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妖鎮【二】

回到家後,言二開始算賬,“所有的花都要重新培育,房子也得整修,咱們損失慘重。”

官長銘說:“就咱們那小破店,平時直接去花卉市場批發就行了,你要真想做大,咱們也可以和昆明、北京、廣州那邊的鮮花集散地簽合同,你非要自己種,勞心勞力怪誰?”

言二斜睨着他。

官長銘立即說:“好好好,知道你賣花種花都是興趣,是情懷,既然如此,就別計較成本了,玩玩就好。”

“我不是玩。”言二說,“這裏以後可能就是我的家。”

官長銘舉手投降,結束這個引人不快的話題。

廚房裏突然傳來咔噠咔噠的奇怪聲響,官長銘如驚弓之鳥,撲到言二背後躲着,“什麽東西?”

言二小聲道:“沉着,冷靜。”

咔噠聲越來越響,且越來越粗暴,像有成百利爪在水管和牆縫裏瘋狂抓撓。

言二和官長銘屏息以待。

廚房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們四目相對,似乎都松了口氣,可下一秒,一個深灰色毛影從廚房管道櫃裏急沖而出,再騰空躍到桌上,打着轉咕嚕嚕滑到言二和官長銘面前。

言二抓起凳子自衛,官長銘捂嘴尖叫。

那毛影好不容易緩下勢頭,搖頭擺尾想站起來。言二看清楚後登時後退,想離那東西越遠越好——那是只球鞋大小的灰老鼠,肥碩如球,雙目賊亮,見到言二就吱吱地笑,還想拉他的手。

官長銘吓地直叫,“媽呀!你是老鼠還是妖怪?”

大老鼠吱吱一陣亂扭,渾身肥肉亂顫,簌簌抖下一層灰,“我是老鼠,也是鼠妖。”

官長銘聽它開口說話,吓得眼白猛翻,又想一昏了之。

“昏什麽!”言二猛敲他腦袋。

官長銘醒悟過來,迅速奪門逃跑,言二拉不住他,只得一起狼狽逃命。

盛夏中午熱浪滾滾,街上并無行人,言二跑進附近咖啡館,驚醒櫃臺後正在打瞌睡的店員。

言二理了理跑亂的頭發,正想點杯冷飲壓壓驚,結果店員背後晃悠悠升起一只手,五指素白,無名指上還戴着個小金戒指。

那手沒舉多久,就被另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抓住,緊接着,言二看到面熟的女鬼被另一個陌生男鬼壓在咖啡館的留言牆上,兩鬼幹柴烈火,吻得不可開交。

期間,那女鬼還頻頻向言二抛出媚眼,一雙黑豆小眼強行顧盼風流,既滑稽又可怕。

“先生?”一無所知的店員關心道,“你要點什麽?”

言二捂住耳朵拒絕現場活春宮,神情不耐,腳下也煩躁地移開幾步。

“你怎麽跑得比我還快!”官長銘走進店裏,身上熱氣滾滾,滿臉憂色,“就這樣讓只老鼠霸占咱們家嗎?咱們還回去嗎?”

整間咖啡館充斥着女色鬼銷魂的歡叫,見言二厭煩,她反變本加厲。

言二在店員一臉莫名裏憤憤離開。

從有冷氣的地方來到室外,言二心裏的火跟着身體的火一起蹭蹭上蹿。

官長銘跟出來,“你怎麽又出來了?熱死了。”

“裏面有兩個鬼,一男一女。”言二冷冷說。

“啥?”官長銘跳起來,“青天白日的,會不會是你看錯了?”話剛說完他自己便悻悻改口,“我看不見你能看見的,不是鬼是什麽。”

言二身體極熱,腦子卻開始冷靜,從雨夜經歷的種種怪象開始回溯,最後定格在花棚外與弋之的第一次相見。

旁邊官長銘沮喪地問:“如果總這樣,咱們還怎麽生活啊?又煩又鬧還危險,這個問題總要想辦法解決。”

言二猛地深呼吸,昂首闊步往回走。

官長銘追上他,“你要幹什麽?”

“回去找那只老鼠,我有話問它。”

回家後一推門,這對難兄難弟就被屋裏的情景驚呆了。客廳電視正在播放JudasPriest的war,畫面詭異音量震天,那位原先只有球鞋大的鼠妖在這短短半小時裏已經膨脹成個兩歲兒童大小,它仰躺在沙發上,身邊全是散落的零食和水果。

官長銘氣到無所畏懼,“死耗子!你怎麽不把冰箱一起吃掉算了!”

鼠妖脹得太撐,歪歪扭扭打了個嗝,一時爬不起來。

言二徑直走進廚房,從刀架裏抽出兩把刀,氣勢洶洶走向鼠妖。

他記着弋之教會他的——面對欺軟怕硬的妖怪,只能比它們更兇悍,永遠不能膽怯。

言二把切片刀重重插在老鼠兩條後腿間,刀身直沒,距離它搖晃的大尾巴不足毫米。老鼠果然吓到,張口要咬言二,言二亮出另一把砍骨刀,厲聲道:“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剁死送給樓下烤羊肉串的?”

