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報恩【二】
雖說有惡作劇,但有弋之在,言二和官長銘誰都沒把那只死老鼠放在心上。到晚上,臨睡前言二獨自下樓檢查車子,回來後手裏捏着枚金燦燦的小玩意兒。
官長銘湊過來看,笑道:“你在哪裏撿個袖扣回來?還是黃金的。我看看,成色不錯嘛,足金的。”
“車門臺階上撿的。”
官長銘拉長聲埋怨,“憑什麽你撿的是黃金袖扣,我就碰見只死老鼠。”
經他一提,言二想起那只蟑螂,“我也碰見過一只蟑螂,死的。”
“這玩意還講究進化吶?”官長銘眼珠轉轉,暢想道,“照這樣說,我明早下去,是不是也能撿到好東西?”
言二輕笑,将黃金袖扣随手擱在電視旁。
第二天天剛亮,官長銘便興致勃勃下樓撿寶,回來後手舞足蹈,“我真撿到了!一條珍珠項鏈!”
言二從卧室出來,見到那串珍珠項鏈,奇怪道:“到底是誰在惡作劇?”
“怎麽會是惡作劇,又不是死老鼠,哈哈哈!”官長銘喜滋滋道,“這是天上掉餡餅。”
“如果這些東西都是從別人家裏偷來的,結果莫名其妙到我們手裏,你說是不是惡作劇?”言二說,“這不是天上掉餡餅,這是禍從天降。”
官長銘一聽,立即把項鏈遠遠丢到茶幾上,“那怎麽辦?”
“先把這位‘送寶財子’找出來。”言二說,“這事還得讓弋之幫忙。”
抓心撓肝地等到晚上,官長銘拉着言二下樓,言二又帶上弋之,兩人一妖果然在車門口的臺階上又看見一枚鑽石戒指。
官長銘認出這枚戒指,“我妹也有,梵克雅寶的。”
言二皺眉,“估個價。”
官長銘眯起眼仔細端詳,“這系列都是花花草草,我認不清具體是哪一款,不過看鑽石,這戒指應該在35萬左右。”
“35萬,加上之前的黃金和珍珠,咱們要是被當成盜竊,數額這麽大,少不得要判刑。”言二左右觀望,“這是在路邊,沒道理沒人發現,除非是專門等着我們的。”
官長銘大驚失色,剛要叫冤枉,又想起這事不能聲張,忙捂住嘴,不安道:“那怎麽辦?”
言二看向弋之,“能找到那家夥嗎?”
弋之眼神示意路邊黑巷,言二點點頭,和官長銘一左一右謹慎靠近巷子口。巷子裏沒有燈,黑乎乎伸手不見五指,官長銘還在膽怯,言二已經打開手電筒,率先沖進去。
巷子盡頭堆疊着無數紙箱石塊,言二舉起手電往每個紙箱裏看,果然和一對黃橙橙的眼對上。
那黃眼明亮圓睜,看起來兇神惡煞,言二謹慎後退,弋之不知何時貼到他身後,兩只手穩穩抵在他後腰,讓他瞬間有了底氣。
察覺到弋之的存在,黑暗處的黃眼眨了又眨,嗚咽着往後退,十分膽怯。
弋之柔聲道:“出來吧,你雖然是好意,但別好心辦壞事。”
黃眼猶豫許久,眼皮耷拉着緩緩鑽出來,在手電光束下瑟瑟發抖地現身。
言二認出它就是那天被自己認成男孩的瘦黃狗,驚道:“是你!”
黃狗點頭,心虛看了眼弋之。
言二問:“這些東西都是你放到我車上的?”
他聲音稍大,黃狗在弋之的注視下立即顫抖不停,它匍匐下身體,小聲回答,“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就一樣樣地試,心想總會有你想要的。”
“這些東西都是哪來的?”言二問起關鍵問題。
黃狗本來就垂着的耳朵更聳,幾乎要蓋住自己眼睛,“我看別人家有,就拿來了。”
言二撫額,“……果然是偷的。”
随後趕來的官長銘什麽也看不見,只聽言二說到果然是偷的,吓得心虛朝四周望,生怕有人報警抓他。
黃狗小心翼翼擡起頭,失望道:“你不喜歡嗎?”
