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第39章 39
中原帶着一點無措感看着我。
說來不好意思, 我其實很熟悉很熟悉這樣的表情。很多次,我在揭開其他人想要掩飾的感情時,對方就很容易流露出這樣剛出生的幼鹿般懵懂無措的神色。
但中原露出這種表情, 就很奇妙。
——要知道,就在十幾分鐘前, 他還雙手叉腰, 不可一世地宣稱要将武裝偵探社從世界上抹去,宛若滅世的魔王。
唔。
要補救嗎?
我也很擅長補救氣氛。
不, 倒不如說, 這個時候根本不需要任何談話的技巧, 哪怕是聊起播放率低于1%的爛片,對方也會竭盡全力地裝作自己看過這部劇,并且搜腸刮肚地編造些萬金油套話。
但出于我自己也無法準确描述的心态, 我沒有善解人意地抛出臺階,只是拿起碟子上的吸管,插進了摩卡咖啡杯裏。
拉花很好看。
用吸管喝摩卡咖啡, 可以最大限度的保留圖案的原本模樣。
時鐘一分一秒地走。
在服務員第二次從我們身邊路過時,中原忽然很淺的嘆了一口氣:“……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他聲音放得很輕。
有點無奈, 但無奈的情緒收斂得很幹淨, 就像是完全不想讓音量或者情緒影響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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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這跑題了。
但我遺憾地發現, 我同樣好奇,中原為什麽會以為我和太宰治吵架了:“完全沒有。”
而且——
我回憶了一下我和治君的相處, 補充說:“……無論是誰,都很難和治君吵起來吧?他很溫柔, 就算是會做我不認可的事情, 也會在我提出反對意見之前, 提前堵上所有漏洞——無法争吵吧,在争吵之前,就會被他說服。”
中原挑眉:“——哈?!”
拜托啊。
你才是太宰治多年的同事,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根本不用我多提吧?
中原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态,他立刻用手撐住半張臉,但嘴角根本克制不住抽動,違背主人意志般地流瀉出“搞什麽鬼啊”、“青花魚好裝啊”、“有病吧”、“混蛋”之類的詞句。
“……有內情嗎?”
中原想了想,舉起兩根食指,在半空中聚攏又分開,如此重複幾句後,他仿佛才找回說話的能力:“……他就……現在還沒把你追上手嗎?”
“說過了,你誤會了。”
我嘆了口氣。
難受。
但又還不至于到掉眼淚的程度。
當然,假若有一位位高權重又風流多姿的男士,無微不至地照料自己,任誰處于我這個位置,都會覺得,對方深愛着自己吧。
但老話說的好,人生三大錯覺,手機震動,我能反殺,他喜歡我——
果然,人還是得有自知之明。
像是自己以為是地靠近,結果對方完全不為所動的事實。我臉皮再厚,也做不到對遠稱不上熟絡的中原先生全盤托出。
好在,中原也不需要我詳細說明。他挑眉,表情說不清是更接近鄙夷,還是譏笑:“行吧,我懂了。”
“懂什麽了?”
“青花魚就是混蛋。”
中原斬釘截鐵地定義道,他大概少有這種能徹頭徹尾鄙視太宰治的時機,眼睛微微眯起,竟顯得有幾分餍足。片刻後,他面向我:“我不知道那混蛋青花魚和你說了什麽,但是他像個變态般喜歡着你這件事,是确鑿無疑的。”
我呆呆地張口:“啊?”
——也不知道還能有什麽表現。
中原思索着,似乎在努力從大片的記憶裏精選出更值得一提的劇情,片刻後,他清晰地說:“太宰藏着你的照片。”
“照片?什麽照片?”
我努力回憶。
我這輩子除了畢業照和學生證上的照片之外,還拍攝過什麽照片嗎?
中原努力回想着:“是一張夜晚的照片,你好像站在樓房房頂,有夜風,是你回頭看向鏡頭的照片。”
我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試探着問:“在微笑着嗎?”
“在瞪人吧。”
“……”
“……”
我心頭一沉,明明街道上的太陽光還很燦爛——不,太燦爛了,越發反襯得我陰暗消沉。我不會沒事就跑去樓頂吹風,而且瞪人的照片……
我恨恨地咬扁吸管:“是偷拍吧。”
“肯定是偷拍啊。”
“但我沒聽到有拍照聲。”
“那張照片沒有用閃光燈,有月光。”中原慢慢地說,他似乎需要時間來慢慢讀取記憶裏的細節,“——雖然日本有手機拍攝必須有拍攝聲的規定,但他用不着遵守這樣的規定啦。”
“……”
難以想象。
我認識不少沉迷于自拍的同學,但大家每一張發送到推特的照片裏,自己都被修圖軟件修整得美如明星。
而我呢?
