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花車【一】
言二的花車最近迎來一位新的固定客戶——小崂山。
據小崂山自己說,除非有顧客請他上門,他的作息便相當穩定,早晚課是不能少的,早晨的時間還要練武強身,夜間要早睡,下午就可以全部耗在弋之這兒了。
他說這話時十分涎皮賴臉,言二煩他,便規定不買花不許靠近花車,小崂山卻一口應承,于是乎每日吃過午飯便來車上買一朵向日葵,親手送給弋之後就纏着她聊天,從千年前的人間奇事說到萬妖冢的沉寂時光,聊累了他就在車旁的陰影裏支開一張小馬紮,給自己打一把陽傘,優哉游哉名曰修行。
弋之和他聊過幾次後,确認小崂山實力不凡,在本地奇能異士中更屬佼佼,擁有不小的影響力——難怪他對萬妖冢崩塌後,妖怪們湧入縣城這件事有那麽強的責任感,急急便從外地趕回來。
力量越大,責任越大。
小崂山說這是國外一位英雄人物的經典臺詞,弋之問是誰,小崂山嘿嘿笑而不語,官長銘看不下去,說那就是只蜘蛛。
原本因為弋之的緣故,言二的住所和花車已經被本地魑魅魍魉當成聖地,如今加上小崂山,碩鼠說坊間已有傳言,說這輛車被人類、道士、妖怪和鬼共同經營,是最為神秘的所在。
小崂山聽後不服氣,“憑什麽把道士單獨劃分出來,道士難道不是人?你們這些小妖小怪,不要成天想着暗戳戳歧視道士,道士也有情,道士也有愛,道士也是弱勢群體好嗎?”
為了彰顯道士人權,小崂山不知從哪弄來輛摩托車,成天跟在言二的花車旁,花車停下營業,他就在摩托上架個豎幅,上頭寫“精通命理和風水,可看相算卦”,花車往哪開,他就嘟嘟嘟跟着往哪騎,把言二氣得恨不得找工商局舉報這老道士封建迷信無證營業。
官長銘卻看得有趣,“你見過穿道袍開摩托車的嗎?多拉風!你和他計較什麽,路是人民群衆的,你不讓他走,還能讓他上天不成?況且咱們也沒損失什麽啊。”
“弋之那性格你還不了解?”言二橫眉豎目,憂心忡忡,“這老道猴精,摸準了弋之好說話,只要跟她混熟,搭成朋友了,到時他的事不就是弋之的事?他一心要拯救世界,弋之還不得鞍前馬後地幫忙?”
官長銘先前沒想到這點,被言二一提,回過味來,氣得大罵,“這破老道,簡直殺人于無形啊!”
言二冷笑,“他可不是殺人于無形嗎?”
官長銘拍着胸脯保證,“放心吧,我會想方設法阻止這老道接近弋之!”
言二瞅他一眼,無比懷疑,“你?哈!”
官長銘很受傷,“哈是什麽意思?”
事實證明,言二的擔憂着實有遠見,而且整輛車第一個被潛移默化的就是官長銘這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家夥。
官長銘和小崂山一起出席某戶人家的葬禮回來後,誠心誠意和言二說:“道士這一行,确實不容易啊。”
言二猛翻白眼,追着官長銘一頓猛揍。
官長銘這道城牆淪陷後,弋之這位公主眼見也要被小崂山這條惡龍攻陷了,言二一半想阻止,一半又覺得自己言盡于此,實在沒過多立場替她做決定。
于是,小崂山從悄悄找弋之幫忙,到明目張膽和她商量事情,總共沒用多少天。
這天晚上,弋之被叫走,官長銘早早入睡,言二在客廳看電影看到兩點,弋之才精疲力盡回到家。
“你還沒睡啊?”弋之見到言二,有些吃驚,又有些心虛。
“看電影,過了睡點反而睡不着。”言二看她疲憊,問:“餓嗎?”
弋之用力點頭,撫摸自己癟癟的肚皮。
言二起身往廚房去,打開電磁爐給她煮面。等到水開,弋之蹑手蹑腳跟進來,悄聲問他,“你會生我氣嗎?”
