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夜風拂過二次園
☆、 夜風拂過二次園
堂下的人聽不到掌教與女長老的交談。
他們只知掌教真人啓唇說了幾句,而後,便看見長老神色凝重地審度着某人。天樞和他的弟子們自小領受明敬的威嚴,紛紛敬畏地垂了首,無人敢與她對視。
蘇心葉眼珠微轉,目光在掌教與女長老間逡巡。
明婧猶疑地打量蘇良櫂,低聲問明修:“你上次說,蘇良櫂是某人留下來的分|身。主體的長相會跟他一樣麽?”
小說裏既沒寫蘇良櫂的這一重身份,明敬也素來沒有這個所謂的小師弟。所以她很自然地把這兩者聯系到了一起。
“我想是的,”明修的語氣頗為惋惜,“模樣如出一轍,還真是高明呢。若是小師弟見了蘇小道友,也一定能想起他們之間的淵源。”
這可太巧了,如出一轍的長相,為什麽之前見到蘇良櫂時他半句不提?
明婧總覺得他話裏有話,求證道:“你口中的小師弟,就是當初制造蘇良櫂的人?都與禁地有牽扯,似乎還都與天生鏡有關。”
“我不知。”
明修以袖掩唇,圓瞳微瞪,道:“師妹是如何猜到的?我通過推衍,也只是得到了片刻零碎的畫面。”
“你方才說的,難道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呀。我就是因為自己弄不明白,所以故意說得模棱兩可……不過,師妹說得确實在理。”明修彎了彎眸子。
?
突然覺得這貨以前給她算的結果全都不太可靠,不會真是故弄玄虛吧?
明婧極想白他一眼,但忍住了。她撇着唇角,追問道:“所以,師兄見到的那些畫面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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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妹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明修按下廣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天機不可洩露,只能由我參悟後,代為傳達。這是我學推衍術前,給自己定下的規矩。”
佛了,這種事她怎麽可能知道。
“……我一時激動,忘了。”
明修不再俯身,而是利用獨有的身高優勢,直起腰板,居高臨下地注視着她。介于孩童與少年間的面容,忽然呈現出一種月色般的清冷。
“這事你原是不可能忘的。不過,我一向信任師妹。你不說,我就從不去推算有關你的事。如果師妹有秘密的話,一定要自己悄悄藏好。”
明修頓了頓,唇邊綻開一抹雲銷雨霁的笑容。大約在同一時間,他說道:
“我們的情誼,萬萬不能改變。”
幹淨的少年面頰,淺淺的可愛梨渦,珠玉般的柔色唇齒。随明修每吐一個字,便微微地變換形狀,說不出的靈動好看,卻透着明婧看不穿的違和感。
以俯角觀察着她的棕黑色圓瞳裏,映着一位容顏正當芳齡的女道。褪去了原主明敬的鋒銳,變得像一株可采撷的花——這是明婧看着明修的眼睛想到的。
一股無名的恐慌如野蔓滋生,壓下了明婧心頭浮起的熟悉感。
這位掌教師兄看出她不是真明敬了?
明婧心裏泛着嘀咕,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安慰自己,明修的修為不如她,即便真打起來,也不用太害怕。
“師妹?”明修喚了她一聲。
明婧随口搪塞道,“我在回想‘小師弟’的事,一時有些走神。”
“唉,這小師弟也是,回山門卻不來見我……”明修跟着長籲短嘆起來,“要不是我精通演算之術,還真想不到這次偷入禁地的人是他。”
見明修恢複了平日沒正形的樣子,明婧也放松了些。
“弟子們說,蘇心葉大約進去了一個時辰。師兄知道其間發生了什麽嗎?”