被太宰治捏着一張沒有打光,沒有美顏,表情還很猙獰的照片,日夜欣賞。
啊啊啊啊別想了。
再想下去,我真的要窒息了。
“變态。”
除了變态我無話可說。
“……就是變态。”
中原也很認可。
“……”
“……”
中原的認可也沒有拯救我的消沉,誰會希望自己的好感對象是個行為怪異的變态呢!
我不抱任何希望地追問:“那治君……就是每天都拿出來看看照片嗎?”
許多變态的行為,在我腦海裏,此起彼伏。我有點恨我看了那麽多影視劇了,我甚至能數得出那些畫面都出自于哪部電視劇。
啊。
難受。
中原的回答姍姍來遲:“……他把你的照片壓在辦公桌的玻璃下。有時候,我看見他睡不着,就會一直盯着那照片看。”
“……”
我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
最開始,當然還是慶幸,自己的照片沒有拿去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麽,想象着太宰治孤獨地趴在奢華漆黑的巨大辦公桌上,臉貼着冷冰冰的桌面玻璃,孤獨地看向一張照片時,卻又覺得,好像還不如“變态”呢。
哦,對了。
太宰治是不是還說過,睡不着是因為會夢見我慘死的臉?在他心中,我瞪他的表情,就是“慘死”嗎?
秋子!
你真的死的好慘啊!
我努力克制起伏的情緒:“在這之後,治君就會……安然入睡嗎?”
“不啊。”
“他失眠了?”
我想掀桌。
冷靜,冷靜。
你對面的是中原先生。
中原先生是無辜的,而且,你在這種嬌小的人形暴龍面前掀桌,萬一人家會把桌子直接拍你臉上呢!
“也、也不能算是失眠吧。”中原擰着眉頭,一副很為詞彙量發愁的模樣。苦思冥想後,他總算找到了合适的形容,“太宰他會像是打了雞血般,爬起來繼續幹活。”
“……”
我腦子卡殼了一瞬間。
中原用細長銀勺子攪拌着咖啡杯,他沒注意到,咖啡早已經見底了,神色間竟然有些羨慕:“我确實很讨厭太宰,但也不得不承認,從未見過那麽勤奮的家夥,每次我都覺得……”
“……”
“……快猝死了吧?”
“……”
“明明一副撐不下去了,馬上要崩潰掉了表情?”
“……”
“但每次盯着辦公室裏的那張照片,他就會露出十分貪婪的,好像是沒嘗過糖的小孩子,隔着糖紙淺淺地舔一下,就會獲得新的力量,硬生生地從身軀裏壓榨出新的力氣。”
“……”
“太蠢了。”
這應該是在罵人吧。
但中原中也的表情卻好像是突然遭逢了一場大雨,那卷曲的赭色頭發無精打采地垂落在臉上,擋住他清澈的眼瞳。片刻後,中原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說法,他強調道:“……蠢得看不下去。”
空氣十分安靜。
大概有十幾秒的間隙裏,我和中原誰也沒有說話,各自想着不知所謂的心事。片刻後,一滴透明的水漬濺落在桌面上。
我茫然地擡起頭:“下、下雨了。”
中原一言不發地盯着我。
我強調說:“天氣變得好快,一眨眼,就下雨了。”
中原嘆了口氣,他撕開桌面上的衛生巾的包裝,扯出一條紙巾,遞給我:“我知道,下雨了……擦擦臉吧。”
“……”
窗外陽光燦爛。
上天只在我眼中下雨。
我接過紙巾,狼狽至極地捂住臉,在這個兩只手遮掩出的黑暗空間內,我毫無形象地嗷嗷大哭。忽如其來的悲傷如決堤的洪水,淹沒了世間萬物。
*
*
哭累了。
我額頭抵着桌面,閉着眼,暫時不想說話。中原提供的情報,篤實了一些事情,但又有更多疑惑湧上心頭。
偷拍是處心積慮。
對應就可以推斷出,四年前的天臺上相逢肯定也是處心積慮。
太宰治喜歡我。
對應就可以推斷出,他有另外的想要推開我的理由,唔,可以否定到白月光和替身的猜測了。
那張照片裏的人是我。
對應的,太宰治從未來返回,或者他獲得了未來的記憶的可能性大幅提高了。但這無法解釋,他為什麽要逃離我?
以己推人——
假如我獲得了未來的記憶,知曉自己未來會有個非常喜歡的老公,那麽,我的做法肯定就是保持原樣,不做任何多餘的事情。
但太宰治沒有這樣做。
他做了很多“多餘”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按照首領宰的原計劃——
他和秋子唯一的相逢,就是四年前秋子自殺時抓住她。
所以拍照留念了。
靠着這一瞬間獨屬于自己和秋子的相處時光,獲取力量,熬過四年的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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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也:我沒想做紅娘,我也沒想多管閑事,真的。