那刀厚實尖利,被高挑冷峻的言二神色俱厲舉在手裏,就像雷神索爾舉着他的大錘子。

鼠妖頓時慫倒,谄媚地輕拽言二褲腿,“大哥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

以暴制暴,收效顯著,言二問它,“你為什麽來我家?”

鼠妖委屈道:“我以為你是同道中人,所以來找你交朋友,早知你是這種喊打喊殺的風格,我就不來了……”

“我怎麽會是你的同道中人?”

“你不是看得見我們嗎?”鼠妖一本正經,嘴邊的白胡子顫顫巍巍,“都看得見聽得着摸得到了,當然就算同道中人!”

“那我也看得見你……”官長銘嘀咕。

鼠妖聽見了,嗤之以鼻,“你算哪根蔥?你再看看,還能看見我嗎?”

它話音剛落,官長銘果真怪叫道:“它去哪了?哎!死耗子去哪了?”

言二皺眉,砍骨刀晃了晃,仍然對準老鼠的天靈蓋,“就在這兒。”

鼠妖扭扭身體,得意道:“這就是你們之間的區別,你永遠看得見我,而他要想見我,除非我樂意!”

“這是你們妖怪的障眼法嗎?”言二問。

鼠妖搖搖手指,笑道:“對他而言是障眼法,對你不是。老兄,對你來說,我們就像你每天随處可見的人,你能說那些人是假的嗎?你的知覺已經把你和我們聯系在一起,就像橋梁,你越過橋梁來到我們的世界,就是我們的同道中人。”

它怪模怪樣俯下身,張開雙臂,捏細原本就不粗的嗓音,桀桀怪笑,“歡迎來到妖鬼的世界,在這裏,你永無退路。”

言二手腕一甩,砍骨刀背砸在鼠妖腦頂,哐當一聲響,砸得鼠妖抱頭慘叫。

“我不想受你歡迎。”言二十分嫌棄。

“不不不!我必須歡迎你!”鼠妖笑得眉飛色舞,“你忘記弋之奶奶了嗎?你的知覺被她開啓,是她把你領進了這個世界。”

“弋之奶奶?”言二想起自稱花妖的小女孩,難以置信,“她是你奶奶?”

提起弋之,鼠妖雙掌合十,虔誠拜了拜,“弋之奶奶兩千歲了,是我們大部分妖的大奶奶。”

言二瞠目,想起雨夜裏百妖尾随,卻無一物敢靠近弋之。

兩千歲的奶奶,卻長了張十五歲少女的臉。

言二嘴角微撇,發現自己想笑,忙板回臉,“什麽是打開知覺?”

鼠妖舉着爪子,鋒利的指甲在自己五官上虛晃指點,“眼、耳、鼻、口、舌,這就是五官五知,弋之奶奶幫你打開五知,也算助你脫離凡胎,你可以通俗理解成開天眼。”

“她沒有告訴我。”

“是嗎?”鼠妖又合攏手掌,眼中無限崇拜,“她老人家貴人多忘事。”

言二思索片刻,用砍骨刀驅趕鼠妖,鼠妖好不容易将自己重新塞回下水道,官長銘立即搬來鐵板死堵耗子洞。

兩個人又耗費時間修理牆縫和櫃門,把被糟蹋的房子打掃幹淨。期間,官長銘問言二往後該怎麽辦,言二沉默不語,始終面無表情。

夏日白晝雖長,卻也終究要迎來黑夜。天不過稍稍暗沉,言二已經察覺許多不懷好意的陰風穿堂而過,伴随陣陣私語和竊笑,該來的還是會來。

等到最後一抹日光消散在長夜盡頭,言二坐在自家沙發上,已經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念頭。

有兩只看起來發育不健全的狗緊挨着趴在他腳邊打瞌睡。那只鼠妖不屈不撓地從另一個洞口鑽回來,正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看電視劇,時不時吐槽兩句劇情。言二的肩上還卧着只骷髅貓,聽到鼠妖的聲音就不耐煩,可它沒有毛,攀附在骨頭上的青苔和綠藓便象征性綻開又收斂,遠遠看去就像一圈青色的頸枕。

此外,天花板上倒吊着四只成年鬼魂,以言二見過的第一位女色鬼為首,叽叽喳喳沒完沒了地讨論着幾個街區外新去世的一個老頭,從他的家産多寡争執到他哪個孫子最帥。

還有一本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帶血小黃書,封面上赤裸男女奮力糾纏,見到言二第一眼,那書就開始自動朗讀,從書的第一頁讀到目前的第三十四頁,從男女主角的一夜情讀到他們第十八次巨細無靡的床事經過,假如言二調高電視音量,那小黃書也自動調高音量,定與電視争高下。

鼠妖罵了小黃書幾次不見效,慫恿骷髅貓手撕小黃書,卻差點被骷髅貓咬掉一口肉,它不服氣,又去踹地上的兩條狗,其中一條本來在睡覺,猛然驚醒發起大脾氣,口裏噴出的毒液直接把小黃書封皮蝕出一個洞。

小黃書開始尖叫。

天花板上的四鬼看起熱鬧,紛紛叫好。

打起來的,互相開罵的,還有自顧自口若懸河的。

言二快被吵死了。

浴室門打開,洗完澡的官長銘擦着頭發走出來,“這麽安靜,你為什麽還把電視開這麽大聲?小心鄰居投訴。”

言二無語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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