明修輕輕搖頭,“禁地內有特殊的禁制,我亦不可窺探。我算了蘇心葉,她跟禁地中的器物并無接觸,總歸是進去白轉了一圈。她是個口無遮攔的,卻不提在禁地內的見聞,看着也不像知情。”
“那便是只能先找到這位師弟,再問個明白了。師兄可知道小師弟現在又在何處?”她問道。
明婧瞟了眼堂下的蘇良櫂,想象起明修口中那個與他“長得有幾分像”的天才師弟。能讓蘇心葉一心認為他是自己兄長,想必外貌氣質都與蘇良櫂極為貼近。
…
明修說算不到小師弟的行蹤。
離開前,這位掌教又特意交代她,對外不要提禁地的事情。小師弟近期一定會回清虛,等見到他,再從長計議。
明婧卻沒想到,她夜裏悄摸着去監督了下蘇良櫂的修煉,正走在回自己居處的路上,突然遇到了那位師弟。
月色昏沉,但見石子路上立着個衣袂飄飄的少年道士。
“将涉雲!”明婧試着喚了聲。這是明修告訴她的名字。
那人聞聲回頭,竟沖着明婧笑了下。他杏目桃腮卻不顯秾豔,柳眉間清光流轉,朱唇輕揚,端的是好看。道人發髻在他頭上不顯得拘束,反而更襯托他五官的出塵。
将涉雲的五官有種偏女氣的柔美,但雙瞳清朗中透着桀骜,有種渾然天成的少年氣。
與蘇良櫂像是像,明婧卻沒見那個忍辱負重的少年這樣笑過。
思索間,将涉雲又不再看她,兀自照原路緩緩行走着。
明婧躊躇着要不要告知明修,她比照了一下将涉雲的行進方向,又遲疑了。
他要去的地方不是西北方的禁地。
眼見那飄飛的灰袍即将消失在石子路的盡頭,明婧追了上去。那個人的步伐看似遲鈍,卻有種縮地成寸的奇妙,幾息之間,就已經走出很遠。
明婧本以為自己跟丢了,然而将涉雲正在一棵樹的陰翳下等着她。
此時的月色似乎明亮了些,漏過木葉的淺白光斑打在将涉雲的發冠上。四周一片靜谧,将樹下的人影襯得至靜至美。
明婧試圖用神識窺探他的修為,感覺自己觸到了一片虛空。
少年模樣的道士瞧着她,也不言,又像剛才那樣笑了。
“小師弟,”明婧因這個別扭的稱呼皺了皺眉,“你要去哪裏?”
将涉雲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先擺手,複又向明婧招手。接着,他轉身繼續朝剛才的方向走了起來。
不能說話?
明婧将信将疑地吊在他身後。中間偶爾遇到巡山的弟子,那些人好像對将涉雲視而不見,看到明婧才恭敬地行禮。
不多時,他們到了一個僻靜處。
明婧的方向感不好,她平時認路主要靠标志物。此處有個籬笆圍起來的院落,院內種了棵探出矮牆的樹。
将涉雲靠在大敞的院門前,無聲地指着檐下牌匾。
……二次園。
大約是已經确認明婧知曉了這是何處,将涉雲撩開衣袍,從容地邁過門檻。進了院子後,他沒敲屋門,随手捏了個法訣,那扇木門便悄無聲息地開了。
明婧看得直皺眉,這根本不像是要拜訪師兄明修的樣子。
明修的二次園內一片黑沉。
她想了想,也走了進去。
漆黑空寂的室內,每走一步,明婧都能清楚聽到自己腳步的回響。舉目四望,這間小屋的陳設還跟上次見到的差不多。
“将涉雲?”
少年道士站在一個木櫥前,向明婧招了招手。
“吱呀——”
櫃門應聲而開。
明婧探頭向內望去,裏面按排陳列着許許多多的木雕。她在黑暗中分辨着木雕小人的輪廓,越看越覺得熟悉。
山治、風鳥院花月、不二周助、桂小太郎、源泉水、茲伏奇·大吾……
這特麽!
都是明婧喜歡過的動漫角色。
擁有這樣的一櫃子手辦,曾是明婧暴富後的夢想。雖然現代世界的那個她,還沒有發過財。可這些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明修的住處?
就算他也是穿越來的,也不該和她的愛好完全重疊。
思及過去看明修時,總在恍然間出現的熟悉感,明婧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難道他早就認識自己?
明婧只感覺自己嗓子發幹,說出的話顫得不行:“将涉雲,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無人回應,将涉雲似乎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驀地,院外遠遠傳來明修的聲音:“咦,這麽晚了,還有客人來拜訪我麽?”
明婧背後一涼,顧不得多想,飛快地合上了那個木櫥的門。她背靠着木櫥喘息着,耳裏聽得明修歸來的腳步越來越近。
這間屋裏,除了兩個竹凳,都是木架和木櫃。架子上陳列的是簡單的生活用具。卻不知道那剩下的幾方木櫥櫃裏,又放着些什麽。
明修的腳步不輕不重,明婧的心卻跳得厲害。
月色入戶,明修的十方鞋踏足了這方幽亮的地面。然後他衣袍一晃,已然長身玉立于門前。
“師妹?”明修面色古怪,他驚異地問,“你怎麽在這裏?”