“這是偷的,是別人的東西,和我沒有半點關系,你怎麽拿出來的就怎麽放回去吧。”言二從口袋裏取出早先時撿到的黃金和珍珠,和鑽石放在一起,抛在地上。
“可我想謝謝你!”見他要走,黃狗情急上前,前爪想搭言二的褲子,卻在瞥見弋之後,又畏縮地收回來。
言二回頭看它,面無表情,“謝我什麽?謝我因為救你差點被車撞死,就算沒被撞死也差點被司機送到派出所?”
官長銘想制止他,“言二……好好說話。”
黃狗可憐道:“對不起……”
言二關掉手電筒,巷裏漆黑一片,他适應了會兒黑暗,忽地問:“弋之說你那天不是要害我,那麽,你當時是想自殺嗎?”
黃狗坐在地上,垂頭喪氣應了一聲,“嗯。”
“為什麽?”言二問。
“因為我不知道活着有什麽意義。”黃狗輕聲說,“我是早産的狗崽,媽媽和兄弟姐妹都死了。我在深山裏孤零零活了幾十年,因為弱小受盡冷眼……我找不到活着的意義,心想不如自殺算了,去地府說不定還能找到媽媽它們。”
言二居高臨下看着黃狗模糊的身體輪廓,它很瘦,骨架也小,還蠢不自知,即便街邊流浪的土狗看上去都比它聰敏強壯,難怪會在同類中混成受欺負的對象。“你想你媽媽嗎?”
“嗯!很想很想!”黃狗瞬間豎起耳朵,随即又垂下,“我生出來的時候它還沒有死,身體還是暖的,它舔我,我就擠到它身邊喝奶……但它很快就死了,它一死,我的兄弟姐妹陸續也死了。”
黑暗中,官長銘偷偷拉了下弋之的手,弋之剛回頭,耳邊就聽到言二低沉的聲音。
“我媽媽也去世了,我也很想她,但我不會因為思念就去自殺。”言二對黃狗說,“我不知道母狗是怎麽産仔的,但我知道人類的女性在生産時,要經歷前期十幾小時因為宮縮導致的全身疼痛,接着在生産過程中,會陰和陰道的拉扯撕裂也會讓她們痛苦。國外醫學把疼痛分成十級,而生産造成的疼痛是超出這個範圍的十二級,此外,在我國,生産的疼痛是第二級,唯一比它高的是身體大面積嚴重燒傷。”
“我是男人,這輩子也不可能真正體會到這些痛苦,但我想,經歷過這樣的疼痛後,看到新生的孩子,沒有一個媽媽會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活下去。”言二說,“你說你因為找不到活着的意義就想死,那你媽媽當初經歷了比死更痛苦的折磨把你生下來的意義,就這樣被你否定了嗎?”
弋之印象中的言二是個不多話的人,大部分時間他彬彬有禮,有些時候冷漠且輕蔑,可當他在暗夜裏向一只孤苦伶仃的小妖怪娓娓道來時,弋之便想起他受困車上,将剪刀對準心髒時流下的淚。
那個時候,他究竟想起了誰?
耳畔傳來官長銘的嘆息。
弋之心想,言二其實遠比他看上去的更溫柔,更善良。
“你先把活着這件事弄明白,再去尋找你想要的東西吧。”言二最後說,“畢竟生命本身就是一種意義。”他說完大步往巷外走,不明所以的官長銘緊緊跟上。
漆黑的巷子裏,只剩弋之站在原地,低頭看向那只笨拙的黃狗。
黃狗匍匐在地,不敢看弋之的臉,“其實那天他救了我以後,我就不想尋死了,我不想浪費他的善意。”
弋之微笑,輕輕拍了下黃狗腦袋,安慰道:“誰都有迷茫,一時沖動的時候,我明白。”
黃狗受寵若驚,将腦袋俯得更低,絲毫不敢僭越。
走到燈火通明的大馬路上,一直不敢插話的官長銘才開口,“你剛才是在和一只妖怪探讨母愛與生存的意義嗎?沒想到妖怪也有這樣的煩惱,像人一樣。”
言二沒有回答,他板着臉,明顯心情不悅。
弋之不知何時站到他們身旁,接話道:“它們确實很像普通人,有偏好的食物,有讨厭的對象,有難解的煩惱,也有簡單的快樂,它們中有強大到可怕的,也有軟弱到無助的。”
官長銘感慨,“還真和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