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第28章 28
國木田獨步絲毫沒有起疑:“好的好的, 我這就去,麻煩您再重複一邊,我這裏做個記錄……”
他說着, 沖向辦公室。
我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胸口悶悶地疼。原來, 不知不覺中, 我竟然已經屏氣凝神了很長時間。太宰治扶着我的後腦勺,慢慢地推出床底。
片刻後, 太宰治也滿身塵土地從床底下爬出來, 他出了一點汗, 鬓角的碎發濕漉漉地站在臉頰上。他的眼角依舊泛着淺淺的粉,像是欲說還休的春櫻。
“那個,治君……”
他扶穩臉上的繃帶, 已經挂斷的手機遞給我:“安心吧,國木田搞定那份文件恐怕要半個小時之後,等他忙完, 雜物間裏的動靜大概已經被忘得一幹二淨了。”
“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其實還有下文,但太宰治恰到好處地截斷了我的話, 他沉吟着:“嗯?讓我想一想還漏了什麽……對了, 秋子小姐,你不用擔心手機號會暴露, 我呼叫轉移了,電話號也是警局的電話號……”
“可是……”
“和國木田獨步聯絡的‘警長’是港口Mafia的人, 就算事後國木田獨步和對方對口供,對方肯定也能反應過來, 幫忙掩飾的。”
“……”
太宰治笑眯眯地問我:“……應該沒有遺漏了吧?”
第一次打斷還能說是意外。
但這都已經是第三次了, 再沒有意識到, 太宰治就是不想讓我開口,那就未免要成為江戶川亂步口中的“大笨蛋”了。
我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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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剛開始還能繃住笑容,但很快,在我的注視下,這份虛假的表情很快就出現裂紋,幾分鐘後,他頹然地嘆了一口氣,卑微雙手合十。
“我——認——錯——”
我沒料想到這個變故,不由眨了眨眼睛,緊接着,就聽見太宰治仿佛想快速揭過這一意外般,語速飛快地說:“卑鄙無恥的我竟然對可愛的秋子小姐情難自禁,做出了如此恬不知恥的行為,為了表達對秋子小姐的歉意,我……”
他猶豫了一下。
那一瞬間,太宰治似乎考慮到了相當多的道歉方式,但最後,他只是在西裝外套的口袋裏掏了掏。
再攤開手時,他手掌心裏是五六塊原封不動的牛奶糖——以及已經被吃完的牛奶糖糖紙。
“……”
我愣住了。
太宰治往前遞糖,惆悵又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本沒想這麽大張旗鼓的還給你,不過,隐藏口袋被亂步掏空了,你一定很難過吧。”
“……有那麽一點點。”
與其說是欣慰,倒不如說是一點難堪。我低下頭,看向腳尖——明明那群黑衣大漢們賠償給我的錢,足夠我過上幾輩子的奢侈生活了,但過去的痕跡始終烙印在身,擺脫不了。
——竟然被這家夥看穿了。
我緩慢地回答:“嗯,是這樣的,隐藏口袋空空蕩蕩的,就像是冬眠前沒有藏糧食,總讓人覺得很不安。”
我接過牛奶糖。
糖紙上還殘留着他的體溫。
“我猜到了。”
太宰治抿着嘴角,他手指蜷縮,将剩下的糖紙全部又塞回自己的口袋。我覺得好像不太合适,但又說不清是哪裏不合适。太宰治笑意盈盈:“這樣來看,專程去亂步那裏再偷回來,确實是個正确的舉動。”
啊?
這、這真就大可不必了。
太宰治笑得如浴春風,他仿佛在求取認同般地說:“……雖然要瞞過世界第一偵探的眼睛很難,但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總覺得他有一語雙關。
太宰治繼續問:“還生氣嗎?滿意我的賠禮嗎?”
我将牛奶糖們塞回隐藏口袋裏,沉甸甸的,仿佛心裏不安的空隙也被填滿,我擡起頭,盯着太宰治的臉:“一開始就沒有生氣,畢竟,是治君,沒有辦法對治君生氣。”
我是有點不開心。
但這份不開心不是對着太宰治去的,而是對着我自己,對着那位我從未見過卻知曉其存在的“秋醬”,她真叫人羨慕。
太宰治瑟縮了一下。
“不生氣就好,不生氣就好。”他不知所措地念叨着,再局促地抿抿唇,“那我就不打擾秋子小姐休息了……”
“你要去哪裏?”
太宰治歪着頭想了想:“……秉燭夜游?”随後,他有點傷腦筋般地笑了,“放心吧,我暫時不會做什麽危險的事情,還有一大堆後續事情要處理,失誤要被彌補,在這之前,我暫時會……”
他停頓了一下:“……會好好的。”
這句話什麽意思?
他該不會出什麽事情吧?
而且——
我狐疑地問:“……你不去睡嗎?”
“這個嘛?”
“你又要講那個閉眼就是女鬼秋子的冷笑話了嗎?”
我覺得這個笑話冷到一定程度,但太宰治就是能被這玩意兒逗笑,他笑得前俯後仰,像個漏氣的氣球:“哈哈哈哈……”
笑點究竟在哪裏啊!
