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花車【二】
弋之暈乎乎接過傘,看了兩眼,臉色突然沉下去。
吃着荔枝的小崂山和抱着西瓜的官長銘都好奇盯緊弋之,此時見她神情變化,異口同聲地問:“怎麽了?”
弋之仍是捧着那傘出神,渾然沒聽到他們的問話。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将她從遙遠回憶裏拉回現實,她回頭,看見言二關心的眼神。
“這傘怎麽了?”他問。
弋之沉思片刻,忽然嗷地叫喚一聲,然後坐在車門臺階上,煩躁地拍拍腦袋。
小崂山和官長銘一起圍過來,連聲問她怎麽了。
弋之舉起傘,長嘆一口氣,“她說這傘是故人相贈。”
“我們聽見了。”小崂山問,“故人是誰?是你朋友?”
“算是朋友,也不能算是朋友。”弋之話鋒一轉,“你們都知道萬妖冢,那你們知道萬妖冢裏有四只大妖怪嗎?”
小崂山立即道:“我聽說過,萬妖冢四大妖怪,一狐一狼一花一神,花就是你。”
弋之點頭道:“狼是一頭灰狼,本是他促成妖怪和人類劃地而治和平共處,也是它代表妖怪和人類定下契約,沒想到人類食言,灰狼和成千上萬妖怪一起被埋入萬妖冢,此後蕭索避世,郁郁寡歡。狐是九尾白狐,在地獄般的萬妖冢裏,是它創造了可供生活的世外桃源,但是新世界損耗掉它畢生精力,它很快就消亡了。剩下的神則是萬妖冢裏唯一的異類,他本來貴為河神,後來愛上一名在河邊駐足凝望的女鬼,女鬼殺人取心,河神鬼迷心竅包庇縱容,被發現後堕落為河妖。萬妖冢崩毀後,衆妖逃散,為首的四妖中,灰狼離開,白狐已死,真正的大患就是河神。”
言二皺眉問:“那這傘……”
“這油紙傘是女鬼的心愛之物,後轉贈給河神作為定情信物,河神被困萬妖冢千年,這把傘從不離身。”弋之說,“他那麽寶貝這把傘,怎麽突然就送給我了?”
其他人都陷入沉思,誰也沒法回答弋之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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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烏雲罩頂,狂風大作,沒會兒便下起雷陣雨,街上行人奔走避雨,小崂山把摩托車托付給街邊店鋪,也蹿上房車,要和他們一起回家。
言二不太高興,“你自己有家,為什麽不回?”
“雨這麽大,我騎車不安全。”
“那就去路邊避雨,等雨停了再回家。”
“我和人家其實沒那麽熟。”
“我和你其實也沒那麽熟。”
小崂山垂首做拭淚狀,“言二,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
言二冷笑,“老祖宗教育我們,永遠不要和好朋友一起合夥做生意。”
小崂山擡起頭,震驚地看向官長銘,氣憤道:“這孩子講話一直這麽嗆人嗎?”
官長銘還在挖他的西瓜吃,聞言擡頭,不急不慢地說:“不會啊,言二對我和弋之可好了。”
盡管如此,小崂山還是跟着他們回到家,一行人打開門卻見家裏地板光可鑒人,家具電器纖塵不染,都呆立當場,以為走錯樓層開錯房門。
一只瘦老鼠咬拽着抹布從卧室出來,迎面見到言二弋之等人,瞠目結舌,随即吓得飛蹿上窗臺,逃出室外。随着那老鼠臨走前吱吱一聲吼,又有十多只形态各異的老鼠從各個角落跑出來,一起爬上窗臺消失不見。
“什麽情況?”官長銘問。
弋之也不解,沖屋裏問了聲,“耗子在哪?”
一個灰色圓球從廚房搖曳生輝地跑出來,跑到弋之跟前,深深鞠躬,“弋之奶奶有什麽吩咐?”
