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弋之【三】

言二把卧室讓給弋之,自己和官長銘擠一間房,夜裏被官長銘的轟隆鼾響鬧得輾轉反側,天剛亮便按捺不住起身,結果就在客廳見到正費力梳頭的弋之。

弋之不知什麽時候醒的,搬張凳子赤腳坐在陽臺,晨曦微芒往她周身籠上一層柔和光暈,讓本來就嬌小的她看起來更加柔軟可愛。她的頭發披散開,瀑布似垂在地上,她抓着其中一束,不論怎麽梳都梳不開。

言二見她費勁,走過來幫她查看,見底下不知何故糾成一團,拿手捏了捏,嫌惡道:“這是粘到東西了。”

弋之愁眉苦臉,“昨晚太困沒發現,粘到什麽東西了?”

“……是口香糖。”言二在濃密的黑發裏發現白色膠體,“沒辦法,只能剪掉了。”

弋之聽說要剪她頭發,捧着發尾可憐巴巴,“非剪不可嗎?”

“你頭發這麽長,剪掉一點沒關系吧。”言二嘲笑,“你不是妖嗎?那你想辦法把它弄掉?”

“妖不是全能的。你剪吧,不要剪太多,因為我媽媽也是這樣的長發。”弋之看着亂糟糟的頭發,凄慘道:“好傷心。”

言二心情突然就好了,不知是因為妖怪會粘上口香糖,還是因為妖怪也有對人類無能為力的時候。一只灰撲撲的雀兒落到欄杆上,正好奇地盯着弋之,弋之沖它伸手,那雀兒又受到驚吓,撲棱着翅膀差點滾下高空。

弋之哈哈笑。

“哭哭笑笑,老貓上吊。”言二說。

弋之啊了一聲,驚奇地瞪大眼,“那是什麽?”

“不知道。”言二說,“小時候我媽媽念給我聽的,哭哭笑笑,老貓上吊,老鼠點燈,兒兒睡覺。形容你這種小孩情緒的。”

“從沒人給我念過童謠,哄我睡覺。”

言二摸摸鼻子,“其實有另外一個版本。”

“是什麽?”

“哭哭笑笑,蛤蟆尿尿。”

這童謠大概觸到弋之笑點,她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後合。言二被她的笑聲感染,睡眠不足的頭疼一掃而空,整個人也輕快起來。

等弋之笑夠,言二剪掉被口香糖粘住的那撮頭發,發尾出現豁口,他看着參差不齊,強迫症爆發,找來一把直尺,一心一意要把頭發修齊整。

弋之乖乖端坐,全身心信任言二的手藝。

言二不斷下剪,咔嚓咔嚓,尺子比劃來比劃去,等最終滿意後整體一覽,愕然發現弋之原先長發只剩一半,堪堪及腰。

面對滿地碎亂的黑發,剪發的和被剪的,四目相對,一時無話。

“頭發……”言二心虛,“好像短了挺多……”

話音剛落,弋之哇呀一嚎,捂住臉躬起腰,不知是氣還是哭。言二後悔,伸手想碰她肩膀,那些死屍狀躺在地上的落發卻突然活起來,蟲子般四處蠕動滾爬,煩躁不安。

卧室裏的官長銘被驚醒,手忙腳亂沖出來,一看駭然道:“怎麽回事?”

弋之本就長得小,蜷坐在凳子上更像個發育不良的小女孩,她把臉埋在兩膝間,悶悶地哭,“我的頭發……”

滿地頭發順着回答全往官長銘腳邊爬,官長銘吓得跳上沙發,大叫,“這都是什麽?哇呀!言二!你快哄哄她!”

亂發沿着沙發迅速爬上官長銘裸露的小腿,密密麻麻的觸感讓他頭皮發麻,他拼命蹦跳,想把頭發蹦下去,“媽呀!媽呀!言二!你快哄她呀!”

言二也急,“怎麽哄?”

頭發已經鑽進官長銘的褲衩,他交叉雙腿,捂住裆部命根,欲哭無淚,“你作的孽,我哪知道!”

言二兩只手在弋之眼前一陣揮,竭力吸引她的注意力,“弋之,我給你編一個發型,你看喜不喜歡。”

他邊說邊編辮子,他的手時常插花包裝搞裝飾,編起頭發不在話下,他飛快編出魚骨辮,握着她的手讓她摸,又拿鏡子給她照。

弋之果然好奇,淚眼婆娑地問:“這是什麽?”

她一說話,那些就要鑽進官長銘鼻孔的亂發簌簌落回地面。官長銘全身虛脫,歪倒在沙發上,仍舊捂着他的褲裆,“言二……”

言二去扶他,“怎麽樣?”