“不會。”
“哦。”
靜默片刻,言二問:“老道找你幫忙處理的事件裏,也會碰上你以前萬妖冢的熟人吧。”
弋之點頭,“其實搗亂的主要就是它們,還好它們都給我面子。”
“那就好。”言二又說,“我一直擔心你立場難做,看來這不是問題。”
“什麽立場?”
“你身為妖,卻和道士一起對付故日友鄰,萬妖冢的妖怪,該怎麽看你?”言二往面條裏加青菜,蓋上鍋蓋,“弋之,你本來就備受矚目,我不希望有天你成為妖怪們的衆矢之的,到那時,小崂山可以抽身離開,你呢?你在妖界的立足之地呢?”
“我……”弋之想了想,輕聲道,“當我見到生活在這座城市裏的小妖小怪,我就知道,這個年代已經和過去大相徑庭了,生存不再是與天争時,與地争食,活着變得輕而易舉,因此人們的見識更廣,包容更甚,不會一竿子打死所有事物。現在的世界,是妖怪們可以和人類共存的理想年代,或許這也是萬妖冢選在這時崩塌的原因,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我明白小崂山或多或少是在利用我,他說他想幫助普通人,其實我也是一樣的。”弋之抿唇一笑,“我想幫助和我一起從萬妖冢出來的妖怪,我想讓他們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如此一來,就得首先教會它們不害人。”
言二一時沉默,面湯沸騰,他勺出一大碗,再放上事先煎好的荷包蛋,遞給弋之,“吃吧,想做超人,也別餓着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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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當小崂山又騎着他的摩托車突突突來到廣場時,言二破天荒主動下車迎接他,“小崂山,有件事我要和你說清楚。”
他表情嚴肅,小崂山以為自己要被趕走,忙不疊說:“這地可不是你一個人的。”
言二翻了個白眼,轉身吩咐官長銘打開房車側面遮陽棚。
“從現在開始,這棚投下的陰影就是你的工作室。”言二雙手插進褲兜,從容道,“你可以在這兒招攬生意,也可以找弋之和官長銘幫忙,但是,因為他們倆都是我的員工,所以你安排給他們的每一個任務都必須先通過我。”
小崂山瞪大眼,難以置信,“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這些事,我也會參與進去。”
小崂山歡喜上前,就要握他的手,“這太好了,我看你面相就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正直青年!蒼生需要你!”
言二卻打開他的手,拒絕相握,“我必須事先聲明,我是有償服務。”
“啥?”小崂山又懵了。
“就是報酬。”言二堂而皇之道,“付出總要有收獲。”
這回換小崂山後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要什麽?錢嗎?”
“不要錢。”言二看了眼廣場天空刺目的驕陽,唇角微勾,笑道,“我還沒想到要什麽,等我想到了,再和你們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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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貍啊小狐貍!”小崂山捶胸頓足,氣得連剝三顆荔枝,用力塞進嘴裏。
官長銘笑道:“言二很聰明的。”
小崂山噗噗吐出核,“你真是他的員工?”
“不知道是不是。”官長銘從水盆裏撈出荔枝,“反正我吃他的住他的,當然唯他馬首是瞻。”
小崂山更氣了,嘴裏咕嚕嚕轉着粒荔枝核,眼睛似能穿透車壁瞅見裏頭的言二,真想練成棗核釘神功射他。
太陽很曬,官長銘在棚下坐了片刻就受不住,跑去買冰鎮西瓜。
沒會兒,他果然抱着半個大西瓜回來,同時手裏牽着個滑輪滑的小姑娘,那姑娘手裏還舉着把白色的油紙傘。
快到車前,小姑娘甩開官長銘的手,徑直滑到車門處,沖裏笑嘻嘻地問:“弋之在嗎?”
官長銘迅速蹿到小崂山身邊,悄悄問他,“這是妖還是人?”
“人。”小崂山反問,“你買個西瓜都能帶回個人啊?她為什麽找弋之?”
“我哪知道,我挑西瓜的時候她冒出來,問我認不認識弋之,我就帶她過來了。”
弋之從車上下來,臉上還帶着趴睡後的褶子印,她迷迷糊糊看向小姑娘,“我就是弋之。”
小姑娘把手裏油紙傘往前一遞,笑道:“喏,故人相贈,讓你收好。”說完,轉身快速滑幾下,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