“那些老鼠……”
“都是我的鼠子鼠孫。”
“哦……那它們……”
“來幫忙打掃衛生的。”
“哦……”
碩鼠扭捏着圓滾滾的身體,黑豆似的兩只眼渴望地看向弋之。
弋之了然,低頭摸了下它腦袋,碩鼠立即喜得吱吱狂扭,接着也蹿到窗外,歡天喜地,只差放串大紅鞭炮慶祝。
“它為什麽這麽崇拜你?”官長銘問。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小崂山說,“弋之可是大部分妖怪的偶像。”
水鬼熾雨從卧室走出來,見到他們,淡淡點了下頭。她如今已徹底複原,前世怨結也被小崂山了去,時常有不知何去何從的迷惘感。弋之不想拘束她,就解了她的床界,讓她自由自在。
言二已經進廚房檢查一圈,出來後痛心疾首,“它找了一群老鼠幫我擦吃飯的家夥,老鼠啊!我以後還怎麽用那些廚具?”
“所有和吃有關的東西都是我打掃的。”熾雨開口,平靜道,“我只讓它們擦洗地板和家具,還有床底下不好清理的死角。”
言二頓時松口氣,對熾雨道聲謝。
一見言二對着空氣說話,官長銘馬上猜到那兒有熾雨,興高采烈喚道:“熾雨,你今天過得好嗎?明天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賣花?”
熾雨淡淡瞥他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回屋。
官長銘抓住小崂山的手,期待道:“怎麽樣?熾雨說什麽?她要去嗎?”
“呃……”小崂山上花車第二天就知道官長銘對熾雨存的心思,他看看言二,又看看弋之,眼珠轉溜,胡謅道:“哦,她說她想去來着,可她畢竟剛剛康複,現在是盛夏,外頭陽光毒辣,對她不利,所以她也很遺憾,不能和你一起去。”
官長銘望了眼窗外的雨,雖然失望,還是沖假想中熾雨存在的位置,傻笑道:“沒關系沒關系!你的健康最重要!”
眼看他要自言自語說個不停,言二已經自發走回廚房,弋之悄悄溜走,小崂山見狀不妙,借口尿急也去廁所避着了。
言二等了十多分鐘,從廚房出來後見客廳空無一人,正要往卧室走,卻瞥見弋之坐在陽臺的護欄上,懷裏抱着那柄白色油紙傘,正在怔怔發呆。
言二走過去,輕聲說:“你還在想這傘。”
弋之擡頭看他,輕嘆一口氣,“我就是想不明白,河神為什麽會把這麽重要的東西送給我,他不要了嗎?”
“或許只是沒有意義了吧。”言二說。
“怎麽會沒有意義,他在萬妖冢裏孤獨一千年,從來沒和這傘分開過。”弋之傷感地撫摸傘身,“就算不是他,我也知道這傘對他意義非凡。”
“你知道嗎?我在萬妖冢裏初次見到河神時,他就舉着這把傘,我當時還覺得這傘眼熟,記得我母親似乎也有一把類似的,可他告訴我天下油紙傘大同小異,唯獨這把獨一無二,因為這傘面上的紅梅,正是他心愛的女鬼親手所畫。”弋之輕輕打開傘,白色的傘面果然盛開着一簇嬌豔紅梅,歷久彌新,經年不黯。
陽臺外正下着雨,弋之撐傘時小心翼翼,不敢讓雨水濺到油紙傘分毫。
“你是想起你父母了吧?”言二說。
弋之被戳穿心事,低頭悶悶應了一聲。
“你想去找他們嗎?”言二又問。
“想啊,我很想再見到他們。”弋之說,“可我不知道去哪找他們,人海茫茫,他們會變成什麽樣我也不知道。”
言二靜靜看着她,很想問是不是等自己一适應這生活,她就馬上離開,可他問不出口,也不願意問。他突然從她手中取走雨傘,合攏收起,同時伸手牽住她的手腕,“別在家裏悶悶不樂,走吧,我們去逛街。”
“逛街?”弋之驚道,“這時候?下雨呢!”
“雨已經小了。”言二扶着弋之,不由分說讓她跳下護欄,直接往大門去。
弋之左右張望,“其他人呢?”
言二看也不看,“不找他們。”
“咦?”
言二卻已經拉開大門,沖她使眼色,“安靜點,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