發白的月光照在他的鶴氅上,微微反着光。明修提着一個藥簍,肩上還扛了一柄小花鋤,鋤上沾着些新鮮的泥土。
明婧平複了呼吸,答道:“我追蹤小師弟而來。”
“将涉雲,”明修勾唇微笑,“小師弟呀。他在哪裏?”
明婧猛然想起自己該離那個木櫃遠一些。她搖了搖頭,神色疲憊地說:“好像是察覺了你的氣息,他跑了。”
說話間,她不動聲色地往前挪了兩步。
明修不在意地說道:“這小子,我不過是以前管教他管教得嚴厲了些……也不錯,隐匿功夫越來越強了。”
“師兄,方才怎麽外出了?”
“最近咳嗽病又犯了,我去尋幾味藥草。白日裏派內的事務太繁瑣了,總挑不出時間。今夜好不容易得了閑,卻不巧錯過了小師弟回來拜訪。真是可惜。”
明修念叨着,将藥簍和花鋤都分別歸置好。
将涉雲分明是不想見他,才會專門趁他出去,偷偷進入他的屋子。
明婧趁着這會兒功夫,挪到了屋門口。她幹笑了一聲,道:“既然小師弟走了,師兄也回來了。那我便先回去歇着吧,告辭。”
“且慢。”
明修慢悠悠地行至她面前。
“這是我的傳音玉符,師妹你拿着。若是再見到小師弟,直接用它通知我。當然,若是平時閑得慌想聽些趣事,也可以找我。”
一塊菱形的寒玉符靜靜地躺在明修手心。
這人的手形像極了他的身量,又瘦又長。他白淨的手有些過于骨節分明,給人一種神經質的感覺。
明婧恍惚了下,才接過傳音玉符。
“師兄,你知道小師弟現在的修為境界麽?”她問道。
明修思忖道:“我想,哪怕不是大乘期,也已經合體期了吧?總之比你高出許多就是了。哎,要是能把這尊大佛請回清虛鎮着,也不知能省多少事。”
難怪她看不透将涉雲的修為。
可怪就怪在這裏。按照如今修真界靈脈枯竭的情況,明敬元嬰後期的修為已屬頂尖。将涉雲比她還高兩個大境界,半只腳已經邁入飛升的門檻,怎麽說也應該是個名震一方的人物。
不僅明敬的記憶裏沒有這人,小說裏亦未提及。
明修咳了聲,拉回了明婧的思緒。
“對了,師妹是否願意下山一趟?我的方子還差一味藥引,需要去天絕谷的神醫處取得。”
從面上看,她半分也瞧不出明修有哪裏虛弱。他氣色紅潤,比年畫裏的娃娃還可喜。
“這件事為何不讓天樞去做?”
明修笑了笑,解釋道:“我的病旁人是不知的,這是我強行推衍将來留下的病根,也不便讓弟子們知曉。我只信得過師妹。”
明婧心神不寧地回到了雲臺宮。
今夜她一眼都沒敢瞧明修的眼睛,生怕被他看出端倪。偷窺了明修的木櫥,她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明婧癱軟在搖椅上,突然感覺腰間的玉符振了一下。她驚慌猶豫間,那道寒玉符又連着振了幾下。
明婧無奈,只能往裏注入靈力。
“師妹,回去了麽?”玉符內傳出清晰的聲音。
明修的聲線比起一般男性稍高,很有辨識度。而且他語速不快,聽着有種甜膩的纏綿感。有一說一,以前明婧追番時,還挺喜歡這類少年音的。
明婧撫了撫胸口,以平淡的聲音扯謊道:“已經入定了。”
“那就好,我還猜想師妹根本難以靜心呢。小師弟雲游多年,見識甚廣,我以為他帶你見識了許多新奇的東西。看來是我多慮了。”
“怎麽會……”
“不說那個了,晚安。”
“晚……”
習慣性的回答尚未說完,明婧的聲音驟然梗在喉頭。
修仙界的人,哪有說晚安的?!
她還沒從震驚中回神,玉符一明一滅,又傳出少年淳澈甘美的聲音:
“明婧,我心悅你。”
他仿佛笑着,聲音甜如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