“……我的感覺很複雜,”官長銘目不轉睛盯着天花板,讷讷道,“第一階段以為自己要變成太監,第二階段感覺自己在失身,中途好像還看到了好多小人在頭頂打架……總之……我的處子之身,大概是不在了……”

言二送他一記白眼,找來一打絲帶,讓弋之挑顏色。

弋之說:“你給我的第一條是黃色的,我還要黃色的。”

言二便抽出黃色絲帶,在她發尾系上蝴蝶結。

沙發上虛弱探起腦袋的官長銘小聲說:“你們知道黃色絲帶是什麽含義嗎?”

言二忙到現在,已是一頭汗,他站在窗邊吹風,頭也不回道:“你說的是那個故事?”

弋之已經從痛失頭發的低迷中恢複,她不停撫摸發辮,好奇道:“哪個故事?”

官長銘說:“這是美國的故事,說有個剛從監獄釋放出來的男人,出獄前給妻子寫信,告訴她如果還愛自己,願意他回去,就在家門口樹上綁一根黃絲帶,如果他回家時沒看到黃絲帶,就過門不入,永遠不去打擾她。等他快到家時,看到那棵樹上挂了無數條黃絲帶。”

弋之張開嘴,大大的眼,紅紅的唇,哇了一聲。

官長銘說:“後來,黃絲帶在美國就成了‘歡迎被囚禁的人重獲自由’的标志,在咱們國內,簡單粗暴變成‘歡迎回家’,哈哈!”

“被囚禁的人重獲自由……”弋之喃喃自語。

官長銘眼前一亮,拍掌笑道:“确實很适合你!喂,言二,你那時怎麽就挑中了黃色?這也太巧了吧?”

“巧合而已。”言二說。

官長銘已經忘記閹割和失身,他趴在沙發上,嘿嘿直笑,“弋之,那個故事還被寫成一首歌,叫TieAYellowRibbonRoundTheOleOakTree。”

弋之沒聽懂,“什麽?”

“老橡樹上的黃絲帶。”官長銘招手道,“是首老歌,你過來,我放給你聽。”

弋之聽說有歌,幾步跑向官長銘,和他一起進屋開電腦。他們在房裏有說有笑,獨自留在客廳的言二從地上撿起一截被剪短的黃絲帶,握在手裏,心頭悄悄滋生一絲不快。

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領回家悉心照顧的小貓小狗,到頭來卻跟別人更親近。

言二搖搖頭,心說弋之可不是小貓小狗,她是妖,和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

===

吃過早飯,言二和官長銘照例去市場添購鮮花,路上,官長銘無比感慨,“弋之真有兩千歲嗎?我看她倒像十歲。”

言二沒有回答,他想起山上妖鬼們對弋之恭之又懼的模樣,心中涼薄地想會咬人的狗從來不叫。

可這樣想着,他又覺得愧對弋之。

他們回家時弋之正在看電視,聽說他們買了鮮花便高興地圍觀,“你們山上的花怎麽辦,要重新種嗎?”

“那可是大工程,房塌了,花死了。”官長銘最怕辛苦,“過段時間再說吧。”

言二卻問:“山上還安全嗎?”

“目前來看并不太平。”弋之抿嘴哼哼笑了兩聲,“你們還是避而遠之的好。”

等言二和官長銘收拾清楚滿車的花,便帶上弋之,開車到廣場做生意。

附近補習班放學,學生們三三倆倆走出來,有些女孩迫不及待來向言二買花,哪怕只買一朵,言二都會認真修剪花枝,再仔細包上報紙或黃皮。他對待顧客不像和弋之初見,總是客客氣氣面帶笑容,服務滿分,于是只一中午,早晨購進的一桶玫瑰便賣得精光。

弋之在車內目睹這盛況,問官長銘,“現在的人都這麽喜歡花嗎?”

“哪是喜歡花啊。”官長銘數着零錢嘿嘿笑,“明明是喜歡人。”

得到指點,弋之再看,果然發現女孩們都熱切地盯着言二,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從古至今,顏即王道。弋之笑了,“他确實長得好看。”

“何止好看,簡直是天怒人怨。”官長銘把零錢歸類放進抽屜,賊笑道,“要是他肯附贈擁抱或香吻,我們的連鎖店早開遍祖國大好河山,我連店名都想好了,就叫人比花嬌花無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弋之哈哈笑,“這是佳人曲。”

聽到笑聲的言二回頭瞥他們一眼,又面無表情低頭工作。

官長銘小聲說:“看吧,老天爺賞飯吃,他偏不吃,更氣人了有沒有?”

弋之連連點頭,“仗美行兇和視美無物,也不知道哪個更讨人厭!”

“知音!知音啊!”官長銘伸手,教弋之擊掌,兩個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一個笑得花枝亂顫,一個笑得眉飛色舞。

言二心想,這兩個人比那十來只妖怪都吵。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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