太宰治勉強止住笑意,他總算是想起來,國木田獨步還在辦公室,可不能再将偵探社成員吸引過來了。他想了想:“可能,在地獄裏?”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
“……”
“失眠很嚴重的。”
“嗯。”
“不行,這件事上你可不能任性,我知道,很多人其實是覺得熬夜很爽,很舒服,很自在,但是身體是需要規律的睡眠,治君,在這件事上你得聽我的……”
我下意識地就想去抓太宰治,他微微一斜,就滑不留手地從我的手掌心裏鑽出來。
“……”
可惡!
他這是閃避點滿了吧?
太宰治又晃悠了兩圈,左閃右避,最後我終于将他逼迫到一個無法閃避的角落裏時,他竟然一伸手——
啊啊啊!
太太太太太太宰治?!
太宰治一只手捉住我的後領,另一只手攬住我的腿,我整個人騰空而起,下一秒,我就落回床上,而太宰治一只手壓着我的肩膀,不讓我亂動。
這算什麽?
公主抱?壁咚?
“唉,究竟應該怎麽和你解釋呢?”
“什、什麽?”
月色中,太宰治的聲音好像也沾染了月亮般虛無缥缈的迷離感:“……說起來也只會讓秋子小姐覺得離譜吧,忍不住大聲地‘哇’一聲,天啊,這個世界上怎麽還有這麽奇怪的人啊。”
我不知所措。
太宰治偏側着臉,我眼角的餘光能掃到,他專注地看着我:“……是啊,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太宰治這麽奇怪的家夥,我并不是真的失眠,秋子小姐,我沒有失眠。”
“……”
“我只是……一直一直以來,既不是真的睡着,但也沒有從噩夢裏徹底醒來,就一直在兩種狀态裏徘徊着,似睡非醒。”
我努力了,但我沒聽懂。
“我好像也不是真的活着……”見到我真的困惑,太宰治好心地多解釋了幾句,“……活在當下才能算是活着的吧?可是,我好像是……”
他微微沉思。
“……活在對過去往昔的回憶裏,就像是在看一部……回顧了無數次的舊電影。我不讨厭它,只是不明白為什麽仍在回顧——這裏面是有意義的嗎?”
太宰治一歪頭。
“有吧,應該是有吧?”
“?”
“要在看爛的電影裏,找到藏在縫隙裏的隐藏劇情,可是要全力以赴才能做到的哦。我就是這樣拼死又竭盡全力地……徘徊在過去往昔的殘影裏。”
太宰治做出總結:“我就是這麽荒謬的存在。”
“再、再解釋得清楚點。”
我本能地感覺到,這次的談話真的非常重要,然而,我大腦CPU都快燒幹了——我覺得他好像在念一首詩,詩非常美,但意義卻含糊不明。
他似乎也不願意我聽懂,刻意說得抽象。
我卑微懇請:“求求你了。”
“直白點?”
“對,直白點。”
“直白點的話——”太宰治軟綿綿地拖長了尾音,他明顯不想解釋,但又礙于我的懇求,“我覺得——”
“嗯?”
“我好像是……太宰治夢着另一個太宰治,許多個太宰治同時夢着許多個太宰治……”
他的聲音變得缥缈,好像靈魂也跟着飄忽:“這就讓人忍不住産生疑惑,我真的是太宰治嗎?”
“……”
他湊近我,悄咪咪地說:“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好像不是真的太宰治。”
“那你是誰呢?”
“問題就在這裏,”太宰治一拍手,像是在誇贊我的敏銳,他眉頭緊鎖,似乎深深地被這樣的問題困擾着,“……我好像也不是其他什麽人?”
他微笑着,甚至彬彬有禮地回答:“所以,綜上所述,我也許不是失眠……我可能只是,一直未曾醒來而已。”
“……”
我被繞暈了。
“好啦,好啦,想不明白就不用再想了,我可是提醒過秋子小姐的哦,再往前一步,可是絕對的深淵。”
他對我微笑。
下一秒,太宰治就從我身邊,退回到了一片黑暗中:“你已經做得夠多了,真的,到此為止……”
他似乎又說了什麽。
但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我只看到他的唇動了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追問:“……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真的……真的好想和秋子殉情啊。但很可惜,這已經是能被允許的最近距離了。”說完這句話,還不等我有任何反應,太宰治先吭哧一聲笑出聲,“沒什麽,就是開個小玩笑。”
好吧。
又是太宰治特色的冷笑話。
“我走了。”
他其實可以不告而別的,但站在雜物間的門口,太宰治想了想,轉身,手指提着西裝外套的邊緣,恭敬地向我鞠了一躬。他像是舞臺上的魔術師,在竭盡全力的表演之後,向他一心取悅的觀衆,獻上最後的致敬。
門開了。
太宰治悄無聲息地走了,像是融化在一片黑暗中。
作者有話要說:
太宰向秋子承諾過,不會欺騙她。
但就算是真話,他不想讓秋子懂,也能說得雲裏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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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說呢?
寫其他文可以簡化,但寫首領宰為主角的文,這個問題就無法回避了。
首領宰非死不可的原因,是因為他的人格已經支離破碎了,冒然闖進他的世界,結局只可能是兩人殉情。首領宰也是深知這一點,才絕對絕對不允許自己再往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