周圍看。
言二終于心理平衡,笑了,“怕就對了。”
官長銘問:“你不騙我?”
言二嗤笑,“句句屬實。”
官長銘嗷地叫喚一聲,一頭紮進言二懷裏,後知後覺開始尖叫,“我的媽呀!這世上居然真的有妖怪!我遇鬼了?我遇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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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積水過了一天才消退幹淨,等到驕陽重新統治炎夏,言二和官長銘挑了個正午陽氣最旺的時候,心有餘悸回到他們的山上小屋。
房子确實塌了,花棚裏的花也在那夜集體暴斃,且死相殘忍,沒有一株有救活的餘地。官長銘本來還對言二的話半信半疑,見到那些花和坍塌的小屋後徹底相信,又驚又怕,甚至連撫肩而過的清風都覺陰冷刺骨。
下山時,言二留意山上狀況,盡管還能在路邊草叢見到幾只妖怪對自己指指點點,但整座山的空氣已潔淨許多,他想打聽那晚後的情況,又不願和妖怪搭讪,便全程裝聾作啞。
官長銘則渾然不察,一腔警覺全浪費在風過耳間。
言二看他發傻,突然想起一件要緊事。
難不成往後他都要看見這類鬼怪?
這可真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